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后这句话,齐冷没有说出来。
因为这个可能,只是可能,连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齐冷其实早就隐隐知晓,他大概是不懂如何爱人的。他自幼被父亲忽视,养成沉默冷淡的性格,那些经常入宫的世家贵女也都害怕他、躲着他,在娶沈青筠之前,他从没有爱上过一个女子,他不知道爱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沈青筠的那种感情,到底算不算爱,他只知道,他不讨厌她,出征在外的时候,心中会时不时想起她,她绣给他的荷包,他都留着,他只愿意让她做他的正妻,其他女子他都不愿意。
等登基后,皇后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她的,谁都撼动不了,番邦上贡最好的东西他都送到她面前,供她挑选,他的长子,也要由她诞出,否则,万一他死后别的后妃儿子继位,她岂不是会被人欺负?
他不想她被人欺负。
那这到底算不算爱?或者说,爱一个人,是不是做到这些就足够了?
齐冷不知道,也没人教过他,他更加不会去问旁人。
沈青筠说,他只是喜欢她伪装出来的模样,实际上的她,自私善妒,他根本就不会喜欢。
是这样吗?他有些迷惘。
可是,这一世,她卸下伪装,渐渐在他面前表现出牙尖嘴利、薄情冷漠的一面,他好像,也没有因此讨厌她。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无论是温顺的她,还是不温顺的她,他都喜欢?
齐冷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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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对沈青筠说完那句话后,沈青筠很明显微微怔了下,然后她移回眼神,说:“你喜不喜欢柔弱胆怯的女子,和我没关系,你不需要和我解释。”
齐冷垂眸,道:“不知道为何,这辈子,总想和你多说一些话。”
上一世,他习惯寡言少语,白日他军务繁忙,鲜少在王府,夜间的时候,他不喜欢说话,沈青筠则是要把真心话藏起来,夫妻二人基本不说体已话,到沈青筠自尽前的那段时日,更是几日都说不到一句话。
所以这一世,他莫名总想多说一些,多解释一些。
沈青筠没吭声,半晌,才说了声:“迟了吧。”
这回轮到齐冷微怔,他默默道:“或许。”
两人再无言语,上马车前,沈青筠已经换下宽大道袍,重新穿了身折支花纹碧色罗裙,腰肢系着同色绉绸,在仆婢的搀扶下踏上轿凳,上了马车。
齐冷在后照应着,从他的视线看过去,沈青筠腰肢纤细到他一只手掌都能握住,整个人更是轻盈到飘飘欲仙。
整个建安城,也寻不到几个比她身材还纤弱的女子了。
齐冷抿了抿唇,移开视线,然后翻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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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金明池到皇宫的路上,已是夜幕低垂,苍穹之上,月华如练,沈青筠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
因为长时间的进食不足,她比一般人要容易疲累些,就算如今入了宫,身边也有沈相眼线盯着,所以即使和嘉宜公主一起进食,她也往往吃了几口就借口吃饱了,停下箸来。
嘉宜公主问她,皇子都不想嫁,她想做什么?
当时她低声说了句,她想属于她自己。
当一个女子如她一般,六岁就成为瘦马,所习的一切都是如何讨好男人,无论从容貌还是身体,都没有一个地方是属于她自己的,这样的女子,一般会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被彻底打碎自我,成为一个温顺的奴隶。
另一种可能,是对自我的渴望日益增长,而沈青筠,就是属于后者。
她不愿再做男人的玩物,她只想属于她自己。
马车车外,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沈青筠渐渐睡了过去。
忽然骏马高声嘶鸣,马车被迫停了下来,沈青筠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撩开厚布车帘,问齐冷:“怎么了?”
齐冷道:“无事,不知是谁搬了大石放在官道上,阻了车驾前行。”
沈青筠点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她想,或许是附近孩童恶作剧吧。
侍卫纷纷下马,欲去搬走挡路的大石,正在此时,忽一阵乱箭射来,侍卫没有防备,瞬间有几个被射倒在地。
齐冷反应迅速,已经握住射往他面部的一只羽箭,箭头在月色在闪着幽幽绿光,显然是淬了毒,齐冷喝道:“箭上有毒!”
但中箭的侍卫已经口吐白沫,中毒身亡了,齐冷抽出剑,格挡开如飞蝗一般射向他的箭,几十个侍卫宫婢已经死了大半,沈青筠伏在车舆底部,才堪堪躲过射进车内的毒箭。
她惊愕万分,这是……行刺?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京师行刺皇子和公主的车驾?
