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夏的目光在玉珍珍和方南寻身上来回游移,半晌,那挂在脸上的笑意也随之变得淡了几分。
“啊,玉珍珍,很好听的名字呢。”他似乎是故意用了黏糊糊的音调来说话,“真是没想到,像我哥哥这种凉薄的人,也会有所谓的朋友。”
山神是不需要朋友的,他们的宿命就是守护大山里的生灵,不与人类接触。
可是偏偏……有个不该出现的人类,破了例。
玉珍珍莫名觉得方南寻好像对自己有些敌意,这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刺耳,就好像她原本是不该出现在方南寻眼皮子底下的一样。
“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方南寻向来温和的语气冷了几分,“我想交什么样的朋友,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至于会产生和带来怎样的走向,我心里有数。”
方南夏闻言面上阴霾一片,鞋子轻碾过石子,嘲讽地道:“我亲爱的哥哥,我当然会守口如瓶,就像之前一样。我不会干预你的任何选择,如果你已经考虑过后果的话。我没什么可以说的……只是以前也没见你对什么人真正上心过,到了她这里,就成了朋友了。”
他的话像根针一般,密密麻麻地扎在了玉珍珍的心里。
是的,方南夏说的一点错也没有,她和寻常的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因为她天生就是顽强活着的小鬼,一边消极,一边天真地数着日子过。
活着和死的边界线是什么?颓废地什么事都不做,想一个人待着,又厌倦地想脱离这种状态。
于是玉珍珍想到了死亡就是解脱,但似乎她比较好运,没有那么容易死。
老天爷总是眷顾人的,但偏偏在她最想离开人世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帮了她。
方南寻仍是带着警惕,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她不一样,她是我几年来唯一真心相待的朋友。”
居然是朋友这个词吗?
朋友,它就像冬日的花火,转瞬即逝,并不是能什么长久留存的东西。其实玉珍珍过往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她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去记一件事,感觉从前的自己就留不住任何人,现在也一样。
是的,她拧巴,她没有心。
所以她在这种时候应该保持沉默吗?
可她不想什么话也不说。
“我就是他朋友,我和他关系很好的,要是会遇到麻烦,大不了一起商量着解决就好了,有什么的。”玉珍珍强行把手搭在了方南寻肩膀上,略显僵硬地道,“要你管啊?”
方南寻略感些许诧异地扭过头,似乎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慢慢地漾开了微末的笑意,就连眉眼间也溢满了,是由衷地开心。他不敢去想靠近一个人的心需要多久的时间,会遭遇多长的等待,但至少现在,她为了他说的话,足够他记很久了。
“你!”方南夏恨恨地咬牙,本就苍白的脸愈发难看,“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玉珍珍抬眼,笑道:“对,我就是不可理喻,不懂规矩。不过天晚了,你小细胳膊小细腿的,能挨到几点?不如赶紧回去,免得让妈妈担心。”
方南夏神色跟岔了气似的,他嫌恶地看了看玉珍珍,不情不愿地对方南寻吐出几个字:“哥,早点回家。”
方南寻颔首,对他道:“知道了,你先走吧,要是他们问我,就说外出有点事,等办完了就回来,不会耽误太久。等钟点到十的时候,就到了。”
方南夏迟疑了一下,像是确认什么,道:“到十点?这个时间晚了,回来你会……”
他说到这里就止住,看向玉珍珍的眼神更加厌恶了,面无表情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玉珍珍颇为疑惑地转过了身,问道:“你家管严吗?”
