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三日限期

凌君毅听那黄衣女郎说出“太上”二字,心中暗暗忖道:

“太上,这两个字的称呼,好不古怪?”突然他灵机一动,又暗暗哦了一声:“玉兰总管的职务,不是帮主派的,而是太上要她担任的,莫非是太上帮主?不错,这些貌美如花的年轻少女,不但个个武功高强,而且还组织了一个帮。mengyuanshucheng她们自然有人调教出来的;这人,自然是她们太上帮主无疑。”

玉兰等黄衣女郎坐下,才跟着落座,面色恭敬地道:“就是太上委派了属下这个职务,属下岂敢怠忽?”百花帮主道:“二妹连夜赶来,不知太上有什么指示?”

黄衣女郎道:“太上听说黑龙会的人找到咱们这里来滋事,十分震怒,咱们这里是百花帮总坛所在,教人家闯进来,已是太疏忽了,竟然还让人家从容逃走……”玉兰俯首道:“这是属下无能。”

百花帮主道:“太上责备的极是,只是来人武功高强,三个人能留下两个,已经不容易了。”黄衣女郎举手理理舅发,侧首望着百花帮主道:“咱们这里,三面环水,湖上、陆上都有咱们巡逻的人,贼人应该插翅难飞,难道咱们发现贼踪之后,没有派人在江边搜索么?”

百花帮主道:“我发现有人潜入,就传令下去,要他们分做四路搜索。只是黑龙堂主郝飞鹏在船上还留了两个硬点子,据说一个是田中壁,一个是侯铁手,身手极高。陆、李两个使者,反为所制。”

黄衣女郎道:“太上要小妹赶来,就是要查力此事。陆、李二使者,不能克尽厥职,有放走敌人之嫌,咱们百花帮若是任人来去,还成什么百花帮?”百花帮主轻轻叹息一声道:“武功一道,差不得一着,陆、李两人武功不如人家,才会被来敌所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黄衣女郎格的笑道:“大姐平日就是宽大为怀,你焉知那姓郝的堂主,不是他们放走的?”百花帮主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陆、李二人,平日忠心耿耿,怎会放走敌人?”

黄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就算他们平日忠心耿耿,但任由姓郝的逃走,总是事实。

若不杀一儆百,以后谁都只要说一句来人武功高强,就可以把敌人放走了,咱们为了整伤帮纪,这两人就该杀。”

她说到“杀”字,娇靥上忽然升起一片寒霜的杀气。

百花帮主淡淡一笑道:“二妹好像执法如山,动不动就是杀,就算陆、李两人有亏职守,但也罪不至死。”

黄衣女郎道:“这叫杀一儆百,小妹已经把他们处决了。”百花帮主吃惊道:“二妹杀了他们?”

黄衣女郎娇笑道:“这是太上的意思,这些护花使者,平时饱食终日,安逸惯了,若不给他们一个警告,知所凛戒,这些人就不能用了。”

百花帮主显然有些不以为然,但却勉强点头道:“太上圣明,这样做自然是对的了。”黄衣女郎盈盈一笑道:“太上说的,大姐是太平盛世的帮主,处乱世,要用重典,所以好人归你大姐来做,由小妹来做恶人。”说到这里,忽然抬头问道:“对了,那假扮潜龙祝文华的人已经到了咱们这里,太上最关心的就是‘毒汁’解药,尤其目前黑龙会已经有人前来滋事,解药更是刻不容缓,他到底有没有把握?”

凌君毅听她提到自己,尤其这句太上最关心的就是“毒汁”解药,心头不觉一动,自然特别注意起来。

只听百花帮主徐徐说道:“这件事,已经遵照大上指示,全都准备妥当了。此人原名凌君毅,据玉蕊的报告,他在绝尘山庄之中,已把一盂‘毒汁’化成清水。今天我和他谈过,要他尽快研制出解药来,二妹上覆太上,请她老人家放心。”她没有把凌君毅的事全部说出来,敢情是不敢对“太上”直说。

黄衣女郎娇笑道:“太上命小妹转告大姊,限他三天之内,必须完成任务。”百花帮主机伶一震道:“什么?限他三天完成?”

黄衣女郎笑道:“怎么?三天还不够么?他在绝尘山庄已经把‘毒汁’化成清水,再照方配药,一天也足够了。”百花帮主道:

“三天时间恐怕不成。据凌君毅说,他在绝尘山庄化去‘毒汁’原也无心发现的。

要寻求出解药来,只怕还得费一番工夫,从头做起。这件事,原也急不得的,二妹回去,是否可以请太上宽限些时日?”

玉兰接口道:“帮主说的是,凌君毅一口应承,尽他所能,替我们研求解药。他在绝尘山庄已经有了初步成就,只要太上能够宽限几日,定可圆满完成。”黄衣女郎格格娇笑道:“瞧你们,大姐,三妹,好像把限他三天时间,是我出的主意,你们倒替他说起情来。大姐又不是不知道,太上言出法随。她老人家说出来的话,就是律令,谁敢违拗?大姐还是要三妹去转告姓凌的,希望他尽快完成,莫要超过三天限期才好。”

她虽在格格娇笑,但口气却十分冷峻,看她神态,实在叫人难以相信,她是在笑着说话。

百花帮主望望玉兰,点头说道:“三妹明天就告诉他,看看是否能在三天之内完成。”

玉兰道:“属下遵命。”黄衣女郎忽然展齿一笑,一双凤目望着百花帮主,问道:

“小妹听说这姓凌的年纪很轻,而且还是个美男子,是不是?可惜时间不早了,不然,小妹倒想见见他呢!”

