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暑夏,宁世嘉日日忧心齐缜背上的伤情反复,便将宫里的冰源源不断地供给凤仪宫,连自个儿紫宸宫御书房分的份量都比往年来得少。
一时之间外头在传帝后情深,是不可多得的眷侣佳话。宁世嘉本来很是满意,但传着传着,他又头疼起来。
原因是有不少大臣在此时进谏上书,苦苦规劝他皇室需尽快开枝散叶。
催生嘛,要么皇后怀皇嗣,要么尽快纳妃让后妃怀皇嗣。
宁世嘉也不知道这一群老臣,天天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爱盯着别人家生几个孩子这种事。
自己家的小孩娶妻了吗?生子了吗?孙子有人带不?这些不操心,偏偏操心他。
宁世嘉看了几本奏折就烦,“啪”得一下就给扔一边去了。结果手劲儿没收住,从案边飞了出去,砸在地毯上。
“陛下何事撒这么大的火?”
齐缜也不知何时到的,他摁下宋采不让通传,一进来就迎上这“飞物”,略微蹲下身捡起,也没问过宁世嘉的意思,自得地翻看起来。
“你怎么来了?”
宁世嘉还是第一次在御书房见到穿着女装的齐缜。他今日将散了多日的乌发挽了起来,不再是男子的梳法,而是梳了个朝天髻,缀上华胜与金凤点翠。一袭红蓝配色的飞鹤纹裙,颈上同手上都配了璎珞玉饰,乍一看像一只亮眼的花孔雀。
只不过齐缜抹过淡妆,却还是用了薄纱遮面,那张艳色的脸便显得更加朦胧起来。
漂亮,宁世嘉空空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词。
“来瞧瞧陛下,臣下午便要出宫了。”齐缜用手指勾下挂在耳后的纱绳,见宁世嘉疑似看痴呆了,便含着笑再冲他眨眨眼,身份切换自如,“臣妾特意来给陛下报备,通口气儿。”
还报备……搞得他们真像老夫老妻似的。
宁世嘉清咳两声,收回目光:“行,你回府之后不要再同太傅拌嘴了,有什么话都要好好说。”
“是,都听陛下的。”齐缜微微勾唇。
“那你……何时回来?”宁世嘉忽地别扭地问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天霜可顶不了你多久。”
“臣还没走呢,陛下就想臣了?”齐缜倚在案边,一手摁在宁世嘉的肩头,方才走来带着的端庄娴熟被闲散风流取而代之,“天霜她自有办法。”
“我才没有。”宁世嘉嫌弃地拍了下齐缜的手背,“你就知道天天为难人家天霜。”
齐缜闻言眯眼:“陛下心疼?”
“你这怪话越说越离谱了啊。”
“那为何要说臣为难天霜?暗卫又不是不发月钱。更何况让她假扮皇后,总比同金粼天天风尘仆仆替臣风里来雨里去地办事好吧?”
眼看着齐缜又小鸡肚肠地斤斤计较起来,宁世嘉连忙抬手:“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齐缜哪能让他这么算了,脸凑到他面前:“你心虚。”
“我没有。”
“你喜欢天霜。”
“我真没有!”
宁世嘉一激动,脸就红,他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于是齐缜盯着他看,脸更黑了:“你脸红了。”
“我那是被你气的好吗?”宁世嘉一掌按上齐缜的脸,也不顾够不够体面,“我都说了不喜欢不喜欢,你还硬给我扣锅,窦娥都没我冤。”
齐缜被他一句话逗笑,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好吧,是臣错怪陛下了。”
宁世嘉瞪他:“本来就是你错怪我。”
“好,那臣给陛下赔罪。”齐缜望着他,“臣答应陛下,会早日回宫,好不好?”
齐缜跟哄人似的,宁世嘉总觉得哪儿怪怪的,有点刺挠地扭了下身子说:“你这叫什么赔罪?你早点还是晚点,与朕何干?反正露馅了,你们齐家才是首当其冲的。”
“那臣回宫,给陛下带梨花酿?”
宁世嘉一听,顷刻眸底像盛了光芒:“当真?”
“真,不过就只一壶,贪多不好。”齐缜失笑,“陛下怎么跟酒蒙子似的。”
宁世嘉嘿嘿一笑,没答话,又见齐缜把他方才甩出去的折子放回案上。
“折子不必每份都批,像这些无聊的,陛下放着,等次日让宋采收出去就好。”
“还不都是之前太傅总说,每条都要用心看,结果今天看了那么多,全是让朕生孩子的。”宁世嘉撇撇嘴,“真不知道他们着什么魔了。”
“那陛下想生吗?”齐缜问。
宁世嘉眼珠子一转,狡黠笑道:“我想生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你又不能给我生,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齐缜低低地发出一声闷笑:“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能?”
