沐天虞和云冕跟着姜振清进了制傀房，三个人围着锻打台研究那只手甲模具，云冕上手摸了摸，惊讶道：“这真的跟人皮的触感差不多。”
“天材地宝，无奇不有。”沐天虞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这只模具的形状正好跟天傀儡手臂上的金属铸甲相吻合，不由得恍然道：“原来这个模具是重复使用的。”
“嗯，这东西只有用在批量制造上才划算。”姜振清眉头微蹙，她看到备模灌注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统一制式的灵武，比如大宗门派发的通用灵剑，不会超过玄阶，杀鸡用不上牛刀。可越是高品的灵武，越要完善到毫厘之间。长度，宽窄，重量，都要根据材料的具体情况进行调整，为人量身定制的话，还要考虑使用者的习惯。如果制成奢侈的一次性的模具，恐怕天阶灵武才配得上如此大费周章。
姜振清解释了一下，云冕脑子倒是活泛，立刻问：“我们不能也用来做护甲吗，手头这个改小一点就能用吧？”
“想法不错，但是给傀儡用的和给活人用的毕竟不一样。”姜振清带着他们返回大殿，掰了块天傀儡的护甲做演示，“你们看，傀儡护甲是直接浇筑上去的，灵材硬度足够，能承受灵力催动就够了。但修士用的护甲需要考虑灵气在其中的交换运转，所以灵器级别的护甲在交易行中也价值不菲……”
“这么复杂。”云冕听得有些晕头转向，“那这人皮藤我们还要不要啊，养起来那么费灵石。”
“要，都挖走，我们自己只留一株，剩下的让三妙府养。”姜振清深吸一口气，虽然这东西鸡肋程度与溯洄之镜不分伯仲，但白拿没有不要的道理。
于是姜寒刚盯着内门库房清点完毕，紧接着就带人进山找草，诸般杂事零零总总折腾到东方初露鱼肚白，一夜之间，偌大的血傀派当真被夷为平地，只剩些许残垣断壁。
趁着他们休整和规划去云氏做客的事，姜振清独自绕去了外山之外。再临旧地，除了清算血傀派，她还记得一件事。
少时要狼狈逃跑许久的路，现在只需遁光几次便能越过，姜振清站在绝魔崖边遥遥俯瞰峭壁，回想那桩近乎荒唐的交易。
即便是盛夏时节，这里的风也不像桃园那般裹挟着滚滚的热气，她的视线从当年跳崖的落点延伸到山路尽头，如今可不是刚刚引气入体的小女孩了，贸然下去若是引动了阵法事情无疑会变得麻烦起来。
十二年间修至元婴，携一把天阶级灵武破除封印。那位前辈说的对，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有多难，甚至还觉得“就这样？”。姜振清失笑，当初百日结丹听起来骇人，实际是厚积薄发而非一步登天，现在已经明显地感受到金丹期修为增长的缓慢程度，元婴期更是可想而知。
托变异雷灵根的福，十二年内结婴她做得到，只是炼制天阶灵武至少要元婴后期的修为支撑。更何况破开封印，等于公开挑衅顶级六宗之一的佛门，注定要弄出一个巨大的很难收场的烂摊子。
“前辈，今日来此，旧约不变，八年后我若真能炼制出天阶灵武，定然赴约。”低低几句自言自语卷进风里：“你若真是十恶不赦，倾尽全力追捕斩杀你，是我今日之诺。”
姜振清转身离开，拂过她发梢衣袖的风打着旋儿跌进山谷，金光波动的屏障内一道身影骤然立起。留下过印记的气息竟然真的会再次出现，死寂的心勃勃跳动，久违地升起一丝希冀之情。
姜振清原本以为再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诸事办妥，准备出发去剑台云氏了，实际上也确实全部办妥，带来的人手都已经分批撤离。但沐天虞三人完全不是准备出发的样子，围坐在洞府里一张小圆桌边，桌上摆着冒着热气的碗碟。
姜振清大惊失色：“这是在干什么？”
沐天虞笑意盈盈：“挖人皮藤的时候在后山发现了青玉长瓜，品质很不错的灵食，过来吃。”姜振清被迫坐下来，有些僵硬地拿起筷子，在外红尘是生存所需，万万没想到在可以辟谷的苍古大陆还要吃这种苦。
“灵食本身味道就好，说不定好吃呢。”云冕安慰道。
“什么意思呀？”沐天虞的目光扫过去。
云冕闭嘴，姜振清尝了一口，意料之中的诡异味道。抬头淡定问道：“用了什么特别的调料吗？”
“香叶草汁，龙骨花籽的粉。”
好好好，用灵食能够容错不假，她能选择的调料范围也大大扩张了。姜振清风卷残云般把自己碗里的吃完了，起身说：“我们出发吧。”
沐天虞讶然：“这么急吗？”