百花帮主幸亏戴着面具,不然,她一张粉脸,定会飞起两朵红云。但饶她戴着面具,还是有些羞人答答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衣女郎格格一笑,站身起来道:“大姐,时间不早了,我已经把话传到,该向太上覆命去了。”说完,举手覆面纱,然后把披风扣到肩上,躬身一礼道:“大姐、三妹,我走啦。”一阵风般朝门外走去。

凌君毅目送黄衣女郎走后,突然心中一动,暗想:“听她口气,自然是回去覆命太上去了。”

这位太上一手调教出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成立百花帮,自然另有企图。他急着去“毒汁”解药,看来也并不是为了对付黑龙会在刀剑、暗器上淬毒,那么难道还另有用途?而且百花帮主等人,既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飞龙三剑”自然也出于他所传……

凌君毅本来想从百花帮主身上着手侦查的两件事,如今既然发现百花帮还有一位太上帮主,目标也就随着转移。他一念及此,岂肯轻易放过?身形轻晃,迅快的穿窗而出,在屋脊上,目光向四处一扫。但见黄衣女郎投着披风的苗条人影,去势极快,一路飞行,已在十数丈外。

凌君毅一提真气,飘落地面,藉着花树掩蔽,远远尾随下去。黄衣女郎自然不会想到身后有人跟踪,何况凌君毅始终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更是不易察觉。两人一前一后,穿行花径,有若两点流星,不多一会,便已到了花园尽头。黄衣女郎毫不停留,距围墙尚有丈余远近便已脚下一点,身形飘然飞起,越过围墙。凌君毅紧跟着腾身而起,轻轻落到墙外,举目看去,但见黄衣女郎一条人影,已在十余丈外,起落如飞,朝湖边而去。

原来这里正是都阳湖中的一个半岛,三面环水,花家庄院,座落在一座小山麓间,茂林修竹,足有一二里方圆。这原是一瞥间的事,凌君毅身轻如云,快捷如风,一路跟踪下去。

行约半里,黄衣女郎已经奔到湖边一处石岩边缘,只见她身形轻纵,跃落岩下,那里正好停着一条小舟,舟上一名青衣汉子立即运桨如飞,朝湖面上驶去。

凌君毅心中暗道:“看来那位什么太上帮主,并不住在这里了。”当下只得废然而返,回到宾舍,熄灯就寝。

第二天早晨,凌君毅刚梳洗完毕,便听辛夷在门口说道:

“凌公子,总管来了。”凌君毅心里暗付道:“她准是来告诉自己,三天限期之事了。”口中答应一声,举步迎了出去。

玉兰霓裳如雪,已在客堂中坐候,看到凌君毅走出,盈盈起立,婿然笑道:“凌公子早,贱妾打扰了。”凌君毅慌忙拱手道:

“姑娘早,快快请坐。”

两人落座之后,辛夷先替玉兰沏了一盏茗茶,然后端上早餐,轻声道:“凌公子请用早餐了。”玉兰道:“凌公子还没用早餐?那就不用客气,只管请用。”

凌君毅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姑娘一早枉驾,必有见教,还是请说吧!”玉兰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膘了他一眼,笑道:

“凌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贱妾确有两件事,要向公子奉陈。”

凌君毅听得一怔,付道:“她此来第一件事,不用说是三天限期之事,只不知还有一件,是什么事情。”

一面含笑道:“不敢,姑娘有什么事,但请直说。”玉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望望他,说道:“敝帮主因黑龙会一再寻衅,双方已成水火,最可虑的是对方兵刃暗器,都用‘毒汁’淬过。万—率众来犯,‘毒汁’毒性极烈,中人无救,敝帮姐妹,必有惨重死伤。因此要贱妹前来,和公子打个商量,不知能否为敝帮尽速试验,早些求出解药来?”好一篇动人的说词!

凌君毅淡淡一笑,问道:“帮主和总管之意,要在下几天研制完成?”显然,这句话问的大出玉兰意料之外!她眼中流露出希冀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着凌君毅脸上,问道:“公子看看最快能在几天之内完成?”

凌君毅爽朗的笑道:“在下既有化解‘毒汁’的前例,目前只是把几种药物重复作个试验,也许旷时耗月,耗费许多日子,依然一无所获,也许很快就可得到结果。”

玉兰紧接着道:“你说大概要多少时间?”凌君毅大笑道:

“这很难说,快则一天半日,慢则十天半月,怎么?姑娘莫非是要限期完成么?”

玉兰轻轻叹息一声道:“十天半月,恐怕等不及了,贱妾衷心默祷,希望公子能尽速完成才好。”她当着凌君毅的面,实在说不出限三天完成的话来。

凌君毅道:“多谢姑娘美意,在下觉得还是姑娘规定日期,在下也好有个准则,尽快赴着完成。”

玉兰脉脉含情地道:“你要我说个日期?”凌君毅笑道:“写文章的人,要逼急了才写得出来。在下疏懒成性,姑娘规定一个日期,在下就会日以继夜,努力从事,自可加速完成。”

玉兰婿然一笑,道:“你看三天如何?”本来就只有三天期限。

凌君毅暗暗好笑,但却皱皱剑眉,说道:“三天时间,稍嫌仓促,好吧,三天就三天罢。”

玉兰疑信参半,死命的盯了他一眼,徐徐说道:“凌公于不是和贱妾说笑吧!”

凌君毅道:“军中无戏言,姑娘可要在下写下军令状来?”玉兰舒了口气道:“贱妾自然信得过公子。”

接着眼珠一转,浅浅笑道:“我看公子好像胸有成竹,倒教贱妾替你担了不少心思。”她不待凌君毅开口,又接道:“公子既然一口答应,三日之期,该不会有问题吧?”凌君毅道:“姑娘但请放心,在下说了一定算数。”

玉兰幽幽的道:“但愿如此,贱妾也可以交差了。”

凌君毅潇洒一笑,问道:“姑娘方才说有两件事要和在下说,还有一件呢?”玉兰道:“贱妾要请教公子,你到敝帮来,一路上可有同伴在后跟踪?”

凌君毅听得不由又是一怔,说道:“在下是玉蕊姑娘从绝尘山庄弄出来的,一路上,哪有什么同伴跟踪?姑娘此言,不知是何所指?”玉兰微微一笑道:“那么贱妾再请问公子,你有没有兄弟?”

