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还未散去,苏扶就早早动身前去广信宫。
昨天下午,她在广信宫门口一直站到天黑,崔太后都没见她,今天她下决心一定要见到崔太后。
早上出来走动,更能感受到冬天的气息,苏扶裹紧了从王美人那里得来的白雪貂皮斗篷,薄是薄了些,总比没有强。
于一片白茫茫浓雾之中,苏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秦正也看到了苏扶,他率先开口道:“公主,这么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去?”
苏扶未开言先叹气,道:“去广信宫。”
秦正指了指身后,道:“去广信宫最近的路是走这边。”
苏扶感到莫名其妙,道:“我当然知道要走这边。”
其实是秦正的话没说完,他接着道:“我劝你还是换条路走,今天早上别走这条路。”
苏扶看向秦正身后,被白雾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宫墙,激动地道:“莫非......有鬼!”
秦正道:“这大清早的哪来的鬼,反正别走就对了,我知道有条路,稍微远一点,我带你去。”
“偏不,我倒要看看这条路为什么不能走。”
秦正实在是没招了,只得说出内情,道:“前面正在处置一个宫女,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那板子是狠狠的往肉里砸,那几个太监是下了死手的,你这会子过去,恐怕走到地方看到的会是个死人,大清早的见那东西——晦气。”
苏扶撂下一句“我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便扬长而去。
晨雾比方才小了许多,但前方景物依旧朦胧,身边不时走过几个做活的宫女太监,各个行色匆匆。
再往前走,便听到了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然后是一阵阵有规律的落板子的声音。
“你们都听着”,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穿透晨雾向四周扩散,“皇宫之内,若再有思淫为祸的勾当,就是这样的下场!”
前方大雾之中有一团黑影,是围观的人。陆陆续续的,有人加入进来,也有人离开。
那太监继续高声道:“你们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这就是不守宫规思□□的后果。皇宫乃是神圣庄严之地,岂容你们这些狗男女胡作非为!”他晃了晃手上的书信,道:“写这些淫词艳语私相授受,以为用个化名就抓不到你们了吗?叫什么‘夜’与‘即白’,我呸!一听就不是正经名字!”
苏扶走进围观人群中,见一个宫女被死死按在地上,身后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那两个执杖的太监似乎是打累了,频率慢了下来,但是力度丝毫未减,果然如秦正所言,是下了死手的,看样子不把人打死是不会停手的。
那宫女的嘴被一团布塞住,即使被打成这样,依旧在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苏扶仔细听了一会,大概辨认出几句话来。
“我冤枉”这几个字眼出现的次数最多,然后是“不是我写的”、“我没见过这封信”,后面的那些听不大清楚,反正也是类似的话。
周围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苏扶好奇,他们难道没有听懂那宫女的话,没有看出来她是被冤枉的吗?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看出了那宫女神色中流露出的冤屈?
或许是吧,不是每个人都见过受冤之人凄惨无助的神情,自然也无从分辨。
她六岁那年见过一次,至今难忘。
所以苏扶一眼就看出了那宫女一点不是写信之人。
没有人为她喊冤吗?
苏扶环顾四周,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无动于衷,有人面露鄙夷,当然也有人眉头微皱似有疑问,但唯独没有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墨迹什么!还不快点打,办完了差事还能赶上早饭呢!”太监催促着行刑的人。
那宫女的声音渐渐弱了,但她依然坚持着从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是冤枉的”、“你们冤枉我”、“我没有写过这封信”......
