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到那个梦了。
大大小小的齿轮镶嵌咬紧,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盘桓着,直到变出了大大小小数不尽的门向她敞开。四周一片漆黑寂静,没有人来,也没有什么动物,植物,连沙沙作响的风声也没有,好像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太孤单了,没有人来看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玉珍珍艰难地往前走,从大门钻到了小门里,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可惜没有兔子伯爵为她引路,直到那股神奇又陌生的力量把她带到了一扇小门面前,把她困在了齿轮之间不能动弹。
就好像快要死了。玉珍珍出现了一瞬恍惚,她忽而就想起了从前在医院,也总是一个人,闹哄哄的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家里的人四处奔走,为付医药费,为她请医生,和她同病房的有一个小女孩,即使生病了也还在学习,被家里的老人表扬了几句,使她郁闷地垂着头,因为她其实是喜欢上课,喜欢学习的,也喜欢和小伙伴撒着欢地跑在操场上,可是总是对比,让她不免产生了点厌学的心理。
就这样日复一日,来来往往的人,不变的事物,慢慢地吞没了她,就似持平的天地线会为小小行星出现偏移,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偏偏这时候闯进来了一个身穿白衣服的少年,手里拿了一件雕刻龙的信物,和她在书中见过的玉玺很像,背面还写了‘山神’二字。
“你不该来这里的,我送你出去。”他如是说着,把信物交到了她手上,“如果想见我,下一次就带着它来吧。”
玉珍珍被他推了出去,忍不住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玉珍珍的长发飘逸,梦里的她穿了一条洁白的裙子,面容很静雅乖巧,看着就跟哪家有钱的小姐跑出来似的。而另一边的少年穿着休闲制服,蓬松的短发带了分叉刘海,桃花眼下有着泪痣,对她微微笑了笑。
那样的笑,任她见过再多好看的人,也很难忘记,那种熟悉的感觉,掺杂了些许陌生,让她形容不上来。
“我们一定会见面吗?”玉珍珍问他,“我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吗?”
少年把信物郑重地送到了她的手边,润泽又泛冷的手感让玉珍珍愣神了顷刻,发觉记忆正在被他抽丝剥茧般地读取。什么事情他都知道,包括她的难过,她不想提及的事情,她不喜欢的颜色,什么都知道了。
他道:“会的,不会太远了,很快就能见面了。”
可是他的名字呢?玉珍珍还在追问他,因为她不相信他们可以见面,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已经是她梦见他的第三次了,她不相信他会是她的阴桃花。她还太小了,只是听自己家楼上信算命的老人说过一些奇诡的事情,当了笑谈听。
她想把这个梦境做得再长一点,久一点。
但很可惜,很快的,一片寂静,梦醒了。
玉珍珍回到了那个只有她一个人在的寝室,由于身体原因,她被特殊对待了,一个班的人都知道她中药喝多的缘故,身上携带了淡淡的中药味,微苦,让许多班级同学对她都是恨不得远远避开。尽管玉珍珍有张圆脸,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相较同龄人显得俏皮多了,但除了班主任,大家都觉得她很晦气。
晦气的原因也很简单,玉珍珍越长大就越不想进医院进行所谓的治疗,所谓的打针,吃药,各种住院,各种续命**,是她无比厌弃的。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死撑。不小心磕碰到了石板上,流了血,玉珍珍哭都不带哭的,咬咬牙挺了过去,自己给自己贴了个创可贴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她最不喜欢的季节是夏天,夏天太炎热了,她总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吃冷的东西降温,然后到了冬天,就会四肢冰冷。而家里毕竟所处在小的城镇,没有太多钱送她去大城市治病,更因为家族遗传的哮喘并没有办法完全治愈,所以她几乎是在跟所有人对着熬。
她喜欢吃甜的,喜欢在冬天打雪仗,但医生告诉她,连雪都不能碰。
她的过敏源多得数不清,一个赛一个离谱。
玉珍珍记得当时她去医院做检查,医生测完后,和她絮絮叨叨地念道:“切记不能闻花香,不能吃鱼肉,不能碰荤腥,不能吃鸡蛋,不要喝碳酸饮料,少点冷饮,最好不要去碰噢,小姑娘,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的哮喘要是再反复发作几次,命都要丢了。你之前大晚上的被送进来抢救,记好教训,呼吸不上来了吧?戒冷饮,冷的千万别吃,别喝,记好没有?”