凌君毅愈听愈奇,说道:“在下子然一身,并无兄弟姐妹。”

玉兰道:“那么有几个人,不知你认不认识他们?”

凌君毅道:“姑娘说的是什么人,能否说出来,让在下听听?”

玉兰道:她们一行有五个人,那是万人俊、许家骅、祝靖、唐文庆、凌君平……”

凌君毅听她说出前面三人姓名,自然并不认识。但听到“唐文庆”三个字,心头怦然一动,暗想道:“这人会不会是唐文卿呢?”等到玉兰说出“凌君平”来,心头更是—震,暗想:“凌君平,那不是方如苹的化名么?有她在内,那么唐文庆果然是唐文卿了,她们莫非找我来了?”

他不待玉兰说完,急急问道:“他们可是被贵帮擒住了?”玉兰微微摇头道:“是被黑龙会的人捉去了。”

凌君毅吃了一惊道:“是被黑龙会的人捉去了?姑娘如何会知道的?”玉兰反问道:

“你认识他们?”

凌君毅点点头道:“其中的凌君平,是在下义弟,还有那唐文庆,则是在下一位至交兄弟,他们如何会落在黑龙会的手里,姑娘能否见告?”玉兰从袖中取出一封密柬,随手递了过来,说道:“这是黑龙会给敝帮下的书,他们认为这五个人是敝帮的护花使者,要敝帮用公子去交换他们五个人的性命。”

凌君毅看了密柬,果如玉兰所言,唐文卿、方如苹等五人已被黑龙会留作人质,用以交换祝文华。他一想到方如苹、唐文卿两人都是女儿之身,落入贼窝,如何得了?一时心头大为焦急,搓搓手道:“这可怎么好?”

玉兰轻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模样,黑龙会既要拿他们五人换回假扮祝文华的人,一时自然不会难为他们的。如今之计,只有寄望公子早日研制出‘毒汁’解药来,咱们就给他来一次突袭,才能把人救出来。”这办法本来不错,但凌君毅除了身边有一颗“骊龙辟毒珠”,哪里真的会配制什么解药?

祝雅琴已经把她的玉龙驹打发回家。那是方如苹的意见,只要在江湖上走动的人,谁都知道,玉龙驹是龙眠山庄的名驹,容易引人注意,不如打发马匹回去的好。现在祝雅琴有唐文卿和方如苹做伴,三个易钗而并的姑娘家,有了淘伴,一路上有说有笑,再也不觉得孤单。万人侵和许家骅做梦也想不到这三个英俊男人,会是姑娘乔扮的,只当祝靖(雅琴)和凌君平(方如苹)表兄弟,久别重逢,自然会显得亲密些,却也并未在意。

一行人为了去找江老大,从北峡山动身,又朝安庆赶来。五人中,唐文卿、方如苹要找的是凌君毅。万人侵、许家骅要找的却是黑龙会。这两个目的虽然不同,但关键却在江老大一人身上。

赶到安庆,已是万家灯火,城门早就关了。五个人绕到北城较为冷僻之处,才施展轻功相继跃登城垣,翻入城中。如今,他们已经潇洒的走在大街上了!

凡是看到他们的人,谁都认为这五个俊俏少年,定是到府城里来应考的读书相公,许多在街上经过的姑娘,还偷偷的朝唐文卿、方如苹和视雅琴丢媚眼哩!万人侵、许家骅同样也生得气宇轩昂,但和方如苹三人走在一起,无形中就比了下去,成了三位姑娘的跟班。

安庆府位于长江北岸,是水陆交通码头所在,从北门通向大南门的一条直街,足有三里来长,两边店铺栉比,越近南门,越见热闹、茶楼、酒肆和客栈,全都集中在这一带附近。兴隆园茶楼,就座落在南大街的一条横街上,三开间门面,生意也和招牌上写的一样,十分兴隆。这时候,楼上弦管丁冬,卖唱妞儿那又清又脆的金嗓子,一阵阵从窗口飘传出来!楼下的书场,更是爆满,说书先生的那方惊堂木,拍得猛响,自然正说到最精彩之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居然静得雅雀无声。

万人俊等一行五人,刚走近茶楼,早有一名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的伙计,躬着身陪笑道:“各位公子爷请高升一步,楼上雅座。”

跨进大门,迎面就是一道宽阔的楼梯。大家登上楼梯,举目瞧去,楼上果然雅静得多,三间敞厅,上了约有八成座。茶客们也比楼下那些褐衣短靠的贩夫走卒要高尚的多。

有的人泡上一壶茶,就闭上眼睛打吨,有的落于丁丁,正在下着棋,也有些人正在低声谈话。

万人俊目光一瞥,就皱皱眉,低声道:“咱们走错了。”

祝雅琴道:“这里不是兴隆茶楼么?”万人俊道:“自然是……”话末说完,楼上伙计已经迎了上来,陪笑道:“公子爷一共几位,请到这边坐。”

他领着万人俊,走到一处空座头前,躬躬腰道:“诸位公子爷请坐,要喝些什么茶?”大家因万人俊已经跟了过去,也相继走了过去,各自落座。

万人俊抬头道:“你给我们来一壶清茶就好。”伙计答应一声,便自退去。

祝雅琴问道:“万兄你方才只说了一半,就没说下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万人俊笑道:“兄弟是说咱们走错了地方。”

祝雅琴道:“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人俊笑道:“这里自然是兴隆茶楼,只是咱们要找江老大,就不该到楼上来。”

祝雅琴“哦”了一声,轻笑道:“对了,江老大若是喝茶,也是在楼下,不会到楼上来的。”她这一笑,露出一口白得发光的贝齿,但她立时用手抿了抿嘴,又道:“咱们那就到楼下去找他好了。”

万人俊道:“咱们既然上来了,就喝了茶再下去也不迟。”方如苹看到表姊用手抿嘴,心里暗暗好笑,附着她耳朵,轻声说道:“表姊,你穿了男装,怎好用手抿嘴?只有女孩子笑的时候,才用手抿嘴的。你以后可得注意,别露了马脚。”

祝雅琴“嗅”了一声,脸上不禁一红,正好茶博士送上一把瓷壶,五个茶盏,在各人面前放好,然后沏上了开水。

万人俊抬目叫道:“伙计。”茶博士忙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万人俊道:

“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知不知道?”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爷要找谁?”

