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拳的两人,看得又气又怒,左首一个喝道:“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穷和尚笑嘻嘻地道:“两位施主为了一杯酒,争得面红耳赤,穷和尚是出家之人,与人为善,替二位施主把酒喝了,不就没事了么?”口中说着,随手在盘中抓起三四片卤牛肉,往嘴中塞去。mengyuanshucheng
右首一个怒声道:“你怎么可以用手抓菜?”穷和尚笑道:“喝了酒,不吃些菜压一压,很快就会醉。施主布施几片牛肉,让穷和尚带它上西天佛国去走一遭,正是莫大善举,福德无量。”说完,已经走了开去。
右首食客气愤地道:“真是酒肉和尚,岂有此理。”穷和尚嘻嘻直笑,又高声吟了起来;“肉要红烧酒要醇,流连酒肉在风尘。芒鞋破袖住人笑,不是龙华会上人。”他那破竹似的喉咙,怪声怪气,却自以为韵味十足,洋洋自得。一边走,一边又东张西望,朝这桌看看,朝那桌望望,一直走到祝靖的桌子边上,忽然脚下一停,笑嘻嘻他说道:
“还是这里清静些。”他朝祝靖合掌一礼道:“阿弥陀怫,小施主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来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这顿斋,总算是有着落了。”也不待祝靖答话,拉开板凳,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祝靖眼看这穷和尚虽然疯疯颠颠,但他口中唱的道情和刚才那首诗,不但深含禅理,也称得上是好诗,他家学渊博,平日除了学武,也兼及待丈,因此对穷和尚不觉肃然起敬,拱拱手道:“大师父只管请坐。”穷和尚嘻嘻直笑,点头道:“小施主深具慧根,果然和我佛有缘,穷和尚说不得只好叨扰了。”话声一落,拍着台子,放开破竹喉咙,大声叫道;“堂倌……堂倌……”
跑堂的赶忙跑了过来,皱着眉头,说道:“和尚,你嚷什么?”穷和尚倒挂八字眉一挑,两眼一瞪,看了跑堂的一眼,道:“堂倌,你是酒楼上专门伺候客人的,对不对?
穷和尚上得起酒楼,就是客人,这和尚两字,也是你叫的么?”
跑堂的道:“那么要我叫你什么?”
穷和尚道:“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跑堂的道:“酒楼里,喝酒吃荤,从没出家人上来过,我怎会知道?”
穷和尚道:“好,就算你不知道,那就由穷和尚教你吧,遇到和尚不能叫和尚,要叫大师爹爹。像我穷和尚这佯,年纪老的,就得叫一声大师爷爷。”跑堂的道:“我只听人家叫大师父,老师父,哪有叫大师爹爹,大师爷爷的?”
穷和尚大笑道:“原来你知道,哈哈,大师父和大师爹爹又有什么不同?难道你父亲,不是你爹爹么?”跑堂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要吃什么?”
穷和尚道:“你不叫我大师爹爹,我佛如来一生气,就会罚你跌一跤。”跑堂的道:
“我跑了十几年的堂,从没跌跤过,你还是点菜吧,只是咱们这里不备素菜。”
穷和尚道:“好,好,穷和尚从不念经,自然也不用茹素了。”跑堂的道:“那你就点吧。”
他就是不肯叫他大师父,穷和尚道:“你听着,先来卤牛肉一大盘,鸭翅膀一盘,花雕二斤,再要厨下做一个鸡丝火腿鱼翅羹,炒虾仁,红烧蹄花,再加清炖香肉汤一大碗。”他一个人居然点了这许多菜。
跑堂的道:“小店不卖香肉。”穷和尚道:“穷和尚知道你们这里不卖香肉,你不会到对面弄堂口去给我买一碗来?”
跑堂的道:“好吧。”转身就走。穷和尚喊道:“卤牛肉、鸭翅膀。
花雕二斤先来。”
跑堂的没有作声,到柜上打了个转,又空着手走了过来,但他还没有走到穷和尚面前,突然脚下一绊,身子往前一冲,砰的一声,摔在楼板上。这下摔了个狗吃屎,差幸他空着双手,没端酒菜,但也摔得不轻。他满脸通红,爬了起来,一手摩着膝盖,一跷一跷地走了过来。穷和尚大笑道:“阿弥陀佛,穷和尚不是说过,你不叫我大师爷爷,我佛如来会生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接着“咦”了一声,问道:“我要你卤牛肉、鸭翅膀、花雕先来,你怎么没送来?”
祝靖听得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己就坐在穷和尚对面,根本没看见穷和尚有何举动。
跑堂的有些气愤,冷笑道:“你叫的菜,一共要二两七钱三分银子。”
穷和尚两眼一翻,气道:“你当穷和尚吃不起?”
跑堂的大声道:“咱们这里,白吃白喝的人,每天看得大多了,你一个人,要了这许多菜,分明是存心……”穷和尚听得大怒,霍地站起,一把抓住了跑棠的后领,尖声道:“存心什么?你说我穷和尚存心讹吃来的,是不是?告诉你,穷和尚人虽穷,如果没找到有缘人,就不会坐下来点菜。你不问问清楚,就狗眼看人低,若是在我穷和尚年轻的时候,就这样把你从楼窗口摔到大街上去。”他口中说着,一手已把跑堂的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手一伸,就提着他向槛外伸去。
这下直吓得跑堂的大声呼救,叫道:“大师爷爷饶命,小的有限不识泰山,你……
你老千万松手不得。”全堂吃客眼看穷和尚一手提着跑堂的伸出窗槛外去,全都吃了一惊。穷和尚听得嘻嘻一笑,把手缩了回来,往楼板上一放,说道:“你早叫我一声大师爷爷,不就没事了么?”接着伸手朝祝靖一指:“你问问这位小施主,穷和尚这一顿酒,是不是他请的客?”
