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apter 4 梦醒了

Chapter 4 梦醒了

昏暗的青蓝色灯光,小块的白色瓷砖铺遍墙面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上一波走的是一个老人,所以还有股淡淡的白酒和纸钱的味道。

刘雪芳哭得站不住,被两位殡葬场带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搀扶着,作最后的道别。

可不远处隐约有鞭炮声,一会儿响起一阵,是送老人那伙人,大抵是有什么民俗仪式。所以刘雪芳断断续续的哭喊也听得不清不楚。但也不可怪罪,今天的良时就是现在,那家人还多付了钱抢头,留给徐娟一个尾巴也是同情。

廉价的白布裹着一生。一小声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拖着女孩儿的铁板缓缓向炉中驶去。

咣当。

生与逝的门不是在风和日丽纵然一跃的瞬间关闭,而是这扇横纵两尺长的铁门重重咬合的一瞬。

瞳孔收缩。周墨白膝盖一软后退了半步。恍然大悟一般捂住嘴,胃和喉和嘴和眼都酸涩刺痛起来,迟到的眼泪像是一桶硫酸浇灌下来疼得她想放声尖叫。

迷蒙的视线中,她仿佛看到穿着白袍的徐娟在朝她招手道别,转身后,白袍末梢掀起潮水般的回忆将她淹没,吞噬。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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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闭上嘴巴的时候,老周你是个美女哦。”

她真诚憨直的微笑。

“老周,这个世界上是没有课本上说的君子的,大家都是很现实的,对自己有利就喜欢,无利就无视,甚至讨厌。顺应这一套而没有良知的人,是活的最舒服的那批人,是疯子。还有一点点良知,为了活起来不那么痛,只能当瞎子或者聋子。但老周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啥?你是一个大傻子。”

她边看书边叨叨大道理,然后朝她吐舌头。

“你这多一个o,要不是我知道你是老周,差点以为你真有文化了。woolf是一个很有名的英国女作家,她的创作在那个年代很先锋,她逃离了给她束缚的家庭,去伦敦寻找自由,虽然最后她的生活很痛苦吧...不过老周,我也想去伦敦。”

她帮她改英语作业,改着改着,若有所思,跑题了。

“老周,冯岳真的喜欢萧雨晴吗?我听他们都那么传。感觉咱们有点倒霉的,就咱们两班没有帅哥,一班有吴璨,三班有陆海空,四班有冯岳和李泽唯。都没你帅?也有道理,老周,但你应该不是靠脸,是靠脸皮取胜,”

她在食堂偷瞄隔壁桌的男孩,他似乎感受到视线微微转过头笑了笑,搞得她不知所措推推眼镜。坐在她对面的她倒是不屑一顾。

“老周,我不这么觉得哦。做早饭,打扫卫生,都是很伟大的事业。给困倦饥饿的人一碗抄手填饱肚子,帮没有时间精力的人把家整理的干净整洁,都是伟大的。分数本来就不决定一切。所以,老周,你也是伟大的。”

她知道她又没考好挨了老师的批心情不好,跑去她家陪她一起包馄炖。

“老周,别生气了。不是说不值得生气,而是,会让虐猫的疯子更爽。不能让我们的痛苦成为别人的养料。”

她陪她安葬一只叫大花的猫。她们在小花园捡到它的时候,它的皮毛撕裂,尾巴被剪断,漂亮的绿眼睛也被挖去。

“老周,我真的很喜欢跑的感觉。我想跑,但我不知道跑不跑得了,我恨他们,也爱他们。不像你,不用跑,每天也很幸福。傻人有傻福。”

她陪她训练到天黑,跑完了一同倒在跑道上看璀璨繁星。

“老周,其实想想看,大橘起码死在了一个天气好的日子。”

她抱着被割断四肢的猫,满脸泪痕朝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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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雨,阴天潮湿。

殡仪馆门口,上一家重金请了法事,白须折帽藏青袍的方士带着几个徒弟,拖长了音中气十足地念道,大赦慈悲太乙救苦、救苦天尊;大赦慈悲朱陵度命、度命天尊...家属们哭作一团,炸响新一轮鞭炮。

