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飞被送往急救室。

昏迷的时候，他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由黑色织成，脚下镜面泛着油膘般的光滑。

往前走，隐约能看见半只章鱼头。比夜还黑的眼睛盯着他，像深不见底的井。

“你是谁？”严飞问。

章鱼吐出两朵泡泡，缓缓升起。黑色世界随之震动，严飞也跟着摇晃。

“吾乃旧日支配者克……”

仿佛卡痰，章鱼头“克”了半天。

严飞纳闷，你倒是克出来啊，克什么？

章鱼头忽然腾空而起。

像娃娃机里的章鱼小玩偶，被夹子捏住软头往上拽，眨眼就飞了。

严飞目瞪口呆，揉了揉自己的脸，有点疼，到底是不是做梦？

下一秒，两只从地面伸出来的手把他拽了下去。

·

严飞睁开眼，一片澄亮。光透过水面荡开，吸引他想抓住似的坐起来。

脑子乱嗡嗡，有一万只蜜蜂飞舞。周围一堆人围着他，影影绰绰，说着话。

“醒了醒了！”

“真的有效！”

“我要快点把这个发现告诉所长，大家有救了，都有救了！”

一声噗通听得人肉疼，这个着急的人仰面摔倒，顾不得鲜血直飚的鼻子，爬起来往外跑去。

有人凑近，殷切地喊严飞名字，还有人扒拉开他的眼睛，用手电光照。

“老严，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没事吧。”

严飞终于分辨出其中一个人是谁了，邢东林标志的碎嘴。

他说话艰难，大喘气：“我，我怎么了。”

“你晕倒了，我们把你送医院。医院说检查不出问题，但是你的生命体征在不断下降。然后研究所的人就来了，把你带到这里，放进水里，连接进游戏，然后你就抽抽抽……”

李泉接过邢东林的话：“抽搐。再然后他们说你体内的东西被剥离出来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但你的病已经好了。”

东西。严飞想起来了，梦里说话不利索的大章鱼。

听见实验者醒了，胡萌萌一口三明治没咽下去，跟着同事赶来。

她一边顺心口，一边把嘴里的东西嚼烂，看着严飞之前和现在的X光片，难以置信。

他体内的阴影真的消失了，初步断定那块阴影就是两极后遗症的成因。

“还需要观察几天。”胡萌萌对于欣说。

但她们心里有预感，严飞的病真的好了。这意味着其他人的病也能治好。

“太神奇了吧。”于欣说出她想说的话，“想不到，这个游戏真的能治疗两极后遗症。”

因为严飞快死了，有个同事提出将他大脑连接“建设长安”，用水舱进入游戏。

如果游戏真的能治病，不但能保住严飞的命，还能验证他们的想法。

——“建设长安”就是高纬度科技，是高等生物送来拯救他们的。

世面上发售的全息头盔，仅仅利用脑电波，大脑没完全连接游戏。研究所的水舱则是刚研制出来的，能使大脑百分百同步游戏。

“是啊，这游戏算得上‘联盟之光’了。”胡萌萌开玩笑说。

·

严飞从研究所转回医院，留院观察了一个月，情况稳定。

“形态认知障碍”完全没有了，不管他有没有玩游戏。

在医院待得无聊，邢东林和李泉把全息头盔给他带来了。

两人走进病房。严飞正在看新闻，说到研究所在治疗两极后遗症上有重大突破，现已量产水舱，联盟境内的每家医院都会配置。

“老严，给你带了吃的。”邢东林把保温瓶放桌上，拧开，里面是胡萝卜汤。

严飞满脸诧异：“这是……胡萝卜？”

“对！有一些玩‘建设长安’的人，根据里面的资料，把两极前保存的种子分类活性化了。里面就有胡萝卜，用温室种出来的，你试试。”

严飞跃跃欲试，自己操纵的像素小人喝胡萝卜汤时津津有味，他一直很好奇是什么味道。

喝了一口，味道淡却鲜美，比机器人做的好喝多了。怎么说呢，有一股家的味道。

“这是我妈煮的。”邢东林说。

他爸也玩游戏了，现在几乎全员搞基建，联盟政府大力呼吁没进入游戏的居民注册。

一听说游戏里的农作物真种出来了，他爸连夜屯了一房间。

“原来从前的人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啊，真好。”严飞感慨。

李泉的光脑震动，是一条新信息，通知他明天在这家医院做水舱治疗。

严飞：“好久没进游戏了，不知道我的农作物还在不在。”