跑堂的吓得灵魂出窍,放到地上,双脚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祝靖忙道:“这位大师父说的不错,他要什么,只管送来,酒帐全算在我的帐上。”
跑堂的哪敢再说,诺诺连声,退了下去。穷和尚嘻嘻一声,叫道:“喂,别忘了卤牛肉、鸭翅膀、花雕二斤先来。”
这回,酒帐有了着落,跑堂的也吃了苦头,哪里还敢怠慢。一会工夫,就端着一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个一斤装的锡壶,一起送上来,一面给穷和尚面前摆好杯筷。
穷和尚早已等不及,一把抓过酒壶,凑着嘴咕嘟喝了一阵,用他又脏又破的袍袖,抹抹嘴角,笑道,“痛快,喝得痛快,唔,小施主不要客气,来,来。”口中说着“来”,也不用筷子,伸手往盘中抓起几片牛肉,往嘴里塞去。祝靖看他一副几穷凶极恶的吃相,暗暗攒了下眉头,说道:“大师父请,在下酒量有限,已经差不多了。”
穷和尚抓着一只翅膀,一阵乱啃,说道:“小施主是读书相公,斯文得简直跟小姑娘一般,像我穷和尚酒肉不忌,却时常三月不知肉味,今晚饱餐一顿,就可以饿上三个月,哪有什么差不多的?”一手又抓了几片牛肉,刚刚塞入口中,右手又抓起酒壶咕咕直灌。他一张嘴,又是酒,又是肉,几乎忙得喘不过气来。祝靖听穷和尚说他像小姑娘一样,不禁脸上一红,没去理他。好在穷和尚忙着吃喝,也没工夫和祝靖说话。这时正是酒楼上生意最好的时候,全堂爆满,猜拳赐令,响成一片。
祝靖不住地举目四顾,他要等的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却来了这位一股馋相的穷和尚,吃相馋,还不要紧,最讨厌的是他说话带骨头,疯疯癫癫,没有分寸。只见跑堂的双手捧着一个大海碗,三脚两步走了过来,说道:“大师父,香肉来了。”
他这一走近,不由看得一呆,一大盘卤牛肉、一盘鸭翅膀、两壶花雕,只这一阵工夫,已经一扫而空!
穷和尚一听香肉来了,赶忙伸手去接,-边嘻嘻笑道:“跑堂的,快给我添酒,再来两斤,吃香肉不可没有酒,快快……”接过海碗,也没往桌上放,凑着嘴就喝。这碗香肉汤,热气腾腾,谁都看得出滚烫无比,穷和尚端着就喝,好像越喝越有滋味,连汤带肉,往口里直吞。等跑堂的送上酒来,一大海碗滚烫的香肉汤,已经进了穷和尚的肚里。跑堂的放下酒壶,穷和尚也正好放下海碗,就抓起一把酒壶,对着嘴灌。跑堂的回身就走,接着端来了一盘炒虾仁,一盘红烧蹄花,放到桌上,正待退下。穷和尚招招手,叫道:“堂倌,慢点。”跑堂的可不敢再得罪他,问道:“大师父有什么事?”穷和尚笑道:“添酒。”
跑堂的讶异地道:“小的方才已经给你老添来了。”穷和尚笑道:“你添来的酒,都已经流进我穷和尚的肚里去了,你再送两斤来。”
他喝酒比喝水还快,转眼工夫,就喝下了四斤花雕,他一边说话,也没和祝靖客气,双手端起一盘炒虾仁,用筷子一阵乱拨,像风扫落叶,唏哩呼噜连吞带咽送下肚去。放下空盘,又把一大盘红烧蹄花移到面前,正好跑堂的又送上两壶酒来,穷和尚连忙仰手去接,一面说道:“快拿来。”接过酒壶,又直着脖子就喝。他好像永远吃不饱一般,眨眼工夫,又把一壶酒喝完,掳掳袖子,拿起竹筷,开始狼吞虎咽地吃着红烧蹄花。
这是他自己说的:“肉要红烧酒要醇”,红烧肉自然最合胃口了。邻居几张桌上的食客,都被穷和尚的惊人食量,看得目瞪口呆,大家几乎忘了吃喝,只是看他一人表演。
祝靖等了许久,那位神秘老人一直没来,先前,他还认为这穷和尚出口成章,一定是一位游戏风尘的诗僧,自己闲着没事,可以和他谈谈诗文。哪知穷和尚只顾吃喝,忙个不停,而且吃相之馋,俗不可耐,愈看愈觉俚鄙,索性转过头去,凭栏看着街上景色,心中大是不耐。这要换在平时.他早已起身走了。如今一来那位老人家对他有传艺之恩,二来,他也渴望见见那位神秘的隐身老人,因此只好耐若性子干等。
一大盘红烧蹄花,转眼盘底翻天,穷和尚敢情觉得太油腻了些,舌头咂咂嘴唇,打饱嗝,伸手抓起酒壶,又喝了两口。跑堂的又端着一个大圆盘的鸡丝火腿鱼翅羹送来。
穷和尚放下酒壶,伸了个懒腰,摸摸肚皮,笑道:“看来差不多了。”跑堂的心中暗道:“你早该差不多了。”但口中却连应了两声“是”,陪笑道:“大师父可是吃不下了。”
穷和尚眯着眼睛,傻笑道:“我自己点的菜,我总得把它吃下去。再说,难得有人请我大吃大喝,光是这盘鱼翅,就得化一两二钱银子,不吃岂不可惜?”敢情他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眯着眼睛,连说话都有些不大清楚了,跑堂的看他望着自己傻笑,心头有些发毛,不敢和他咯索,正待退走。
穷和尚道:“堂倌,再给洒家来两斤花雕。”跑堂的吃惊道:“你老还要添酒?”
穷和尚手里拿着酒壶,说道:“这里已经不到半斤了,没有酒,这盘鱼翅羹如何送得下去?”跑堂的这一阵子,上菜添酒。
差不多只伺候他一个人,闻言连连点头道:“好,好,小的给你添酒去。”
穷和尚道:“慢点,你别以为穷和尚喝醉了,酒里可以兑水,告诉你,只要掺上一滴水,和尚都吃得出来。”跑堂的道:“大师父放心,小店规规矩短做生意,酒里哪会掺水?”