玉珍珍皱了皱眉头,一张小脸很不高兴,“我不喜欢喝中药,中药那么苦,每次还不让我出门,我难道生下来就得过着走一天,就离死亡更近一天的生活吗?”
“瞧你说的!哪儿有那么严重!”医生赶忙对她道,“小姑娘别想太悲观,只要不该碰的不去碰,就还能多活几年,到冬天了不要去玩雪,打雪仗,堆雪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小姑娘体质特殊点嘛,大家同学之间肯定会相互体谅的。”
玉珍珍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做到相互体谅,就比如她的同学在冬天兴冲冲地捧了一捧雪来问她,要不要一起玩,她却碍于身体原因,只能拒绝。
拒绝的时间久了,大家谁也不想跟她一起玩了。
他们都有好朋友,玉珍珍只能闷着头在教室里读书念字,他们撒着欢在外面跑啊,叫啊,玉珍珍只能闷着头在教室里做作业。雪好大啊,冷冷的,裹挟了风吹在身上,吹散了药味,吹不散藏在她身上的少女心事。她讨厌极了,讨厌喝不断的中药,讨厌有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讨厌邻里投来可怜她的眼神,她又不是什么物件。
她的母亲玉惜文和她的父亲牧慈在外地工作,把年幼的玉珍珍寄养在了她外婆家照料,很少回来,小小的玉珍珍没有朋友,她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朋友,她只会假装笑,但哭的时候很真实。她小时候总是不停地哭,药太烫了会哭,药太苦了会哭,擦破皮了会哭,然后哭久了,她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哭了。
玉珍珍慢慢悠悠地从寝室收拾好下去,简单洗漱好后出了门,迎面见到几个来自不同班级的女生笑眯眯地议论。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来自a附中小学的方南寻要转过来了。”
“我噻,真的假的啊?那可是方南寻啊,鼎鼎有名的方南寻,那边的小校草,而且成绩可好了,也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班里,要是分到我们班就好了,嘿嘿,我就可以找他要一个联系方式了。”
“我们这边统共就七个班,你说,他会不会转到我们一班来啊?”
“转到我们班来就好啦。咦,你说他在a附中小学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转过来?”
“谁知道呢,你管这么多干嘛啦,我最近在小卖铺新看到的那个SSR的新卡,出了我喜欢的角色!我比你抢先一步买了,哈哈哈哈!”
“多少钱啊?等我今天下课放学了我也要去买,是不是还是那家店?”
“五毛一包,你可别去晚了,免得让别的班的那个人抢到了,那个人可作了,还假装自己很有钱似的。”
“哦,就那个,小公主啊,不就是家里做点生意而已吗?以为自己多有钱一样。”
玉珍珍忍不住停下来偷偷听了一下。
“五班那个晦气,天天经过她寝室都一股药味,好难闻,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可以搬出去。”
“嗐,你别说了,免得戳到她心窝子里了,到时候哭哭啼啼地找老师告状,老师又说是我们的错。”
“嘁,就她啊,五毛一包的东西都得让家里人陪着给她买,都快初中的人了哎,整天就知道呆教室里,做题做作业,搞得跟家住老师办公室一样,连个朋友也没有,你说她不会还幻想有什么公主王子,来拯救她吧?”