万人俊道:“江老大。”茶博士道:“小的知道,他是咱们茶园里的常客,手里有三条船,专走长江上下游,只要一回来,就到咱们这里来喝茶,许多客人要雇他的船,都到咱们这里来找他,公子爷可是要雇船么?”

万人侵微微颔首道:“我们是听朋友说的,江老大的船,干净稳当,所以想找他雇船。”茶博士笑道:“说来真巧,江老大今天下午才回来,方才还在楼下喝茶,小的这就找他上来。”

万人俊道:“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茶博士陪笑道:“公子爷太客气了,小的马上就去。”说完,转身朝楼下走去。

祝雅琴道:“万兄真要雇他的船么?”

万人俊笑道:“找江老大,除了雇他的船,就没有旁的话好说……”话未说完,许家骅轻咳一声,接口道:“万兄说的是,咱们没逛过庐山坐船到大姑塘上岸,就比走陆路车马颠簸,舒服得多。”他突然说去逛庐山,听的众人齐是一怔!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黄脸汉子,带着一个十七八岁,头挽双髻的姑娘,一前一后,正朝这边走了过来。那黄脸汉子脸型瘦削,手中抱着一张胡琴,朝几人连连拱手,陪笑道:“几位公子爷,可要听一曲么?”他笑的时候,挤出满颊皱纹,看去可怜兮兮的!

但他身后跟着那个姑娘,虽是一身青布衣裙,却生得粉面朱唇,螓首蛾眉,两截袖管,微微卷起,露出一双嫩藕似的皓腕。

怀抱琵琶,低垂粉颈,模样儿十分俊俏。

唐文卿平日很少出门,看的心里不觉生出怜悯,问道:“她会唱什么?”

黄脸汉子慌忙从怀中摸出一个黑黝黝、脏兮兮的折子,双手奉上,赔笑道:“公子爷随便点。”

唐文卿看了那个油垢发黑的折子,哪肯伸手去接?说道:

“不用了,叫她随便唱吧。”黄脸汉子喏喏连应了两声“是”,回头道:“小姐,公子爷要你随便唱,你得把最拿手的曲子唱出来。”

那姑娘低垂着头,星目流波,偷偷的望了唐文卿一眼;手抱琵琶,五指走弦,稍作调拨,丁丁冬冬的弹了起来。

接着轻启樱唇,曼声唱道:“暖溶溶玉酷,白冷冷似水,多半是相思泪。眼面前茶饭伯不待吃,恨塞满愁肠胃。蜗角虚名,蝇头微利,拆散鸳鸯在两下里。一个这壁,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吁气。”唱的是《西厢记》一阙“朝天子”。不但音若笙簧,清脆甜润,如珠转玉盘,而且也唱出了崔莺莺当时的幽怨情怀,缠绵悱恻,听得人回肠荡气!

一曲甫毕,余音易畏,不绝如缕,直欲绕梁三匝!许家骅不由得鼓掌喝采道:“唱得好,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姑娘真不愧是风尘中的奇女子!”

那姑娘粉脸飞红,明眸含情,皓齿微露,浅浅一笑道:“多谢公子夸奖。”万人俊已经掏出一锭五两来重的银子,用两个指头夹着送到那姑娘跟前,含笑说道:“不成敬意,请姑娘笑纳。”

那姑娘低垂粉颈,说了声:“公子厚赐,小女子多谢了。”也用两个尖尖玉指,把银子夹了过去。

黄脸汉子连声道谢,带着那姑娘朝楼下而去。

唐文卿道:“兄弟叫她唱的曲子,怎好叫万兄破费?这银子该由兄弟出才对。”

万人俊摇手道:“唐兄这么说,就见外了,大家在一起,何用分什么彼此?”祝雅琴眼见万人侵出手大方,那姑娘只唱了一个曲子,就赏了人家一锭五两重的银子,心头不禁有气。别过头去,轻笑道:“是啊,万兄这五两银子,花得心甘情愿,唐兄何必这般认真?”

许家骅望着万人俊,微微一笑,问道:“原来万兄也看出来了?”万人俊笑道:

“兄弟是听许兄说出‘风尘奇女子’这句话,才看出来的。”

祝雅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万人侵轻声道:“祝兄大概没注意她的琵琶吧?”

祝雅琴道:“她的琵琶怎样?”万人俊道:“她手上琵琶,颈细身长,分明是铁琵琶一类兵刃。”

祝雅琴听得一怔道:“什么,她的琵琶是铁的?”

万人俊道:“这类兵刃,最难使用,必须软硬功夫有相当火候的人,才能运用自如。

而且琵琶腹中可以暗藏机簧,只要轻轻拨动,就可发射飞针一类细小暗器,三数丈之内,休想躲闪得开。”祝雅琴冷笑一声道:“你怎不早说?我方才该试试她的。”

许家骅笑道:“万兄方才已经试过了。”

祝雅琴眼珠一转,望着万人俊问道:“万兄几时试的,我怎么没有看到?”万人俊微微一笑道:“兄弟听许兄一说,心中还有些怀疑,当时灵机一动,就取了那锭银子,暗暗运起三成功力,送到那姑娘面前。她若是不会武功,只要手指接触到银子,手腕承受不起,就会被兄弟内力震得颤动!”

祝雅琴道:“她没有颤动?”