她大概是认为坚持喊冤能换来一丝希望吧。
“你也真是贱呐!那‘夜’都已经不回信了,你还舔着脸去勾引他,世上怎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浪荡货色!”太监双手插进袖子里,环抱于胸前,接着道:“不过你别着急,等抓到了‘夜’就让他下去陪你,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在阴间相会。”
苏扶双拳紧握,她知道“即白”是被冤枉,但她咬紧牙关,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终于没了声息,“即白”死了。
“这杀人见血的事情本不应该在这里解决,但宫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总要杀一儆百!”太监挥了挥手,云淡风轻地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往后的言行要注意分寸,不该有的念头不要有,这样才能活的长久。”
“即白”像个没用的物件一样被抬走了,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太阳出来驱散了晨雾。
苏扶站在原地,看到高大宫墙的阴影下立着一个人。
招儿公主没有注意到苏扶的目光,她随着人群一同离开,沿着朱红色的墙根,一直走在阴影下。
看吧,世上枉死的冤魂千千万,她又何必为了十几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到今天。
兰姨娘虽说是个姨娘,但不过是个爬上主人床的丫鬟,说到底也就是个下人,一百两银子能买好几个的那种,死了也就死了,她自己命不好,怨不得旁人。就如同今天这个被打死的宫女,她是被冤枉的,但是却被选中做替死鬼,这是天意,这就是她的命,她活该受着。
这样一想,苏扶心中宽慰了不少,这些年来她一直在用这种声音给自己洗脑,效果非常不错,心中的愧疚越洗越少,但她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自私,蛮横霸道起来的时候越来越觉得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她想要做到的事情,全天下都要为之让路。
带着这种信念,苏扶来到广信宫门前站定。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了,成事之前要先谋事。在宫中这些时日,虽然没积累下多少人缘,但是也从不少宫人口中听到些宫中秘闻,其中关于崔太后和崔华之间的关系倒是令人玩味,这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苏扶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声响彻云霄,广信宫门口的太监都看呆了。
有胆子大的宫人,好奇地站在一旁围观吃瓜。
观众积累的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表演了。
“太后,我知道,你爱我男人爱的不得了,但她是我的丈夫,是我的!”
啊……这……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
别说是说出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听到也是罪过。刚才那一群兴致勃勃等待吃瓜的宫人,都吓得捂住耳朵小跑着躲到一边去了。
这些话可不是苏扶硬编出来的,她幼年时曾有幸见过一场婆媳大战。
起因是妻子经常向周围人炫耀丈夫对她百般宠爱,话传到婆婆耳朵里便对她产生不满,于是婆婆每到天黑就把丈夫叫到自己屋里。妻子连守几日空房,实在是忍不了了,于是就到婆婆门前破口大骂。
妻子极力把婆婆和丈夫往一处骂,骂他们母子连心连到床上如同做了夫妻一般,把婆婆骂的好几日没脸出门,丈夫也不再夜夜不回屋了。
不过苏扶却没有骂的这么暧昧,倒不是她骂不出来,而是她不想让崔华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之间产生关系,哪怕是造谣也不行。
只要骂到让太后不好意思再把她扣在宫里就行了。
可苏扶骂了好久,不仅周围人都走光了,太后也没有出来。
这时,广信宫急匆匆出来一个太监。
“哼!终于忍不住来请我进去了吧。”
苏扶以为那个太监是出来请自己进去的,结果那太监从她身边经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不一会,渐渐又有宫人围了上来,脸上表情很奇怪,上下打量着苏扶,把苏扶看得心里毛毛的。
人越围越多,太后也从广信宫出来了。
她站在广信宫高高的台阶上,神色庄严肃穆,用凌厉的目光俯视着坐在下面的苏扶。
“你大概会想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不等苏扶开口,崔太后道:“是哀家让他们来的,让这些下人都来看看,你身为公主竟如此不顾身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
“我……”苏扶立刻张口辩驳,却无理可辩。但是无理也要搅三分,把水搅浑她好趁乱出宫。
“我哪里荒唐了?荒唐的是太后!您若不是嫉妒我与大将军夫妻恩爱,又岂会把我扣在宫里不放我回去夫妻团聚?”
“因为我爱他!”
听到这句话,苏扶的心猛烈地跳动了几下,是愤怒。
周围的宫人听到这句话也略感有些怪怪的,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崔太后。
苏扶瞪大了眼睛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崔太后,道:“我不许你爱他,他是我的丈夫!”
崔太后声音不大,气势上却压苏扶一头,道:“他是本宫一手养大的孩子,本宫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爱他。相信你也听说过,坊间有传言称本宫爱他胜过爱亲生的儿子,现在哀家告诉你,这不是传言,这是事实。”
还好还好,不是那种炸裂的爱。在场的宫人们都松了口气,小命算是保住了。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太后爱崔华胜过爱陛下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顾及到皇上做儿子的颜面,没人敢光明正大的说起。
苏扶顿时醋意大发,她绝对不允许有人觊觎崔华,哪怕是以“婆婆”的身份。
“可是他现在已经与我成亲了,我是他的妻子,我才是最有资格爱他的人!”
“那你们和离吧。”
崔太后轻飘飘一句话,苏扶这边就乱了方寸。
“我不会跟他和离的!”苏扶吼道。
“不和离也行,哀家让他休了你。百善孝为先,他会听哀家的话的。”
苏扶彻底慌了,她想如果太后真的对她这个“儿媳妇”不满,只要一道懿旨就能把崔华从自己身边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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