方南寻蹲下来,一片阴影笼罩盖过了他修长的指,那张原本是在玉珍珍口袋里的‘纸条’也跟着飞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掌心处。少年垂眸仔细看去,白纸黑字,是生命自行选择消逝留下的遗言。
他指尖轻触,温热的手感停留在上面,方南寻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眼中读到了她所有的内心想法。
不过瞬息之间。
神明就是神明,他们永远有着高于人类的法术和尊贵的身份,所以可洞悉到的事物快于他们。像小孩子会说的我好想死,我想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或许对于某些高龄的人类而言是很可笑的,对于稍大一点的神明而言,就是生死有命,不能强求了。
方南寻想,他或许不应该随意窥探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但他们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还好,不算严,也不算松。”方南寻道,“我想它是你的东西吧。”
他说着,把纸条展示在了玉珍珍的眼前。
玉珍珍的目光刚触到那张纸条的边角,整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过了片刻,她劈手就把纸条夺了过去,掌心也不觉浸出了冷汗,道:“是我的……你偷看了?喂,不知道不能随便看别人的东西吗?你弟弟还好意思说我呢,你自己怎么没被他说的?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一家人,他当然向着你,而不是我这个外人了。”
那个藏在心底的秘密突然被人掀开一角,难言的委屈,难过,全都席卷上了心头,少女的酸涩,此时正悄无声息地波动着她的情绪。
是的,她是个没有家人在身边的小鬼头。
她总是被他们抛弃。
方南寻其实不怎么想频繁地动用法术,可人类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又是他靠近她,必须得了解的情绪,于是他又破例地使用了法术。
这次他感知到了浓烈的悲伤,是泪水的气味,只是被她很好地隐藏了。
由于几次都用法术的原因,方难寻糟糕地发现好像自己所有的情绪感官都和少女有了连接。
这意味着,从此他就能随时随地地感受到少女所有的情绪了。
他有着一半的欣喜,又有些担忧着什么的发生,看来……他必须得掩饰好自己的表情了。
“当时的雨下得真大,你是一个人出来的。”方南寻道,“没有吃饭,也没有人陪着你,想做什么呢?你想了很多,想到了生老病死,尽管是人之常情,可我想告诉你的,是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你就回不了头了。眼睛闭上的一瞬间,什么也感受不到了,你闻不到花香,再看不到能蹦能跳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玉珍珍强撑着,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随便写的,谁会不想活了……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信了啊?”
方南寻看着她,郑重地点头,声音很温和,也很轻柔,“是的,我信了。”
少年执着地问:“所以你能不能别想着死亡?”
玉珍珍被看得不自在,皱了皱眉,道:“我都说了我没有了,你怎么还在乱说话?你这人……”
方南寻没再提,转手就像变戏法一样,递给她一个装有米粥和红烧肉的外卖袋子,道:“送你的。”
她倒不至于吃不起肉,不过是父母送来的钱被亲戚克扣买酒了,因此像肉这种东西,一个月能吃个三四次也成了某种奢侈。她吃的最多的还得是素菜,花生米之类的。
玉珍珍不学坏,也不认输,她不会偷喝亲戚喝剩下的酒,更不会对着亲戚去摇尾乞怜地讨生活,她宁可不喝水,蘸着点盐巴睡,也什么都忍下去。
玉珍珍可以忍受很长时间没什么感情的对待,却唯独接受不了一个人突然对她的好。
即使现在的她需要这份吃食,她也不会白要。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吃吧……你什么时候买的?你真是奇怪,来之前我怎么没看到你带着它,好像变魔术,突然就出现了。”玉珍珍咽了一口唾沫,背着包就要离开,“我走了,再见。”
恍然失神间,方南寻察觉到他们的距离在拉远,于是迅速地跟了上去,拦住她。
“三个心愿,我和你做交换。”他道,“但不能是负能量的,低迷的。”
三个心愿,仅仅为了交换让她吃一顿饭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倒贴的人?
玉珍珍只想快速甩掉他,立刻噌得一下跟脱缰野马似的就跑了,看得有假山也就上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着不那么高也不那么低,直接鲤鱼打挺就想头着地。
“你跳水吗?”
背后的声音就像阴魂不散一样,就这么又贴了上来。
“想当国家跳水运动员的话,我可以帮你报名。”
方南寻的双手负后,只稍稍地动了动,就让假山附近的树垂落,挡去了后坠的路。
玉珍珍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道:“你能不能别跟着我?我这是练跳远。”
“跳远往下跳?”方南寻似笑非笑,“我没见过跳远是垂直又倒立的,通常做这种动作的人都是在寻死。”
他手上提着的外卖没有撒,被人不由分说地就给到了她,“跟家里人吵架的话,我想我知道你可以去什么地方。我朋友他们家是开宾馆的,也许我帮你说一声,你去他们家待一晚吧。”
玉珍珍张了张嘴,反驳的话不知道怎么,没说出口。
太古怪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太古怪了。
古怪到超乎她的想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花火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