万人俊脸上一红,摇摇头道:“说来惭愧,她却若无其事地把银子接了过去,兄弟贯注指上的三成力道,在她手指碰上银子的一刹那,就像泄了气一般!兄弟右手竟然丝毫劲力也使不出来。那姑娘虽没说什么,但兄弟这个暗斗,可也栽得不小。”祝雅琴哼道:“下次再遇上她,我非和她较量较量不可。”

正说着之间,共见那茶博士领着一个身穿蓝布短袄的瘦小老头,从楼梯走了上来。

到得几人桌边,茶博士立时陪笑道:“就是这几位公子爷要雇船。”

那瘦小老头朝几人连连拱手道:“小老儿见过几位公子爷。”

万人俊朝他点点头,含笑道:“你就是江老大么?请坐。”

瘦小老头连连暗笑道:“小老儿叫张老实,不是江老大。公子爷要雇船,和小老儿说也是一样,他今天才回来,该是小老儿的班了。”说到这里,接着问道:“几位公子要去哪里?”万人俊道:“我们想去逛逛庐山,坐船舒适一点。”口风一转,又道:

“我们是朋友介绍来的,想请江老大辛苦一趟……”

张老实道:“咱们船行里规定,三条船轮班休息,但客人要指定谁去,自无不可,只是这事小老儿作不了主,公子爷最好还是和江老大当面谈的好。”万人俊道:“江老大不在楼下?”

张老实道:“是,是,他下午一回来,就在茶园里喝茶,晚饭前离开的,大概回家休息去了。”万人俊心中一动,暗想道:

“黑龙会密柬上,说他和劫持假扮祝文华的逃婢案有关,要调查他的来历,可见江老大并不简单,自己何不到他家里去瞧瞧?”

心念一转,问道:“不知江老大住在哪里?”

张老实道:“不远,不远,就在八角井巷。”

万人俊道:“老丈可以领我去么?”张老实陪笑道:“公子爷要去,小老儿自当替你带路。”

万人俊道:“如此有劳老丈,咱们立刻就走。”一面朝大家说道:“许兄、祝兄四位,就在这里稍等,兄弟去去就来。”

许家骅道:“兄弟和万兄一起去,祝兄三位留在这里喝茶好了。”祝雅琴本来也想说要去,但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笑了笑道:“也好,你们走了,我们三人正好一边磕瓜子,一边闲磕牙。”

万人俊站起身道:“许兄,咱们走。”说着,就和许家骅、张老实一起下楼而去。

出了茶园,就由张老实领路,穿过两条横街,踏上一条相当冷僻、杂草丛生的碎石路。石路两边东一幢、西一幢,都是些矮屋檐的破旧房舍。黑黝黝的,难得看到一点鬼火般的灯火。

张老实领着两人,进入一条狭窄漆黑,还有冲鼻臭气的小巷子,一路东弯西弯的走着。

万人俊、许家骅凝足目力,藉着星光,还是看不十分真切,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了一阵,看看快到巷底,眼前忽然开朗了不少,几幢不规则的破屋,围着一片空地,中间有一口八角井栏。

这里敢情就是“八角井巷”了,张老实走到左首一间小屋门口,朝着残破的木格子窗,叫道:“江老大,有两位公子爷找你来了。”

张老实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看来他已经睡熟了。”接着提高声音叫道:“江老大,江老大,有两位公子找你来了。”过了半晌,才听屋子里有人哼了一声,问道:

“谁?”

张老实道:“江老大,我是张老实,有两位公子要雇船,我领来了,你快起来开门。”

里面响起江老大嘶哑的声音道:“门没闩上。”张老实攒攒眉道:“怎么,你喝醉了?”屋子里的江老大又没有回答。

张老实觉得奇怪,伸手一推,一扇木门果然应手而启,他踮起脚尖,伸手进去,推开半截的门闩,一面回头道:“二位公子请留步,江老大八成是喝醉了,小老儿先进去,点上灯盏,二位再请进去。”万人俊道:“没有关系,老丈只管请。”

张老实连说“不敢”,当先摸黑跨进屋去。只听他在黑暗中说道:“江老大,你可是喝醉了?”话声未落,“嗒”的一声,火星一闪,敢情火石没有汀着,屋中依然一片黝黑。过了半晌还是不见动静,也没再听张老实说话。

万人俊觉得有点不对,忍不住问道:“张老丈,你火还没打着么?”屋里没有答话。

万人俊候地后退一步,目注屋中,朝许家骅低声道:“许兄,情形有些不对。”许家骅道:“咱们进去瞧瞧。”

万人俊点点头,一手紧按剑柄,缓步朝屋中走去。这若在白夫,一间破屋,也并无什么可怕之处。但此刻时当黑夜,无灯、无月,屋子里就显得更黑!黑暗之中,就像有鬼随在觑侗攫人。

巷底一棵大树上,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啼声,凄厉如同鬼哭,已经使人心里有些发毛!这一举步,就听到夜风吹动残破的窗户,发出轻微而有节拍的声响,更使人觉得毛骨悚然!你说这屋子里没有鬼魅,那么张老实好端端的人,定进屋子,怎会没有了声音?万人俊自然不信有鬼,但他却也不敢大意,大踏步走进屋子,凝足目力瞧去。隐约看到床铺前面,直挺挺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自然是一个人,只是看去不像有生气的人,因为他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看去有些僵直!万人侵握着剑柄的掌心,不禁渗出汗来,口中喝道:“阁下是什么人?”

那黑影自然没有说话,但却信直地缓缓向前移动过来。

只听许家骅低喝一声道:“万兄小心!”就在他喝声出口之际,那僵直的黑影,突然迎面朝万人侵飞扑过来!