姜振清情真意切：“我太想去了。”
云冕控制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姜振清反手给他一个暴栗，又给沐天虞递了个台阶过去：“下次再试试别的调料。”
姜寒笑而不语，等她们真要出发时才取出绘制好的路线图，确定要直接走东南方向斜穿还鞘涧之后即刻启程，跟云冕一起在前方带路。
穿出沙漠进入山涧风景便大为不同，剑鸣域其实是一整座拔地而起连绵的高山，东西段山路狭窄水流湍急，一线天有如横放的剑鞘，故此得名还鞘涧。南北段地势险峻，山壁陡直高耸，朝阳一面经先人打磨造景后光可鉴人，得名照影崖。
剑台云氏一族就居于照影崖剑门关外，云冕疾飞一刻钟先行回家通告打点，姜振清三人从更高处绕了一圈，看过苍古大陆中腹第一雄关全貌，才慢悠悠降下来往云氏居所行进。
云冕的父母皆是剑修，云父去三妙府探视的次数不算少，姜振清都已经见过两次，颇为熟悉。跟云母是初次会面，看起来云冕那张精致贵气的脸大多来自母亲。云母早就久闻姜振清的大名，心中对她提携云冕多有感激，很快彼此熟络起来。
云氏一族人丁兴旺，虽然云冕是家中独子，但家族中同龄兄弟姐妹极多，剑修家族专注于剑，关系也都融洽。云冕还惦记着要给沐天虞展示剑门关大阵，呼朋引伴地叫人站到各处的点位上，引着姜振清三人回到高处看。
剑门关大阵启动一次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开阵是万万不能的，但让人站上阵眼展示全貌姜振清倒是有这个面子。
“这样把大小阵眼都站出来，没问题吗？”姜振清迟疑道。
云母与她们同行作陪，不过有闻名大陆的阵法天才在此，云母并不打算班门弄斧，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沐天虞给她解释：“剑门关大阵在搭建上是光明正大借助山势地形架出的空印阵，而实际运作中是一座活阵。除了中心阵眼，其他阵眼都不是固定的，你现在看到的是最基本的初始位置。”
“听起来中心阵眼是可以暴露的？”
“简单来说，倒也可以这么理解。”
姜寒朝着西南方向望去，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柄宛如天降的长剑石雕，那是凌云剑宗山门的位置。姜寒开口问：“剑门关大阵是否也算是凌云剑宗的护山大阵？”
“不算。”云母干脆利落地否认，“照影崖天险，剑宗也有自己攻击性更强的剑阵，走的是以攻为守的路子，况且剑门关大阵搭建的初衷……”
云母顿了顿，思索片刻，沐天虞是三清道宗掌门亲传，姜振清和姜寒同云冕这般亲厚，更没什么可瞒的。
“当年顶级六宗划分辖域时，被瘴气污染了一部分的九幽域被剔除在外，可大家心中依旧垂涎与桃园接壤的那片净地，其中万象阁和凌云剑宗意图最盛。”
“啊？这怎么没跟我讲过？”云冕不由得打断母亲的话，“而且离得最近的问心宗竟然没加入争夺，反而是距离九幽十万八千里的万象阁要掺一脚，好奇怪。”
云冕问出来的也是众人的疑惑，云母挥手用灵力勾出一副草图，耐心说下去：“彼时问心域已经是苍古大陆上占地最大的一域，其余宗门绝无可能允许它再度扩张。但问心宗也不愿意让凌云剑宗占这个便宜，僵持不下时，万象阁提出愿意承担更多维护障域封印的责任，换取占领九幽域净土。”
云母在草图上圈出位置，姜振清只扫一眼就猜到此事为什么没成——问心宗可不想被夹在万象阁两块辖域之间。
“问心宗联合凌云剑宗于照影崖和丹心交界处搭建起剑门关大阵，若从雾域方圆州出发，要顺着照影崖山壁向上，过了剑门关这条必经之路，再沿着交接的域线继续走才能抵达九幽域。”
“万象阁北上之路横生一道阻碍，再后来就有了九幽变成独立一处流放之地的结果。而剑门关大阵的掌控权归属之事，问心宗和凌云剑宗各退一步，交到了我云氏手中。”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姜振清看着那副即将消散的草图，心想大宗之间争权夺利与朝堂无异，同样是绞尽脑汁。如今的局面问心宗和凌云剑宗的确各退一步，但万象阁实打实是被联手压下去的，能咽下这口气不容易。
倘若她是万象阁执棋之人，这一局有机会能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