殡仪馆后院,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在另一位满脸褶皱的老人身上。老人叼着柄旱烟,粗糙的手握住木杆,一铲又一铲煤炭送进炉中。没人付他钱,只是听说是个轻生的小孩,嘴里便也含糊不清边吐着烟雾边地小声念着,功德满,魂归天,娃娃来世去个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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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并肩走在东楼西侧的小花园附近,陆海空心跳有点快,有点想转头看她又不敢,只敢余光看她半个头顶和起伏的马尾,但也觉得可爱。

好歹也是贴吧校草投票第四,平时不缺自信,只是此时面对心仪的女孩,生性本就有些腼腆的少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一句安慰的话要怎么说。不但不能尬,还要能藏得住自己的雀跃和关心。

一个二班一个三班,除了校队训练的时候,陆海空暗自难过能和她搭上话的机会实在太少。周墨白平时总是呲着个虎牙上蹿下跳,像个精力用不完的小猴子,自己只需要悄悄看着她就仿佛能汲取到一种清甜温暖的力量。

现在这力量源泉却双眼红肿,脸颊发泡,一副无精打采的深沉样子。尽管有点趁人之危的罪恶感,可也确实是表现自己的好时机。

周墨白却觉得最近老感觉能见到陆海空,但都是很自然地相遇、聊两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约他出来,还是要套话。她也觉得尬。她觉得陆海空很可能压根什么都不知道。田径队的都有听说,他和陆警官关系有点僵,他成绩还不错,陆警官想让他退出田径队。他天赋一般走不了特长,市里省里高手如云,高考也肯定加不了分,但就是死活不退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过那都不重要。两人的人生境况早已被命运拨离,少年的心动尚允许犹豫不决。另一边,少女脑海里翻江倒海思考的满是悲愤和生死,尴尬简直是排到后脑勺的优先级。

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她先开了口。

“陆老板,你老爸最近忙不忙?”

单陆老板三个字就要给他整脸红了。有个很红的日本成人□□叫大岛空,最近来中国发展还拍了电影,前不久线下宣传正好去了云川,几个校队的混球哥们就说她是空老师你也是空老师,你叫我叫,就这么传开了。

只有周墨白...他还清楚地记得,不过是热完身把校服外套脱下,几个人又围着他喊空老师,其实心里是不舒服的,但又是无伤大雅的男孩子玩笑,说点什么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便默许了。

只有她,站在跑道上边系鞋带边笑嘻地表示,还空老师?人家大美女脱衣服能挣那么多钱,就他这三脚猫色相还是得靠自己吧,以后努力打工当老板,是不是?陆老板!阳光下,小虎牙都闪着光。

“不忙。他挺好的。你叫我出来就是问这个?”

他努力装作一副微微不耐烦,又要问又一点也不好奇的样子。

“那倒也不是。”

“那你...你最近还好吗?不要太难过。”

你怎么不土死自己算了啊!陆海空觉得自己舌头在打卷,脑子冒蒸汽。好朋友自杀,说什么好不好不要太难过,眼睛都肿了,怎么可能不难过!而且这样讲不等于在说我很喜欢你我很关心你吗!

“我没事,嗐,我昨天去送她了嘛,已经想开了。”

陆海空和徐娟并不熟,男队女队分开训练,只知道是一个有点文艺范儿的圆眼睛女孩,跟周墨白关系很好老是一起走。想到这也不禁有些伤感,他看着少女皱着鼻子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自知不可能感知对方作为其好友心里的难过,不由得稍微放下点弯弯绕绕的少年心思。

“你已经很坚强了。”

“噗。还行吧。”

好熟悉的一句话。比她坚强的人多了,她摇了摇头,停下脚步。

“我能求你个事情吗?”

“说吧,看你最近这么难过。”

他很难从记忆里找到周墨白这种拧着眉毛踯躅犹豫的样子。这是她第一次约自己出来,竟然还有事相求。

所以!雀跃重燃。要问什么要问什么要问什么?朋友出了事,这么难过总是需要人安慰一下的吧?是不是要问自己有没有空?但他可是很受欢迎很忙的...但也不是不能勉强有一下空,吃吃饭,散散步,抱着自己大哭一场什么的。陆海空看看天看看地,做出一副漫不经心大发慈悲的态度。

“...巴水那边,是不是有一家KTV,业务不是很正规的那种。”

巴水挨着辛广西南边,相距不过三十几公里,但因为更靠近竹州市区,所以人口大约是辛广的两倍多,经济建设也更好。

连辛广都有十来家KTV,巴水说不定有几十上百家,描述还这么模糊,他哪里晓得是哪家,而且还不正规的,问这个干嘛?脑袋嗡地一下,少年大惊,登时无措起来,觉得脖子有点发烫。

“不知道,应该有吧...但你可千万别去啊!”