万人俊跨进这间诡秘的屋子,早就全神贯注,蓄势戒备,一见那黑影扑了过来,未待许家骅示警,劲运左手,朝前格去。

但听“扑”的一声,他左手格个正着,一下就架住了对方的身子。同时他在这一格之际,已经发现飞扑过来的果然不是生人,那只是一个僵硬的死尸!这可从那人影扑到之时,仍然僵硬如故,两手下垂,毫无招式,碰到手上,如触木石,就可分辨得出来。

但一个死尸怎会自己扑上来呢?不用说,死尸后面,定然躲藏着一个活人!这原是电光石火间事,就在万人俊举手格出之际,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细长剑,闪电般从死尸胁下穿出,直向万人俊当胸刺来!这一剑,不但快,而且恶毒无比。但万人俊也在举手一格之间,想到了死尸后面,定然隐藏着一个活人,而且也料到那活人躲在死尸后面,必然另有杀着!因此他左手格出之后,身形已经向左旋退半步,握着剑柄的右手迅快撤出长剑。双方动作,都是异常快速,一个挺剑刺出,一个挥手发剑,先后也只不过毫厘之差!

“锵”!黑暗之中,登时响起一声划破冷寂的金铁交鸣!黑暗之中也同时闪过一道划破阴暗的星星火光!一剑交击,两人各自拔震的后退了两步,紧接着又听“砰”的一声,夹在中间的那具死尸已经扑到地上。如今:两人中间,没有了掩蔽,双方相距不到一文,万人俊已可看到黑暗中,那人穿着一身黑衣,但手中一柄长剑,却闪着生冷的寒芒!许家骅也在此时,抽出长剑,一下掠了过来,喝道:“万兄,截住他。”

就在此时,突听屋角有人轻喝一声“打!”声音虽轻,但听来甚是清脆,分明出自女子之口!随着喝声,只见几缕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风声,分向两人激射过来。

这类细小暗器,若是她不出声招呼,尤其在黑暗之中,当真使人防不胜防,无法躲闪!

但有了这声轻喝,万人俊、许家骅同时警觉,霍然一分,向边上闪出。

黑衣人阴笑一声,道:“今晚便宜了你们。”一条人影,从两人中间飞掠而过,朝门外行去。不,屋角上同时掠出一条纤小的人影,一闪而没。

许家骅大喝一声:“好个贼子,你们还想往哪里逃?”长剑护胸,正待纵身追去。

万人俊急急叫道:“许兄请留步。”

许家骅停步道:“难道咱们任由他们逃去不成?”万人俊道:

“贼人业已远去,咱们已经追不上了,再说兄弟方才和那贼人对了一剑,觉得此人剑上劲力极强,武功高过咱们甚多。就是追上了,只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这死尸是谁?张老实生死如何?咱们也该弄个水落石出。”

许家骅点点头道:“万兄说的也是。”接着“哦”了一声,目注万人侵,问道:

“万兄,你看方才那两人会是什么人?”

万人俊切齿道:“这贼人使的长剑,剑身细长,极可能是黑龙会的人。”许家骅道:

“兄弟觉得这两人,可能就是茶楼上卖唱的男女。”

万人俊嗷了一声,惊奇的道:“何以见得?”许家骅道:“方才打出那莲暗器的时候,有人低喝了声“打”,那声音虽低,但听来十分清脆,分明是个女子,以我猜想,可能就是那卖唱的姑娘。”

万人俊道:“不错,方才若不是她先出声警告,咱们非伤在她那蓬飞针之下不可。”

许家骅道:“那是她手下留情了。”

万人俊大笑道:“对了,说起来,兄弟算是沾了许兄的光,她是冲着许兄,才会手下留情了。”许家骅脸上一热,说道:“万兄休得取笑。”

万人俊道:“兄弟说的是实话,并非和许兄取笑,她发射飞针,根本用不着出声喊打,喊打就是含有示警之意,而且她打出来的飞针,如果像扇面般展开,咱们也无法闪避得开。但她那蓬飞针,却是射向咱们两人中司,咱们才有既闪的机会,你说她不是冲着许兄,有意避实就虚?”许家骅道:“万兄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她也许是对万兄有情,万兄怎么说到兄弟头上来了?”

万人俊连连摇头道:“不,不,她在唱曲子的时候,就一直对许兄盈盈凝瞬,脉脉传情,许兄自己纵然不觉,兄弟岂会看不出来?”他在说话之时,已在一张方桌上摸到火石,纸媒,“擦”的一声,打着火绒,燃起纸媒。

这才看清楚,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伸手把灯芯剔高了些,点燃了油灯。渤黑的屋中,总算大放光明。两人目光迅速一转,只见张老实扑卧屋角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方人俊一下掠了过去,目光一注,就发现张老实神色不对,再一细看,更见他胸口衣衫上,赫然印着一个焦黑的掌印。

心头悚然一震,怒哼道:“好歹毒的‘黑煞掌’!”再看另一具死尸,身上穿着蓝布大褂,敢情就是江老大了。

只见他胸口敞开,身上还有几处火烙印,皮肉焦灼,显然在临死之前,曾遭严刑逼供。他们逼什么呢?那自然是劫持假扮祝文花的“逃婢案”了!万人俊叹息一声道:

“黑龙会的人,虽然没有接到那封密令,但他们还是比咱们抢先了一步。”

许家骅一个箭步,抢到屋后窗下,仔细察看一阵,忽然回过头来,说道:“万兄,咱们来的时候,贼人可能还在这里逼供,那卖唱的男女,敢情是赶来报讯的了。”万人俊道:“许兄发现了什么吗?”许家骅一指后窗,说道:“这里后窗敞开着,窗槛上,还有几个脚印,可见他们有几个人是从后窗逃走的了。”万人俊点点头道:“可惜咱们迟来一步,不知这‘逃婢案’是怎么一回事?江老大究竟是何来历?如今都无从查起了。”兴隆茶楼上,自从万人俊、许家骅走后,剩下三个姑娘家品茗谈心。

方如苹一面磕瓜子,一面低声笑道:“表姐,我看你和万兄很谈得来,是么?”祝雅琴双颊骤红,啐道:“你胡说些什么?”