“笑死我了,就她啊。”
玉珍珍虽然有点生气,但她还是不露声色地下了楼,在食堂里面点了几个馒头,喝了一杯豆浆就简单走了。
她不想在吃的上面浪费一点时间,就像医生说得那样,哮喘无法痊愈,但她至少可以反抗一下,可以过出自己想要的人生。譬如什么呢?譬如她可以决定在这个寒假,去痛痛快快地背着父母打雪仗,在冬天痛痛快快地多吃雪糕,她就是要淋雪,跑在雪地里。
再痛痛快快地住进医院吊着一条命,无聊地数点滴液什么时候滴完,什么时候她家里老人口中说的老天来收走她的命,她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踏进天堂了。
在童话书里描写的天堂,里面有好多天使,有长得好看的公主,有很多长相不一的神明,说不定她还可以遇见她家里的祖宗,然后她恭恭敬敬地认个亲,就当认祖归宗了。反正她的父母很少回来,每次回来无非是带了点在外面的特产,一点吃的而已,玉珍珍认为天堂里面的吃的一定比下面好。
她就这样想着,冷脸回了班级,坐在了没有改变的座位上,只是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落了个酷帅的书包。
玉珍珍以为是有人放错了地方,刚想把书包拿起来放到讲台上面去,有一只手就横过来拦住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很温和的风,有淡淡的香味。
她一直都是班里第一个到的,还没有人比她来得更早,也没有人会想和她这种人做同桌。玉珍珍冷笑着抬头,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含带笑意的眼睛,那双眼睛很干净,很清澈,没有多的杂念。
他说:“你好,我叫方南寻。”
外面是下雨天,玉珍珍停顿了一下,没有理他,径直走了出去,错过了他伸过来示好的手。方南寻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了眉,随即也和她一起出门,去看细碎的雨点缓缓落在地面上。
他问她:“同学,你也在等人来接你吗?”
他身穿干净的白色休闲服,身高正好比玉珍珍高出了一个头,眉眼里尽是温柔缱绻,眼睫毛低低垂下,整个人散发着股与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玉珍珍厌恶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等谁。”
方南寻,不是她们那群女生喜欢的什么校草吗?怎么和自己当了同桌?玉珍珍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要和老师提出换座位的请求。
“是方南寻!”
“是方南寻啊啊啊!!!”
方南寻也注意到了窗户外面的喊声,原本温和的神情变冷了,漠然点了点头,就再没有理会。
“他居然和她是一个班的,好遗憾啊。”
“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分配的,怎么他们就分到一个班了。”
方南寻没有理会,只是从旁边的地面上拿起了伞,替她撑开,接住了飘盈的雨。
他认真地说:“以后别再淋雨了。”
玉珍珍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她梦里梦到的那个山神少年。
也许只是凑巧而已。
窗外的两个女生更激动了,直接闯进了班里,大胆地对方南寻问道:“那个,方南寻,我们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方南寻懒懒地看了看她们,道:“不了。”
“为什么啊?”两个女生瞬间就失落了,恨恨地瞪了眼玉珍珍,“我们虽然和你不是一个班的,但我们就不可以要你一个联系方式了吗?”
方南寻的眼神停留在了玉珍珍身上,他的唇动了动,淡淡道:“我只加同班同学。”
玉珍珍莫名地和他对视上了,发现对方眼里的笑意愈甚,那种眼神和梦里山神少年的笑很像很像,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碰巧的事情?什么所谓的山神,都只是书里的神话而已。
这位名叫方南寻的同学,可能是父母公司那边认识的?玉珍珍觉得至少现在,他是在拿自己当挡箭牌。
两个女生显然不满地把怨气发泄到了玉珍珍身上,本来对她就没有多少好感,骂道,“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你们怎么可能会是同桌呢。”
玉珍珍冷笑了一下,道:“你们喜欢就问他去。”
方南寻的眼神里有明显的受伤,但旋即他就小心地隐藏好了情绪,对她们淡淡道:“我考进来的,座位是老师分配的。”
“可是,可是,你在a附中小学成绩那么优秀,你怎么可能才进五班?你应该来我们一班才对。”一个女生情绪激动起来,“你跟她做同桌太亏了吧,你应该跟我们做同桌才对。”
方南寻眼底阴郁了须臾,说:“不用你们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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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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