穷和尚挥挥手道:“去,去,不掺就好,还不快去把酒拿来?”跑堂的果然又送来了两壶酒,前后已是八斤。穷和尚打着酒嗝,端过大圆盘,又低下头去,大吃大嚼起来,这回吃相更难看,不大工夫,已把一大盘鱼翅吃了个精光。然后又伸手取过酒壶,把两斤花雕一起灌了下去。才醉眼迷糊,酒气醺醺地站起身子,双手拍着他那如瓢大腹,哈哈大笑道:“今天你吃得痛决了啊?这得归功于这位小施主和我佛有缘,布施斋供,功德无量,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朝祝靖行了个礼,踉跄着朝外走去。
但他只走了三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醉态可掬地朝祝靖嘻嘻一笑,说道:“小施主也不用再等了,你等的人,今晚不会来了。”祝靖听得大奇道:“大师如何知道的?”
穷和尚大笑道:“你知道的,穷和尚自然知道;你不知道的,穷和尚也知道;穷和尚不知道的,还有谁会知道?”随着话声,已经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下楼。祝靖看着他疯疯癫癫,摇摇晃晃下楼而去,突然心头一动,曾经想起万人俊说过,那神秘老人,可能就是反手如来。自己虽然不知反手如来是准,但这人既称如来,自然是和尚了。莫非这穷和尚就是反手如来?
“不错,就是他!不然他怎会知道那位老人家和自己有约?又怎会知道他不来,只有他已经来过,酒醉肉饱走了,才不会再来,才要自己不用再等。”心念闪电一转,急急站起,招呼堂倌,问道:“一共多少银子?”跑堂敢情早就算好了帐,立即笑道:
“回相公,一共是四两三钱三……”
祝靖没待他说完,随手取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往柜上一放,说着:“多的不用找了。”说完,快步追下楼去。他和穷和尚前后不过转个念头的时光,但等他追出酒楼门口,哪里还有穷和尚的影子?这时夜市虽没有华灯初上时那么热闹,但行人往来,还是不少,若不知他往南往北,就无从追起。再说,他要是存心不让自己知道,你就是追在他背后,也休想追得上他。祝靖站在酒楼门口,望着大街上往来的行人,怔怔地出了会神,就举步朝街尾走去。回转高升栈,走到幽静的后进,已完全像住家一人除了西首厢房还有一点灯火透出之外,其余几个房间,都己熄灯就寝,听不到一点人声。月光照在阶前,明澈如水,显得分外清幽。
祝靖走到长廊尽头,举手推开房门,突然,他脚下停住了!因为他发现已经有人先在房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窗下一张椅子上。
房中虽没点灯,但窗外明亮的月光映照之下,房中并不太暗,这一刹间,祝靖已看清楚这人一身黑衣,脸如黄蜡,赫然正是酒楼上看到站在对街绸布店门口朝自己偷看的那个黑衣人。祝靖心头暗暗哼了一声:“此人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黑衣人目光一抬,看他推开房门之后,只是站着不动,不觉微微一笑道:“你站在门口、可是不敢进来么?”祝靖冷笑道:“我还当自己走错了房间呢!”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你没走错。”祝靖举步走入,目光直注对方,哼道:
“那是朋友走错了房间了。”
黑衣人道:“我也没有走错。”祝靖道:“此话怎说?”
黑衣人道:“因为我在等你。”祝靖道:“你等我有什么事?”黑衣人眨动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道:“我要和你谈谈。”祝靖道:“你要和我谈什么?”黑衣人一笑道:“你好像怀疑我来意不善吧?”
他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和他那张冷酷的蜡黄的脸孔,太不相称了。
这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若是生在女子口中,这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佳人,只可惜这副细致洁白的牙齿,竟生在冷酷蜡黄的男人脸上,那真是生错了地方。但祝靖并没注意到他生硬的笑容,也忽视了他笑的时候那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冷冷说道:“就算你来意不善,又能怎样?”黑衣人显然没有恶意,他又深深地盯了他一眼,说道:“这是你的房间,我来找你,至少是你的客人,瞧你这般模样,岂是待客之道?”祝靖似已感到不耐,双眉微攒道:“你有话就请说吧。”黑衣人道:“我想你对我这副装束,应该不陌生吧?”祝靖道:“不错。”黑衣人道:“你两个朋友去了北峡山?”
“嗯。”祝靖目光凝视着黑衣人黄蜡般的脸,说道:“你都知道了?”黑衣人又露齿一笑道:“我知道的,只怕你还未必知道呢?”
祝靖冷漠地道:“你还知道什么?”黑衣人徐徐道:“你两个朋友,只怕有去无回了。”
祝靖突然睁目道:“你说什么?万人俊……他们有了危险?”倏地跨上一步,左手一探,一把扣住黑衣人的脉门,顺手往下一顿,五指一松,黑衣人一个人竟毫无还手之能,居然被他摔一个大筋斗,跌坐地上。原来祝靖心头一急,无意之中使出了那记“抓狗式”来。
他一见黑衣人被他摔倒地上,霍地又跨上一步,右手“呛”的一声,掣出七星剑,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喝道:“快说,你们又有什么阴谋?……”
但他焉知黑衣人一身武功,其实甚是了得,虽然一时不备,被他一记怪招所制,只是他剑尖还没遇到,黑衣人他已经身子一缩,滑溜得像泥锹一般,在地板上一下滑出去八尺来远,挺身跃起,同时也锵的一声,撤出一柄二尺四五寸长的短剑,气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若要害你,你早就没命了。”祝靖似是没有听见他说些什么,只是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的,你说,你又有什么诡计,要去害万人俊他们?”
他连自己也不知道,他和万人俊只是萍水相识,并无深交,但一听到万人俊有危险,他就心头焦急得紊乱如麻,这大概是缘吧?