方如苹咭的轻笑道:“我才不胡说呢!我生得一双眼睛,难道还会看不出来?”

祝雅琴粉颊更红,急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方如苹道:“我看出龙眠山庄和黄山世家,门当户对咯!”祝雅琴道:“我也看出来了,有人一天到晚,心里惦记着表哥,嘴上也挂着表哥,要是再找不到那位表哥,只怕要急疯了。”方如苹嗤的笑道:“表姐,你这就错了,急疯的可不是我……”唐文卿听得粉脸一红,说道:“三妹,我可没有惹你呀。”方如苹轻“呦”一声道:“二姐,你多什么心呀?小妹又几时惹你了?”

唐文卿焦急的道:“我哪会多你的心?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的。”方如苹低笑道:“我才不会和你枪呢,说起来我还是你们的大媒人呢,你总该记得,丈母娘拿出来的聘礼,还是我接下来,送到他手上的哩。”

唐文卿听的大羞,急道:“你……”她才说了个“你”字,就候然住口!原来正有一个身穿布衣衫的汉子,登上楼梯口,直朝自己三人走来。

这人头戴毡帽,一身装束,极似水手模样,走到三位姑娘跟前,立即双手抱拳,陪笑道:“三位公子爷……”祝雅琴问道:

“你是什么人?”那汉子道:“小的是在江老大船上打工的,方才有两位公子爷雇了船,打发小的到这里来请三位公子的。”

祝雅琴问道:“他们人在哪里?”那汉子道:“两位公子爷就在船上。”方如苹道:

“这么晚了还要上船么?”兴建那汉子陪笑道:“江老大的船上,前后共有三个船舱,收拾得干净,公子们在船上过夜,可比住客栈舒服得多了。天一亮,即可开船,既不妨碍公子们睡觉,也不用匆匆忙忙的赶着起身了。”祝雅琴道:

“是啊,他们已在船上等候,咱们就快些走吧!”

三人会过茶资,就一齐站起身子,往楼下走来。

出了茶楼,那青衣汉子拱拱手道:“小的替三位公子爷带路。”说完,当先朝前走去。

唐文卿、方如苹、祝雅琴三个姑娘不疑有他,紧随他身后而行。

这时已快初更时光,大街两边的店铺,差不多全已上了排门。平时行人熙攘的街道上,一片冷落,只偶而有一两个醉汉在街头踯躅。那汉子领着三人,脚下逐渐加决,奔行了里许光景,前面已是一片广场。这里正是南校场,足有百来亩大小,四周围以树木,黑夜之中看去一片有黝黑,黑忽忽,影幢幢,好像潜伏着不少鬼魅影子!南校场是处决重犯的地方,民间一直流传着,说南校场是鬼的夜市。据说有一个赌徒,回家经过南校场,看到路旁有几个人围着馄饨摊吃馄饨,这位仁兄赌了一夜的钱,肚子正在唱着“空城计”,也就坐下来,叫了一碗来吃,吃的时候,是虾**钝,味道鲜美,吃得津津有味,那知回到家里,忽然恶心起来,大吐特吐,吐出来的竟是些蚯蚓、碎草。

另外还有一则,是个肉贩子,五更时分挑着一担猪肉进城,快到南校场,路上有个小娘子,姗姗独行,看到肉贩,就背过身子去让路。那肉贩看她身材苗条,不知她面貌如何。心知小妇人十个有九个胆子小,就想逗她一逗,走到她跟前,含笑说道:

“小娘子,前面就是南校场了,难道你不伯鬼?还是跟我一起走吧!”那小娘子娇应一声,欣然回过身来。这下肉贩子看清楚了,那小娘子长发披散,一张惨白的脸上,没有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肉贩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就这样,从此夜里再也没人敢走南校场了,宁愿多走些路,打方家娇小路绕个圈子,纵然穿过南校场,过去不远,就是大南门,至少也要近上里把来路,也没有人有惩大的胆子。

那汉子敢情是个心直的人,生来就不伯鬼,居然领着三位姑娘,脚下不停,笔直朝南校场奔了过来。三位姑娘家可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南校场闹鬼的事儿,自然并不在意,前面有人引路,她们也就跟着奔行。

正行之间,突听前面不远,传来—声沉喝:“站住!”

那汉子慌忙答应—声,停下步来。

唐文卿问道:“前面是什么人?”

那汉子颤声道:“小的不知道。”

祝雅琴道:“你不知道,就只管走,有什么事,自有我们担待。”话声甫落,突听黑暗中传来一声森冷的嘿嘿冷笑,随着这声冷笑,但见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从左首并肩缓步而奔。这两人走得极缓,但却并肩齐步,动作如一,举左足时,同时跨出左足;举右足时,也同时跨出右足。好像庙里的皂隶一般,看去虽然在动,但举止僵硬,简直如同鬼魅。

祝雅琴心头有些发毛,一手紧握着剑柄,忍不住微微却步,口中低啊一声道:“表弟,你看这两个人是什么路数?”方如苹冷笑道:“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咱们有三个人,也未必怕了他们。”

唐文卿接道:“待我来问问他们再说。”她挺了挺胸,跨前一步,喝道:“你们拦住去路,想做什么?”两个黑衣人走到相距三丈来远,便自站停下来,不言不动。对唐文卿喝问的话,恍如未闻。

这时校场右首,也同样出现了两个身穿黑色长衫的人,并肩齐步走来,到得三丈来远,也自停步。这四个人面对面的站定,就像泥塑木雕一般,双手下垂,没有走动一步,也没交谈一句话。只是板着死气沉沉的面孔,站在那里。

唐文卿暗暗攒下了眉,低声道:“三弟,这情形有些古怪。”

方如苹咭的笑道:“一点也不奇怪,这四个人,只是跑龙套而已正主还没到呢!”

唐文卿道:“你看出他们路数来了?”