她听到车舆外又是一阵喧嚣,似乎刺客从藏身之地出来,哑着声音道:“那就是定王,杀了他!”
这行刺,是冲着齐冷来的?
谁要杀他?
沈青筠快速回忆了一番,她忽恍然大悟,是党项王子!
想必今日齐冷在党项王子面前拉开了三百石强弓,让党项王子心生戒备,大齐太大了,而党项太小了,十一年前大齐惨败,只是因为重文轻武的国策下,将领受皇帝和文臣掣肘,不懂行军打仗的帝相胡乱干预,才导致惨败。
但只要大齐有一个有勇有谋的统帅,得到君王信任,整合军队,厉兵秣马,那党项将遭受灭顶之灾。
而身为大齐皇子的齐冷,就很有可能成为这个统帅。
所以党项王子先下手为强,趁着齐冷没回宫的时候行刺于他。
可这是在京师,党项王子只是一个番邦使臣,他哪里能这么短的时间就纠集刺客,埋伏行刺?
难道,京师还有他的内应?
沈青筠越想越心惊,
忽几只燃着火油的箭射向马车,瞬间点燃马车帷幔,齐冷大急,一剑斩落射向他的一只毒箭,然后踏上马车,将沈青筠一把抱了下来。
就只是这一瞬间,马车就被熊熊烈焰包围,沈青筠惊愕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首,看来这些刺客不仅想杀齐冷,还想灭口。
仅余的几个侍卫也被刺客砍杀殆尽,齐冷踹开袭来的一个刺客,眼疾手快,夺了一匹马,他将沈青筠扶上马,急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快走!”
沈青筠却勒住缰绳:“不行,要走一起走!”
“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齐冷抵挡着袭来的刺客,喝道:“你也不是会管我死活的人!”
沈青筠都气笑了:“谁管你死活了,我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我跑得出去吗?怕不是刚跑出一里地就被追上杀了!”
原来她还是顾念她自己的死活。
好,这才是他今生认识的沈青筠。
齐冷心中莫名轻松了起来,沈青筠伸手,催促:“齐冷,你还磨蹭什么?”
齐冷忽一笑,握住沈青筠的洁白柔荑,翻身上马,他随手斩落几个刺客,然后一夹马肚,马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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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甩开追兵,一路疾驰到一片深林之中,齐冷率先下马,然后去抱沈青筠。
沈青筠也没有排斥,而是任由他搂着自己,手掌环着她的纤细腰肢,身躯相贴,将她抱下马来。
一个瘦马,是不应该有贞洁观念的。
尤其在这种生死关头。
沈青筠下马后,齐冷又将马匹驱赶走,这样深林中就到处都是马蹄印,可以引开追兵了。
他则带着沈青筠,往反方向而去。
夜色如墨,月光自密林投下斑驳光影,明明是诗情画意的场景,但齐冷却和沈青筠深一脚、浅一脚,狼狈不堪的逃着命。
沈青筠踩在落叶上,叹气:“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么?”
“党项王子。”
原来齐冷也猜到了,沈青筠道:“这党项王子胆子着实不小,居然敢在京师暗杀大齐皇子。”
“京中必有他的内应。”
沈青筠点了点头:“他收买内应的钱财,八成还是大齐的岁币。”
她苦笑:“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齐冷眸中也划过一抹戾色,用大齐的钱财,收买大齐的内应,来杀大齐的皇子,若非大齐困于重文轻武的国策,岂容这些番邦小国嚣张至此!
他道:“我若此次能逃出去,必会铲除这个内应。”
沈青筠环顾四周:“那些刺客定会搜林,我们只要不让他们找到,就会有一线生机。”
齐冷也是这般想的,他道:“须快些找个地方藏匿起来。”
沈青筠颔首,齐冷走的很快,沈青筠本就疲累,如今又受了这一场惊吓,已是渐渐体力不支,根本跟不上齐冷,齐冷也发现了,他停下脚步:“走不动了?”
沈青筠“嗯”了声,齐冷道:“我背你?”
沈青筠毫不客气,就说了声:“行。”
倒给齐冷怔了下,他道:“我以为,你会推脱。”
“推脱做什么?”沈青筠奇道:“我本就走不动了,难道还要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推脱,再牵累你行走缓慢,最后我们俩一起被刺客追上,一起没命?”
齐冷低头笑了笑:“你说得对,此时没必要拘泥迂腐观念。”
他蹲下身子,示意沈青筠上来,沈青筠伏到他背上,齐冷轻松将她背起,大步朝密林深处而去。
上一章最后一句话没有打双引号,所以男主是属于长嘴了,但还没长全[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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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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