也就是古人说的惺惺相惜了。黑衣人一漾手中短剑,冷冷说道:
“你若要我说,也不是难事,第一是胜了我手中宝剑,第二是我胜了你,也会告诉你的。”这人敢情是天生的牛脾气。
这若算是打赌的话,胜了他手中宝剑,那是他赌输了,自然要说;但他胜了祝靖,那是赢家,该可不说了,但他却答应祝靖,胜了也会告诉他的。那只有一个理由,就是他方才被“抓狗式”所制,心里不服气,要和祝靖在剑上比划比划,至于祝靖问他的话,他本来就存心告诉他的。但这也不对,他怎会对外人泄漏他们内部的秘密呢?祝靖是个生性高做的人,闻言冷笑一声道;“就这么办,我若是败在你剑下,你就不用说了。”
黑衣人道:“那你是不想知道你朋友的消息了?”祝靖听他提到万人俊,心头不由大怒,眼睛里发出火花,哼道:“你当我胜不了你了“你”字出口,长剑倏进,飞刺出去。
黑衣人身形一侧,不退反进,剑光一闪,避剑还击,朝祝靖左肩削去。祝靖见他身法奇特,心头暗暗一凛,身子半转,出手加快,眨眼之间,刺出了三剑。黑衣人一柄短剑,十分灵活,身如逆水游鱼,左右摆动,祝靖刺出的三剑,却是贴着他的身子错过,连他衣服也刺不到一角。但他短剑,却剑光连闪,既快又毒,剑剑不离祝靖身前大穴,剑剑俱是杀着。只是他每一剑都在递到一半,还未刺到之际,就中途撤了回去。显然,他是手下留了情。祝靖心头着实恼怒,剑法展开,使得更快,恨不得一剑把对方杀死。
两人倏进倏退,在房中打了十几个照面,祝靖身上已经有了汗水,他把几手最拿手的剑法,都使了出来,就是胜不得黑衣人分毫。心头是又惊又急,突然心中一动,故意剑法一滞,露出空门。要知黑衣人手中使的是一柄短剑,只有二尺四五寸,比起祝靖三尺三寸长的七星剑,实足短了将近一尺。因此他不论攻拒,都得配合他逆水游鱼般的身法乘隙进招。此刻一见祝靖露出空门,身形倏然滑进,剑光一闪,改削为拍,用剑身朝祝靖执剑右手脉门上拍来。这一记若是给他拍中,祝靖长剑就得脱手了,就在此时,他突觉右腕一麻,已被祝靖一把扣住了脉门.一点剑尖,同时抵在他咽喉之上。
祝靖得意地道:“还不放下手中短剑?”原来他在情急之下,使了一记“抓狗式”,果然劲而易举地把黑衣人制住。黑衣人眨着一双深沉的大眼睛,光芒闪动,既是愤怒,又像赞赏似的,披披嘴道:
“你就只会这一手。”
祝靖道:“只要把你拿下就行了,你还不放下短剑,从实说来?”
黑衣人轻微地挣动了一下,说道:“快些放开,我说就是了,我不是为了给你送信来,还会在这里等你?”
祝靖意外地道:“你是给我送信来的?”黑衣人目含幽怨,说道:
“你还不相信?”
祝靖心中暗道:“这人怎么有些娘娘腔!”一面缓缓收回长剑,说道:“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自然会相信。”
黑衣人道:“那你先放开我。”祝靖心想:“谅你也逃不出去,放开就放开。”心念一动,口个说了声:“好。”果然五指一松,放开了黑衣人手腕。
黑衣人也把短剑收入鞘中,然后举手一把摘下包在头上的黑布,但见一堆乌云似的秀发,立时披散下来。祝靖惊异地道:“你是女子。”
黑衣人展齿一笑,又从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这下由蜡黄而冷漠的面子,登时变成了少女娇美的粉脸,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娇羞不胜,欲言又止。祝靖望着她,惊异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黑衣少女脉脉含情地道:“我叫黑玫瑰。”
祝靖问道:“你们都是女的?”黑玫瑰道:“不,他们是黑龙会的人。”
祝靖道:“你不是黑龙会的人么?”黑玫瑰微微摇摇头,赧然道:
“实不相瞒,我原是百花帮的人,被派在黑龙会,目前我任务已了,就要回去了。”
她不待祝靖间话,接着又说道:“只因相公两个朋友,前去北峡山,已被他们知道,黑龙会用飞鸽传递消息,一日干里,只怕相公两个朋友还末赶到北峡之前,他们早就张网以待。我欲助无能,故此不揣冒昧,特来相告,相公最好是追上他们,劝劝他们,对那枚毒药暗器,不可再追究下去了,否则.黑龙会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们的,就是相公,也是少管闲事的好……”
她在说话之时,迅快地挽起秀发,包上黑巾,倏地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好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也该走了,相公玉体珍重。”
话声一落,莲步轻盈朝处走去。但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这一瞬工夫,她已经覆上了蜡黄面具,只有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含着无限情意,望了祝靖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祝靖看得暗暗好笑,心想:“这小娘儿大概对我动了情了。”黑玫瑰飞身上屋,出了客栈,就飞身落地,一路朝南奔行。
刚到三宫殿附近,就见前面不远处,似有两个黑幢幢的人影,口左一右站在路旁。
要是没有月色,黑夜里不走到近前,绝难发现前面有人,但今晚正是月半,也就是朔望,月色大佳,那两幢黛影,既不是树,自然是人了,黑玫瑰为人何等机警,一见前面有人,伺立路旁,敌友不分,她哪肯自己送上去?脚下立时停了下来。她方一停步,却发现对方两个人影,已经缓缓移动,朝自己逼来。黑玫瑰依然站着没动,但她右手已暗暗握住了剑柄。这紧原是一瞬间的事,那两个人影已如鬼魅般到了自己面前。黑玫瑰这下看清楚了,这两个人一色黑布劲装,一个脸如黄蜡,另一个脸如死灰,黑沉沉的,看上去有些阴森。黑玫瑰一眼就认出站在前面的那个黄蜡脸,正是和自己同来的黄字二十七号。
他不是已经跟踪万人俊、许家烨去了北峡山么?此时忽然见他和灰脸人同时在这里出现,不觉暗暗一惊,慌忙躬身一礼,说道;“属下黄字二十八号,见过巡主。”原来那灰脸人叫做“巡主”,“巡主”敢情是黑龙会的职称。
灰脸人阴恻恻道:“二十八号,你知罪么?”黑玫瑰心头一震,但她脸上戴着面具,自然丝毫不动声色,只是惶恐地躬躬身道:“属下不知犯了什么罪?”