方如苹道:“这还用问,他们自然是黑龙会的人了。”祝雅琴低声道:“表弟,你看咱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她终究没有江湖经验,遇上事就显得有些紧张。

芳如苹笑道:“俗语说的好,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他们主儿没到以前,这四个跑龙套的还不值得咱们动手!”

唐文卿道:“对,咱们索性等他们到齐了再说,也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方如苹轻笑道:“岂止颜色?全叫他们爬着回去。”

祝雅琴本来还有点胆怯,给两人一说,不觉也笑了起来,抿抿嘴道:“不要让他们全数爬着回去,好歹也要留下一两个活口。”

三位姑娘说得很得意,不禁都笑了起来。黑暗之中,万额俱寂,她们说的虽轻,但双方相距,不过三数丈距离,对方四个黑衣人,耳朵没聋,自然全听到了。但他们依然呆宜,没有一个开口,就是四张脸上,也丝毫没有表情,只是垂手肃立着,一动不动。

校场上,静得寂然无声,只有夜风吹过,刮得草丛间簌簌作响。

要来的,终于来了!远处已出现了两盏红灯!红灯冉冉,贴地疾移,来势相当快速,转眼之间,便到了个十丈左右。这回,有了灯亮,三位姑娘可看清了。那是两个青衣使女挑着宫灯前导,稍后是一顶黑色软轿,珠帘低垂,由两个黑衣大汉抬着如飞而来。这情形,方如苹曾在龙门坳见过一次,口中不禁低呼道:

“来的原来是玄衣罗刹。”

祝雅琴低声问道:“玄衣罗刹是谁?”方如苹道:“玄衣罗刹就是绝尘山庄的人,咱们大破绝尘山庄之时,被她逃走了。”

权雅琴轻笑道:“那不是正好?今晚可不容她再有逃走的机会了。”

说话之时,黑色软轿已到了四丈远处,缓缓停下,两名青衣便女手挑宫灯,一左一右在轿前侍立。这回相距更近,两盏宫灯上的字也清晰可见,赫然正是“代天巡狞”四字。软轿才一停下,先前那个自称江老大手下的汉子,突然身形掠起,奔到轿前一丈来处,扑的跪到地上,说道:“小的叩见天使。”只听软轿中呐起一个妇人声音,问道:

“二十三号,你已经把人带到了么?”

那汉子道:“小的带到了。”这话听得唐文卿三个姑娘齐是一怔:

祝雅琴怒哼道:“原来他不是江老大手下的人,我们被他骗了。”方如苹左手袖底早已暗藏舅舅给她的一管“袖珍连弩”,这时左手一抬,指着那汉子喝道:“你不是江老大派来接我们的?”

那汉子回过头来,厉笑道:“老子自然不是。”

方如苹冷哼一声,左手再指,冷冷的道:“那你就该死!”大拇指轻轻一按,“嗒”

的一声,一缕银芒电射而出,朝那汉子当胸打去。

潜龙祝文华精擅机术之学,这“袖珍连弩”是他精心设计制造,箭长不过寸,只有竹筷四分之一的粗细,但固有强力机簧发射,七八丈以内的目标,均可命中。而且发射出去的小箭,速度也比一般弩箭快出一倍有奇,箭头上还淬了龙眠山庄独有的“绿云散”

奇毒,没有他的解药,天下无人能解。

但就在方如苹的“袖珍连弩”一点绿光,堪堪射到一半,忽见从软轿珠帘中,突然飞出一根极细的红线,轻轻一卷,便把小箭缠住,朝轿中缩了回去。接着但听软轿中响起一个妇人低低的声音哼道:“这支小箭,还淬了奇毒,你是什么人的徒弟?小小年纪,竟然使用这等歹毒的暗器。”

方如苹冷笑道:“你就是玄衣罗刹么,你管我是什么人的徒弟,告诉你,我这歹毒暗器,就是对付你们这群匪徒的。”

软轿中人冷峻的道:“好个狂妄的挂儿,小小年纪,居然敢在老身面前如此说话。”

方如苹冷笑道:“你当我们怕你了么?

哼,玄衣罗刹四个字,还唬不倒人。”

软轿中微晒道:“你当我是玄衣罗刹么?”方如苹道:“难道不是?”

软轿中人又道:“你这袖中匣弩,制作的相当精巧,大概可以连续发射,是不是?”

方如苹听得暗暗震惊,付道:“她只看到射出去的一支小箭,就知道我这筒箭可以连续发射,此人眼光倒是厉害得很。”

一面哼道:“是又怎样?”

软轿中人道:“很好,你要知道我老身是谁,那就不妨朝我连珠发射几支试试!”

要知道她是谁,这话好不奇怪?

方如苹心中暗暗忖道:“你这是找死”一面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

软轿中人道:“不错,是我自己说的,你如果不相信,就把一百二十支连珠箭,一起朝我射过来,亦无不可。”

方如苹听她一口道出自己手上共有一百二十支连珠箭,心头更是震惊,但她确实有些不信!舅舅说过,这“袖珍匣箭”,威力极强,慢说你坐在轿中,没处可以躲闪,就算你走出轿来,自己只须一按机簧,一百二十支小箭,密集如雨,六七丈方圆,全在射程之下,连飞鸟也逃不出去。心中想着,一面说道:“你这么说了,在下倒非要试试不可了。”话声一落,口中也跟着喝道:

“你小心了!”

这话是多余的,因为她左手一抬之际,大拇指已按上机,一阵骤密如雨的“嗒”

“嗒”轻响,连珠般暴发。

但见她银芒连闪,一支接一支的小箭,快如流星,挟着呼啸,朝软轿中激射过去。

别说一个人只有一双手,就是生了三头六臂,也无法接得下如此密集,如此快速的连珠匣弩!

唐文卿出身于以毒药暗器享誉江湖的四川唐门,但看了方如苹的“袖珍连弩”,也暗暗惊叹不已。一时不觉技痒,玉指,三点细小的紫影,快若流星,一闪间,夹在连弩之中,朝中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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