宁世嘉原本想胡侃的,并不是真觊觎齐缜,毕竟齐缜平常也老说不着调的话以取他乐子,他不过一报还一报。
可是显然脸皮还是没有面前之人来的厚,道行尚浅了。
“除非你真天赋异禀了。”宁世嘉白了他一眼。
“臣可没胡说。臣听闻,西域有一种丹药,名如其意为‘生子丸’……”
宁世嘉赶忙把他嘴捂上了。
齐缜双手抬起,作投降状表示不说了,宁世嘉才松开他。
“口无遮拦。”
宁世嘉故作严肃地批评他,好似和从前反过来了一样。齐缜成了被训者,宁世嘉头头是道地数落他。
“那也是关心陛下,陛下很喜欢孩子吗?”齐缜轻声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这种东西,水到渠成最好。”宁世嘉随口回道,便催着他,“你还不走吗?”
“陛下都不想同臣多说几句?好几日呢。”齐缜说着,对上宁世嘉如利刃般的眼神,笑了笑,“好吧,那臣告辞了。”
其实宁世嘉心中还是有些不舍的,这段时间他晚上就去凤仪宫,同齐缜同榻而眠,好装得两情缱绻。而今晚就见不到这人了,但他还得独身留在凤仪宫。
“路上小心,我让宋采送你?”
“不用。”齐缜站直身,拍拍衣袖,“走了,陛下记得想着臣。”
宁世嘉眼不见心不烦地摆手让他快走。
待齐缜离去后,宁世嘉心不在焉地又看了几本奏疏,宋采就进来禀报。
“陛下,知乐的戏班子今晨已请入宫了。现下章姑娘在外头等着您,想邀您去一见。”
“好,这就来。”
宁世嘉搁下狼毫,起身走了出去。
“千鸾见过陛下。”章千鸾依旧穿着浓墨重彩的衣裳,整个人犹如盛夏的骄阳似的。
不过这“骄阳”太热了也不好,宁世嘉是欣赏章千鸾洒脱的性子,但对方有些过于自来熟。
反观宣如盈,她又太内敛拘谨。
总之,和两人相处下来,宁世嘉是全然只把两人当做妹妹,一个活泼些,一个安静些。
“章小姐怎么日头这样晒也不请个轿子?”宁世嘉抬手挡了挡日光,关怀了一句。
宣云珠特批宣章两家的姑娘可在宫中行轿辇之便,无疑是怕她们来回走动累到。
“统共就几步路,说不准自个儿走来更快呢。”章千鸾笑着说,“陛下若是不嫌弃,唤我小鸾就成,日日章小姐的,怪生疏。”
宁世嘉抿唇,没接话,同章千鸾一并往西去。
甫踏入教坊司,就有人亲迎,宁世嘉让他们都退下,说要和章千鸾单独瞧瞧,不必随侍后,就跟着章千鸾来到一处楼台水榭中。
只见那阁中央一人,伴着古琴曲一身青衣甩袖,翩翩起舞,身上的首饰叮呤作响,露出的肌肤纯白如雪,腰肢柔韧更是极好,宁世嘉正巧见她下腰,和她对上一瞬目光。
不过片刻,那人凌空旋身转圈,姿态恍若春燕轻盈,在愈烈的古琴声中徐徐地停下了舞步。
宋采适时出声:“前方是何人?”
那两人一个收琴,一个敛袖。收琴的是个俊秀的男子,而敛袖的就是适才跳舞的,二人上前,见着了宁世嘉衣摆上绣着的龙纹,跪下行礼:“草民知乐拜见陛下。”
“免礼。”宁世嘉略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是两道男声,只不过一个更偏阴柔些,随即再次对青衣确认道,“你……是知乐?”
“是。”那人很是乖顺,长了张白白净净的脸。
宁世嘉几乎同一时间就想起了齐缜。
齐缜扮女装在身量上还有些违和之处,可面前的知乐却丝毫不见。若不是知乐开口,宁世嘉就要唤一句“知乐姑娘”了。
“你舞得极好,方才那曲子,可是《绿腰》?”
“是,陛下看过?”
宁世嘉摇了摇头:“猜的,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不俗。”
“陛下谬赞。”
“朕请你进宫,是有一事相托。”宁世嘉觉得不用再看了,知乐这般厉害,都快要赶上宫里的教坊司了,“你可愿在太后生辰宴上献舞?”
知乐受宠若惊地抬头,自然就看清了宁世嘉温和的面容,好一会儿才道:“陛下相邀,知乐愿意。”
章千鸾在一旁笑,故作惊讶:“没想到远近闻名的知乐,竟是位男子。可惜上次我想同知乐大人说话,知乐大人可是理都不理我呢,身旁的小厮还挡着我,解释说,知乐大人要等什么机缘呢。果然,还得是陛下。”
章千鸾这话暧昧又揶揄,宁世嘉一愣。
就是有没有可能,他是皇帝,要是他问知乐,知乐死犟着不说话,他一生气把人砍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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