灰脸人冷冷一哼道:“大胆”丫头,在我面前还想抵赖么?”黑玫瑰道:“巡主明鉴,属下真的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触犯了会中的哪一条规章?”
灰脸人沉哼道:“你真的不知道么?好,二十六号,你告诉她。”
黄蜡脸汉子应了声“是”,冷漠地笑了笑道:“属下此次临行之时,奉有郝堂主密令,认为二十八号颇有可疑之处,要属下随时注意你的行动……”黑玫瑰道:“我又不是郝堂主的手下,他如何会知道我可疑不可疑?”
黄蜡脸汉子道:“你是水堂主手下,郝堂主这道密令,自然是受水堂主委托的了。”
接着说道:“九号服毒自裁之后,我故意说要跟踪那姓万、姓许的两个小子下去,其实咱们在金神墩有人,根本用不着我跟踪,我那么做,只是为了看看二十八号的行动,有无违纪之处……”黑玫瑰冷笑道:“我哪里违纪了?”
黄蜡脸汉子阴笑道:“令晚你去高升客栈作什么的?”黑玫瑰冷冷说道:“我因那姓祝的留在安庆不走,想去睬踩他的盘子,这有什么不对?”
黄蜡脸汉子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黑玫瑰冷笑道:“你既是暗中跟踪着我去的,自然都看到了,何用再来问我?”
灰脸人道:“是我在问你?”黑玫瑰望了灰脸人一眼,欠身道:
“巡主还是问二十七号吧,属下自思并无过错。”
灰脸人道:“你不必再辩了,放下兵刃,随我去见水堂主。”黑玫瑰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右手紧握剑柄,说道:“既然巡主不信属下之言,我自己会去面见水堂主的。”
灰脸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注视着黑玫瑰,徐徐说道:“=十八号,你敢抗命么?”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一条黑色细链,链子上还有一个精制小巧的铁锁,当的一声,往地上一掷,喝道:“你自己戴上吧。”黑玫瑰眼看对方取出刑具,心知分辩无用,不由得后退两步,冷笑道:“巡主硬要入人于罪,咱们回堂去说好了。”话声一落,转身欲走。
灰脸人大喝一声道:“大胆贱婢,你想逃么?”黄蜡险汉子不待吩咐,刷的一声,窜身而出,拦住了黑玫瑰的主路。黑玫瑰眼看事已至此,说不的只好硬闯了,心念一动,口中轻哼道:“你要和我动手?”“手”字出口,紧接着叱道:“让开。”左手一抬,短剑出鞘,一记“春城飞花”,幻起一片剑花,朝黄蜡脸汉子当胸卷去。她这下抢先发动,剑光飞洒,辛辣无匹!
黄蜡脸汉子没料到她竟敢当着巡主面前,抢先动手,一时不敢硬接,足尖一点,飞退数尺。同时掣出长剑,咳目喝道:“贱婢,你真敢动手!”剑尖一颤,直向黑玫瑰扑来。黑玫瑰不待对方欺近;娇叱一声,剑发如风,接连刺出八剑。这八剑,剑势连绵,剑剑俱是杀着,数尺方圆内,尽是错落剑花。
黄蜡脸汉子一着失去先机,除了封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心头大是骇异,一面招架,一面大声说道:“巡主,你看这贱婢使出来的,是什么剑法?”口中喊着,人已被逼得连退了四五步之多。黑玫瑰志在脱身,下手自然绝不留情,接连几剑,把黄蜡脸汉子逼退,哪还停留?双足一点,乘势掠出去一丈来远。但就在她第二次纵身掠起之际,突然身躯一颤,砰的一声跌坐地上。
只听灰脸人一阵嘿嘿冷笑,举步走了过来,阴侧恻说道:“贱婢,凭你这点能耐,逃得出鄢某手下么?快说,你是什么人派到会里卧底来的?”一手从黄蜡脸汉子手中接过长剑,剑尖振动,连拍了黑玫瑰身上六七处穴道。黑玫瑰身落人手,索性闭上眼睛,一语不发。
灰脸人冷哼一声道:“鄢某面前,你想装死,那是自讨苦吃了。”
手中长剑忽然倒了过来,用剑柄朝向黑玫瑰胸口敲落,这下敲得不重,但手法显然和一般点穴不同。只见黑玫瑰身躯一颤,口中同时闷哼出声。
黄蜡脸汉子诧异地望望灰脸人,说道:“这贱婢倔强得很,让属下给她个厉害……”
灰脸人微一摆手,阴恻恻笑道:“不用你动手,不出一盏茶功夫,本座不怕她不招。”
黄蜡脸汉子将信将疑,不敢多问。
“唔。”灰脸人一手托着下巴,“唔”了一声,续道:“你去把她的面具揭下来,她已经不能算是本会的人了,不能再戴本会面具,本座先把她的罩子收回来再说。”黄蜡脸汉子躬身领命,走上前去,伸手从黑玫瑰脸上揭下了面具。这一揭下面具,他发现黑玫瑰一张轮廓俏丽的粉靥,此刻已是一片苍白,额上绽出一粒粒的汗珠,心中暗暗惊奇,慌忙把面具双手呈上。灰脸人把面具揣入怀中,神情平静地在路旁一块大石上缓缓坐了下来。这一阵功夫,黑玫瑰脸上的汗珠儿,已经愈来愈密,像黄豆般绽出,不住地从脸额上滚下。
同时她整个身躯也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颤抖,满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显然她是正在以最大的忍耐和一种撕心挫骨的剧烈痛苦挣扎。
没有呻吟,更没吭半声气。只是咬紧牙关,默默的忍受。她身份既已暴露,就横上心认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这一瞬间,竟然被折磨得狞厉如鬼。黄蜡脸汉子目光投注在黑玫瑰的脸上,心头也不禁暗暗凛骇:“不知鄢巡主使的是什么手法?竟有这般厉害!”