农作物不收会腐烂掉。

“游戏变化挺大的，人越来越多了。”邢东林说。

严飞戴上头盔，进入游戏。

刚进游戏，耳边响起小贩吆喝声，店铺琳琅满目。最繁华热闹的西市中，多了不同肤色的NPC，还有他没见过的货物、坐骑。譬如有两个鼓包的骆驼。

严飞回家，路上见到许多新玩家，看动作是哪家的爷爷奶奶。路过一些坊，看见从坊墙露出外墙的建筑物上，牌匾写着“玩家公会”。

有人骑着马路过，头顶除名字外，还有职位。这是已经通过科举殿试，有官职了。

严飞因为错过殿试，只能下次再考，心里有点失落。

安乐坊近在咫尺。

坊墙重修过，比先前高且结实。多开了两扇门，进进出出的人也很多。进去后，发现这里住的不止他了，还有新来的玩家和NPC。

严飞先看农田，果然农作物因为长时间不收取而腐烂了，长满杂草，想重新播种还得先除草。

推开家门，屋内家具蒙尘了。伸手一摸，手上一层厚厚的灰。

啪嗒。

身后有动静。

长安城内不允许斗殴，可他说不准这一个月更新了什么，不会有窃贼这个职业吧。

转过身，角落里躺着一坨东西。

用坨形容它，是因为它真的是球状的。墙上有湿滑痕迹，一直蔓延到房梁。看样子是从房梁上沿着墙掉下来的。

严飞靠近，“这坨”脑袋上浮现一行小字。

【严飞的宠物】

严飞：？他什么时候搞到只宠物了？

“老严！”

邢东林耐不住无聊，登录游戏来找他。

踏进屋，他一眼看见傻眼的严飞，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干嘛呢？”

严飞指着角落。

邢东林扭头看去，吓了一跳，“这是啥玩意儿啊。”

“我的宠物。”严飞心想，既然是他的宠物，肯定不会伤害他，走上前抓住“坨”的脑袋。

“坨”发出耗子般的声音，唧唧叫不休，被严飞抓起来时还发出“啪嗒”一声。

露出了它的八条腿。

严飞立刻想到了梦里见到的大章鱼，不会就是它吧。

“这是……章鱼？”邢东林很难把这么简陋的生物，和海里至少有十八条腿的章鱼联系起来。

两极辐射造成海洋生物变异，他们不怎么吃海里的东西。

“应该是。”严飞戳戳“坨”软塌塌的脑袋，“坨”发出惨叫。

他收回手，这玩意儿已经成为他的宠物了，对他没有危害，还是别杀它了。

“是游戏给你的奖励吧，可能因为你太久没上线了。”邢东林猜测，那他也一个月不上线，会不会奖励一条小狗？

严飞摇摇头，他也说不明白。

“你听话，我就不杀你。”也不知道“坨”听不听得懂。

游戏让他给“坨”起名，严飞不知道它的全名叫什么，干脆起名“小克”。

小克落在地上，往屋外蠕动。

蠕两步停下喘气，触须因为缺水高高翘起。

邢东林：“你说这玩意儿是不是需要水啊。”毕竟是海洋生物。

严飞去打了一桶水，小克以百米冲刺的精神往桶里扑，溅起水花，淋了两人一身。

吸够水后，它的八根触须贴着水桶边缘，一副“谁也别想让爷从这里出去”的架势。

“对了，你错过殿试了，想当官只能再等一个赛季。”官方说是“三个月”，大家都明白，这不就类似其他游戏的赛季么，一赛季考一次。

当官也不容易，要完成任务。做不完的下个赛季就降级了，甚至被辞。

严飞翻开背包，发现那块令牌，拿出来和邢东林一起研究。

“这是你上次赢的？这个御史大夫，我好像有点印象。”邢东林从背包拿出人手必备的长安指南，“朝廷”那部分就提到了御史大夫。

因为令牌待在严飞背包里超过24小时，绑定他了。

这是他靠自己赢来的，既然都绑定了，就不还给南方南方了。

“我知道御史大夫去哪里找，要不去看看？”邢东林提议。

邢东林在不良人混得不错，他的任务就是和其他不良人一起抓犯罪分子，简称正义化身。

皇城不是玩家想进就能进，但他不一样啊，刚受过女皇陛下表扬的优秀玩家。

“行啊，走。”严飞说，“不过你等等我，我先弄一下农田。”

那一堆蔫蔫的看着心痛。

邢东林点头：“我帮你呗。”

小克听见他们要出门，从水桶里探出脑袋，朝严飞喷了一条水箭。

严飞擦了擦脸：“你也想去？”

小克爬出水桶，爬到屋外，爬到农田，在严飞和邢东林面前表演“小克洒水”。

邢东林捧腹大笑：“老严，你，你可以啊，原来不是宠物，是洒水机啊。”

严飞：“……你还真有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