想歪来。

“你要是这么难过的话,过两天,我、我可以陪你唱,陪你喝也行,我马上要过生日了,可以进去。总、总之千万别去那种地方...”

声音扭捏得越来越小,他简直要缩起来了,也不敢看她。直到听到对方笑得前仰后合才悄悄抬起眼睛。

“妈呀,大哥,妈呀。还这种地方,哪种地方?人家空老师是生活所迫,你这是要干嘛?你以为我是要干嘛?小脸红的,整的我成恶霸了,搁这欺负良家民男!”

急了。

“我可没说我想去啊,这不是你求我的吗?不是你说要什么不正经的服务的啊!什么什么的嘛!”

舌头也不打卷了,脑子也顺畅了,理直也气壮了,却还是把自己声音越说越小。

“那我说要你就给啊?妈呀,你有点像那谁,跟自己都没关系的事,能卖命能卖身的,一个比一个能耐。老天爷显灵,我咋前17年没觉得自己说话这么管用过呢?”

周墨白架起胳膊,拇指食指比成倒八托住下巴,假模假式地琢磨起来。似乎突然灵光一闪,睁大眼睛举起双臂,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随后抬头朝天嚷嚷一句。

“五十万现金!来!...这不是也没用吗?”

三两路过的同学闻言惊得回头瞧她。

看着终于笑眼弯弯朝天露出小虎牙的女孩,虽然不清楚她在瞎叨叨什么,陆海空却也不自觉跟着微笑,感到逐渐放松下来。这才是他熟悉的周墨白。

“切,谁说我要卖身的,卖也不卖你。”

“行行。买陆老板得排大队,卖我也买不起,告辞。还十分钟上课了。”

“那你不回去吗?”

“我...再溜达一会。谢谢陆老板陪我聊天啊,就当卖我半个钟,先赊着。”

“你...行。”

周墨白笑了笑,没再看他。

周末一直陪着刘阿姨跑前跑后,她能感觉到刘阿姨肉眼可见地状态越来越糟糕,越来越不愿与自己沟通,也原来越不愿相信自己,偶尔会让自己滚出去不要再管她家的事,然后又忙不迭流着泪道歉。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又在病急乱投医。

今天周三,还有两天。不会有奇迹的,是不可行的,连真的把陆海空约出来问话这件事都是可笑的。可是怎么办?她真的很想相信阿川,相信自己。

可是老徐,可是刘阿姨,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老天爷。

虽然这小聚停止得突兀,但她似乎终于从低迷有所好转,兴许是慢慢走出来了,也是好事。陆海空没再多说,一步三回头往南楼走去。

小花园的出口处就是东楼门前,那里已经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周墨白抬起头,透过梧桐树微微摇摆着的枝叶往东楼楼顶看去。

今天和那天很像,都是风和日丽。

她不自觉地走到那一小片地方。该上课了,四周只有零星几个在东楼上课的初中学生,都听闻徐娟自杀的事也悄悄看她。

春日的暖风吹过发梢,她轻轻蹲下,本能地伸出手触摸那块干净的水泥路面。

蹲下的双脚上还是那天的蓝白色球鞋,恍惚中对面仿佛也走来一双蓝白色球鞋。她抬起头微笑,可是除了从树影间隙投下的刺眼阳光闪烁的光晕,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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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晕被人影遮住,长发散落着。一双黑色运动鞋落在她眼前。

“他怎么说?”

“什么也不知道。先回去吧。”

凌川不置可否。周墨白垂下头继续凝视着那一小片地面,然后忽地站起身,随意往四周看了看。本来偷瞄的初中生纷纷转头。她朝凌川耸耸肩,往南楼走去。

走没两步,微微转头。

“阿川,你真的真的,和那事儿没关系,对吧?”

凌川将视线从那片水泥上缓缓转过来。

上课铃响。

感谢看到这里的宝子!

哇每次写老徐的部分的时候,都觉得很开心和酸涩。

开心是因为越写越喜欢老徐,酸涩是因为确实是可怜的姑娘,想想看我也很难比她勇敢。

再次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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