灰脸人静静坐在一侧,简直是铁打心肠,他好像看了黑玫瑰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感到十分满意,阴森一笑,缓缓站起身子,又倒握着剑尖,用剑柄在黑玫瑰左乳下部位轻轻点了.下。这下敢情是解除手法,只见黑玫瑰坐着的人,突然机伶伶一颤,就软软地瘫痪下去,委顿于地。灰脸人翻着一对死灰眼睛,嘿然道:“二十八号,你尝到滋味了吧?告诉你,这不过是本座先教你试试一点样品,好的还在后头,本座倒要瞧瞧你究竟有多大的耐力。”
黑玫瑰嘶声道:“你杀了我吧!”灰脸人阴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不招出什么人派你卧底来的?本座不会让你死。”
黑玫瑰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没再作声。灰脸人哼道:“本座不相信你是铜浇铁打的身子,你再不说,那就别怪本座心狠手辣。”
三个指头拈着剑尖,又缓缓地朝黑玫瑰胸下点去。就在此时,突听右侧一棵大樟树后面,有人娇哼一声:“住手。”这声娇喝,声音又清又脆,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子,而且还是年轻女子!灰脸人伸出去的剑柄,果然停住了,他那双死灰眼睛,转向朗喝声来处望去。
大樟树,足有数人合抱,覆盖如伞,这时从树后出现了两个苗条人影。前面一个约莫十**岁,身空一件藕丝衫,玄色长裙,一张清丽绝俗的粉脸,在月光下,更显出她美得不带人间烟火气。稍后一个是青衣少女,额前覆着刘海,胸垂两条乌黑有光的长辫,看去是个使女,却也同样生得秀美伶俐。灰脸人看清来人只是两个小姑娘,不觉阴森一笑道:“看来你们是一伙的了,那就正好,自己送上门来,免得本座多费时间了。”
藕丝衫姑娘柳眉一挑,叱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看不惯你用恶毒的手法,对付一个已无抵抗能力的始娘。”灰脸人翻着死灰色的眼睛,阴恻恻地笑道:
“就凭你们两个小丫头,看不惯又待怎样?大爷偏要你看。”手中倒持剑柄,随着话声,又缓缓朝黑玫瑰胸前点去。
青衣少女一手叉腰,怒叱道:“好个贼子,在我家小姐面前,你还敢撒野。”
灰脸人道:“大爷有何不敢。”藕丝衫姑娘一双清澈如水的凤目中,隐含薄怒,清哼一声道:“你只要再碰她一下,我就废了你一条右臂……”
灰脸人大笑道:“小丫头,大爷要是随便给人唬住,那也不叫天狗星了,你瞧着吧!”他点出的剑柄,去势极缓,这时已快要点上黑玫瑰胸上了!
藕丝衫姑娘纤手就在此时忽然抬起,叱道:“你真要我出手?”
灰脸人右手剑柄,眼看就要点上,突然间,他感到不对,伸出去的一条右臂,竟然一阵麻木,再也递不出去。心头方自一惊,握着剑尖的五指一松,手中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
黄蜡脸汉子同样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巡主,你怎么了?”灰脸人骇然失色,低喝一声:“走!”一顿双脚,身形掠起,电射而去。
黄蜡脸汉子一见巡主负伤而逃,哪里还敢停留,紧随着灰脸人身后,飞掠而去。眨眼工夫,两条人影就消失在黑夜之中。青衣少女哈的笑道:“没用的东西,一下就吓跑了。”
藕丝衫姑娘正容道:“你别小看了他们,这两人身手极高,我只是趁他不备,才能得手,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我们只怕不是人家对手呢!”接着说道:“我们快过去瞧瞧,这位姑娘不知伤得重不重?”
莲步轻移,走到黑玫瑰身边,俯身问道:“这位姑娘不知伤在哪里。
是不是被他们制住了穴道?”黑玫瑰委顿在地,睁着双目,有气无力地道:“多蒙小姐赐救,只是我……我不行了。”她眼睛眨动之际,忍不住滚落两颗晶莹泪珠。
藕丝衫姑娘轻轻唉了一声,道:“你究竟伤在哪里,快告诉我。”
黑玫瑰微微摇头道:“小姐不可动我,我是中了那厮的歹毒暗器……”
藕丝衫姑娘道:“你中了毒药暗器,不要紧,我身边带有解毒灵丹,也许可以解你身中之毒。”黑玫瑰凄然道:“没用,我中的毒药暗器,毒性剧烈无比,天下无药可解,我没有毒发身死,只是天狗星为了逼问口供,截住我身上六处经脉,剧毒被暂时闭住了而已……”
说到这里,她望望藕丝衫姑娘,说道:“小姐仗义相救,我有一件事奉托,不知小姐能否赐助?”
藕丝衫姑娘问道:“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只要我办得到,自当尽力。”黑玫瑰感激地道:“我先谢了。”
藕丝衫姑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你说吧,到底什么事?”黑玫瑰凄然道:“我贴身处有一个小革囊,这东西不能落入黑龙会人的手里,因此我只有奉托小姐了……”
藕丝衫姑娘问道:“这革囊一定很重要了,不知你要我给你送到哪里去?”黑玫瑰道:“革囊并不重要,也不用送到哪里去,我只是求你把它用火化去就好。革囊中有一小块薄铁片,中间镂刻了一枝空心的玫瑰花。明天早晨,请这位妹子随便在墙角处,把薄铁片倒转过来,就是花心朝下,用墨汁涂在墙上,有两三个地方就够了。
这样我的同伴,很快就会知道我已经死了。”
藕丝衫姑娘点头道;“好,我答应你。”黑玫瑰又道:“此事十分隐秘,涂的时候,千万不可让人看到。”
藕丝衫姑娘双盾微蹙道:“我和小燕从未在江湖上定动,不知你是哪一帮派的人?”
黑玫瑰道:“我不敢欺瞒小姐,我是百花帮的人。
小姐既是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最好不要向人提起今晚之事。”
藕丝衫姑娘点点头道:“我知道,各帮各派,都有它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人家的。”
黑玫瑰道:“那就麻烦小燕姐姐,把革囊取出来吧,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青衣少女道:“我来拿。”她蹲下身去,伸手从黑玫瑰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小革囊。黑玫瑰看看天色,目含泪光,凄然道:“还有一点,我差点忘了,革囊中有一个黑色小瓶,等我死后,就请小燕姐姐拔开瓶塞,把药末洒在我脸上。”
青衣少女随手打开革囊,取出一个黑色小瓶,问道:“是不是这个?”黑玫瑰点点头道:“是的。”接着抬头朝藕丝杉姑娘道:“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就请小姐替我解开穴道吧。”
藕丝衫姑娘皱皱眉道:“解开穴道,不就剧毒攻心了么?”黑玫瑰道:“不错,我身上六处经脉虽遭闭住,但过了半个时辰,剧毒仍能逐渐渗入,那时痛苦尤甚,不如一下解开穴道,任由剧毒攻心,反而毫无痛苦,还望小姐成全才好。”
藕丝衫姑娘侧然良久道:“我从没杀过人,这教我如何下得了手?”黑玫瑰道:
“杀我的是天狗星,小姐这是救我,如果小姐不解开我的穴道,由于六处穴道遭闭,剧毒发作较缓,人虽昏迷,但心未死,这份活罪,就比死还惨。小姐,我是将死的人,你解开穴道,我可少受些折磨。”
藕丝衫姑娘又看了她一眼,才凄楚地点了点头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就替你解开穴道吧。”说完,缓缓弯下腰去,要待伸手心头又是不忍,问道:“你还有什么话么?”这句话出口,泪珠忍不住夺眶而出。黑玫瑰凄然一笑道:“谢谢你,没有了。”
藕丝衫姑娘拭拭泪道:“那我……唉……我……我实在下不了手。”
黑玫瑰突然间,身躯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脸色剧变,颤声说道:“毒……性……
已……已经……发作……了,小姐……快……
快……”这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张了张口,已经常经说不出话来。看情形,剧毒业已渗过闭住的经穴,正在逐渐发作了!藕丝衫姑娘眼看黑玫瑰张口结舌,已经不能出声,只得伸手朝她胸臆间推去,解开她受制穴道。这一堆,只见黑玫瑰身躯陡然一震,一张本来惨白的脸上,登时渐渐发黑,嘴角间缓缓流出黑血!
藕丝衫姑娘看得心头机伶一颤,轻轻叹息道:“好歹毒的暗器!
唉,小燕,她叫你把药粉洒在她脸上,你就快洒吧,我们也该走了。”
青衣少女答应一声,拿起药瓶,拔开瓶塞,壮起胆子,把药粉洒到黑玫瑰的脸上,一面说道:“小姐,我们快回客店去吧。”
她脸色发白,敢情有些害怕。藕丝衫姑娘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受人之托,把这东西用火烧了,再回去不迟。”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在这里烧么?”藕丝衫姑娘道:“不,这里总是路上,给人看到了不好,我们到前面那座破庙里去烧。”
青衣少女道:“小姐想得真周到。”就在这两句话的工夫,黑玫瑰的尸体,已经渐渐化去,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黄水。
青衣少女不由得吃了一惊,失声道:“小姐,你……快瞧,她怎么……化……化去了!”藕丝衫姑娘回过头去,看了一眼,说道:“是了,她要你洒在脸上的药粉,一定是化骨丹之类。我曾听爹说过,江湖上有些恶毒的黑道中人,身边就带着化骨丹。杀了人只要用指甲挑着弹上少许,尸体就会化成一滩黄水,用以毁尸灭迹。她不愿让人知道她的来历,才要你洒上药粉,不留痕迹。”青衣少女道:
“真可惜,早知道这瓶是化骨丹,方才就该留一些下来。”藕丝衫姑娘道:“我们又不去杀人,这种歹毒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两个姑娘家走近三宫殿,这是一座年久失修,没有香火的破庙,两进殿字,除了前面一进还算完整,后进大半都已坍倒,月色之下,荒草凄迷,呈现着一片幽暗阴森。青衣少女机伶地道:“小姐,这里不可久留。”
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谁说我们要在这里久留?把东西烧了,自然就回去了。”
一面从育衣少女手上,取过革囊,随手打了开来。里面一共只有三件东西,那是一块薄薄的铁片,镂空雕刻着一朵玫瑰花,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和一支银钦,钦头是一朵绢制的紫色玫瑰花,此外就别无他物。藕丝衫姑娘拿起铁片,交给青衣少女,说道:“这大概是她们的暗记了,她要你到大街墙角边,用墨涂上几处,我们把东西用火烧毁,趁着夜晚没人的时候,给她一起办完了,也了却一件心愿。”
青衣少女道:“她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叫我替她留记号呢?”
藕丝衫姑娘笑了笑道:“她要你把这朵玫瑰花花心朝下,是不是?
花朵都是朝上升的,花蕊向下,不就表示她已经凋谢了么?”
青衣少女道:“但涂在墙角边,有谁会去注意它呢?”藕丝衫姑娘道:“我想她们百花帮的人,可能经常打这里经过,这是她们自己人的联络记号,自然很快就会发现。”
她一边说话,一边莲步轻移,缓缓走到石香炉前面,回头道:“小燕,你身边不是有火种么,快拿来。”青衣少女应了声“是”,从身边取出一个精巧的火简,递了过去。
就在此时,突听一阵马蹄声。
由远而近,传了过来。
藕丝衫姑娘忽然转过身来,低声道,“有人来了。”青衣少女道:
“小姐快些烧了,我们走吧!”
藕丝衫姑娘道:“来不及了,他们好像就是朝这里来的,我们决躲一躲。”说话之时,目光迅速一转,正殿神龛完好,塑的三尊神像端坐其中,神像比人还高,足可藏得两人。这就一把拉起小燕的手,低喝一声:“快随我来。”两人跃上蛛网尘封的神龛,堪堪蹲下身子,马蹄声已经到了门口。这一阵马蹄声,少说也有三四匹马,只不知他们这么晚了,到破庙里来作甚?庙门前,已经有两个人影朝里走来。
殿外月色皎洁,看得清楚,这两人一个中等身材,穿的是青布长衫,另一个身材颀长,穿的是茶色团花绸长衫,背上都背着长形布囊,那是随身兵刃,足踏粉底快靴,步履十分轻快,一看就知两人身手不弱。只见他们跨进大殿,四点寒星的目光,朝四下一阵打量,接着一左一右绕过神龛,朝后走进去。他们好像在搜索什么。
过不一会儿,就从后进退出。中等身材青衫人说道:“潘兄,就在这里吧!”
那身穿茶色绸长衫的点点头道:“尚兄说得是,这里地势较僻,那就在这里好了。”
说话之时,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已经“咳”的一声,晃亮了火揩子,大殿上登时火光熊熊,照得大亮。藕丝衫姑娘赶忙拉了一下小燕的衣角,把头缩低了些,藏入阴暗之处,侧着脸朝外窥望。这时又有两个人扛着一只麻袋走了进来。左首一个身材瘦小,像是读书相公,右首一个则是书僮。他们扛着那个麻袋,看去十分沉重,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只要看他们深更半夜扛一只沉重的麻袋到破庙里来,说不定是来分赃的了。
主仆两人把麻袋扛到神案前面,轻轻放下,那少年相公长吁了口气,朝先前进来的两人说道:“总算到了,明日一早,到了江边,上面自会派人接应,二位的任务也完成了,走这两天,真是辛苦了二位。”那中等身材的青衫人和穿茶色绸长衫的同声道:
“姑娘好说,兄弟等职司护花,这是份内之事。”原来那少年相公是一位姑娘。
这时那书僮已从身边取出一支蜡烛,点燃了插在烛台之上。
躲在神龛后面的藕丝衫姑娘心头不禁暗暗焦急起来,忖进:“看情形,他们要在这里过夜了,自己两人藏身龛中,如何出得去呀?”
正思忖之间,只听又是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到得庙门前停住,接着从庙外走进一个青衣人来,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大包东西,急步走人。少年相公看到他就急着问道:
“你找到江老大了么?”
青衣人走到少年相公面前,把一大包东西放到地上,一面喘着气道:“找到了,哦,玉蕊姐姐,小妹听到了一个重大消息……”少年相公抬眼道:“瞧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一双白嫩纤细的玉手,缓缓打开纸包,原来这一大包竟是食物,里面有包干、馒头和许多卤菜,包子还在冒热气。
那叫玉蕊的少年相公目光一抬,说道:“二位使者,大家快坐下来吃了。”先前进来的两人,方才自称“职司护花”,现在玉蕊又称他们“使者”,敢情他们还是护花使者!于是大家围着一大包食物,席地坐下。
那青衣人和那书僮,并肩坐在少年相公玉蕊的右首,接着说道:“据说绝尘山庄已经毁了。”“绝尘山庄毁了?”少年相公听得神情一凛,愕然道:“你是听谁说的?”
青衣人道:“是江老大说的,这消息错不了,江老大已经得到上面的指示,要他在兴隆茶楼接应咱们逃出来的人。”
少年相公道:“你可曾听说是什么人毁了绝尘山庄?”
青衣人道:“据说是四川唐门的老夫人和少林寺的人联合行动。”少年相公又道:
“戚承昌不在,那玄衣罗刹呢?”
青衣人道:“逃走了,详细情形,外面的人还弄不清楚。”少年相公又道:“那么位在贵宾区的四位呢?”青衣人道:“据说,玄衣罗刹还打算把他们四个人作为人质,好让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投鼠忌器,哪知四人身上的散功毒药,早就解去了。就在四川唐门和少林寺的人攻人园中时,四位贵宾也突然现身,玄衣罗刹眼看大势已去,只好从地道中逃走。”
少年相公兽然道:“少林乐山大师和唐天纵、温一峰,在绝尘山庄耽了几个月,都没有出事,自从这位祝庄主一到,他们身散功之毒,就全解了,说不定就是他捣的鬼。”
这话听到躲在神像后面的藕丝衫姑娘耳里,不觉猛然一震,暗道:“原来爹是他们劫持的。”
只听青衣人忽然压低声音说道:“玉蕊姐姐,对了,据说咱们换进去的,才是真正的潜龙祝文华,咱们弄出来的,是假货。”少年相公道:“只不知这人是谁,他能解无药可解的‘毒汁’之毒,也解了乐山大师等人身中的散功毒药,可见此人是个擅于用毒的人了。”
青衣人咭的笑道:“咱们不是正需要这样的人么?”她话声甫落,围坐着的五个人,忽然身于摇了两摇,好像打盹似的,一个个歪着身子,躺倒地上。
藕丝衫姑娘已经站了起来,娇声道:“小燕,我们下去。”
青衣少女哈的笑道:“小姐,原来是你把他们放倒了。”
藕丝衫姑娘一下跃下神龛,说道:“我是为了救一个人。”
青衣少女跟着跃下,奇道:“小姐要救人?人在哪里?”
藕丝衫姑娘道:“装在麻袋里。”随着话声,人已经走近麻袋。
青衣少女跟了过来,问道:“小姐知道麻袋里装的是谁么?”
藕丝杉姑娘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但他一定是正派中人,我们既然遇上,岂能袖手不管,让他们把地掳去?”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不要把袋口绳子割断?”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绣鸾刀,正待朝紧扎袋口的麻绳上割去。
只听麻袋中忽然有人说道:“小燕姑娘,不可用刀割。”
青衣少女吓了一跳,吃惊道:“你还会说话?”
麻袋中人轻笑道:“在下又不是哑巴,自然会说话了。”
青衣少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叫小燕?”
麻袋中人道:“小燕姑娘,你先把绳子解开,让在下出来,再行奉告。”
藕丝衫姑娘心中暗暗奇怪:“他们把这人装在麻袋之中,事先若是不把他迷翻过去,至少也该点上他的穴道,不可能会把神志清醒的人,装在麻袋里的。”心中想着,一面向小燕点点头道:“你把绳子解开来。”
青衣少女依言解着绳子,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是听小姐叫我名字,你才知道的,对不对?你耳朵倒蛮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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