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种植的经济效益还得过两三年才能看到甜头,再大的好处众人也只能在心里欢呼一下。
对于眼下由礼县的普通百姓而言,更切实、更让人心头一热的,是看到身边熟悉的面孔被大人们提拔了上去。
大多是些身强力壮、在本地有些威望的人,被安排进了新组建的治安巡逻队或是乡里协调的岗位。毕竟,本地人最清楚本地那些犄角旮旯的猫腻,哪个村的地界纠纷由来已久,她们心里都有一本账。
当然,真正掌舵、发号施令的“官”,大多还是平原县过来的老人手。毕竟在周,当个正经的吏,是要通过考试、识文断字的。由礼县刚起步,能识得自己名字、会算几笔简单账目的都算稀罕人才了。
所以,当巷子里传出川药要去平原县的消息时,不亚于在平静的水塘里扔了块大石头。
“啥?!你要走?!”隔壁的孙婶子刚在院里接水,她顾不上擦手,几步就跨到川药家门口,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这…这好端端的,由礼现在不是越来越好了吗?咋想着走呢?”
巷子里的几个邻居也被惊动了,纷纷探头出来。大家都是一个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如今好不容易看到点光亮,勉强能糊口,日子也有了盼头。
那分到手的田,那能换油盐的工钱,那画下的关于未来的大饼,虽然遥远,却也让人心里踏实。这时候离开故土,在她们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孙婶子看着川药,眼神复杂。她是看着川药最近的变化的:出去干活少了,可往家里搬的东西却多了。
那都是用周元在杂货铺换的。这说明川药手里攒下了钱,日子在变好。
“人生地不熟的,两眼一抹黑,你能行吗?”孙婶子的担忧实实在在。
邻居倒是常常看川药出去干活,只是最近频率下降,去的少了。而且攒了不少钱,看不见具体的,可从往家里拿回的家伙事就明白,没少去杂货铺。
川药站在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边,身上穿着最体面的一套旧衣。她看着孙婶子和邻居们关切又困惑的脸,心里也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倔强和憧憬,反问道:“婶子,您说,咱们由礼现在怎么样?”
孙婶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好啊!比以前强多了!”这是真心话。
“那平原县,”川药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更好的地方!我想去看看更好的世道是啥样。”
孙婶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是啊,人各有志,心野了,是拦不住的。
只是她心里还有个疙瘩:由礼现在这么好,苏妹子想走,那些大人们能答应吗?以前可是连县都出不去,走了就是流民。
这个问题也是川药担忧的。自古以来,户籍制度就规定了每个人待在哪里,不得离开。随意走后没有凭证,就成为流民,更惨。要说平原和由礼都是周国的,那天下土地以前还都是皇帝,不也一样寸步难行。
因此,川药这一想法离具体执行还差一段距离。她要弄清楚规矩。
找谁问呢?最熟悉的,是杂货铺那个总带着和气笑容的店员。
之前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平原工人倒是更熟络些,两人还一起下过一回“馆子”。那是川药这辈子吃过最好、环境最敞亮的一顿饭。可惜,年前那女工就回平原了,临走前还说“以后有机会再聚”。
当时川药没多想,如今想来,那顿饭,竟成了她在由礼最像过年的记忆。那工人也说过,在平原,识字班多得很,想过好日子,就得念书认字。
想着这些,川药一抬头,已经站在了杂货铺新搬的门脸前。
这房子她参与过拌灰浆、砌墙,如今看着它窗明几净,货架上东西比刚开张时丰富了许多,不仅有运来的新鲜玩意儿,还收了些本地人编的筐、纳的鞋底摆着卖,心里莫名有点自豪。
“来啦?”店员熟稔地打招呼。
“哎,”川药应着,在铺子里转了两圈,才踌躇着凑到柜台边,压低声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那个……跟你打听个事。你说……咱们由礼的人,能……能去平原县住吗?”
店员一愣,脸上的笑容顿住了。这问题……她还真没细想过。以前平原就那么大点地方,谁会想着往别处搬?
“呃……应该……可以吧?”她语气有点不确定,努力回想着,“咱们现在都归到一起了,好像没听说不让走动,不过……”她自己也糊涂了,“要不你去民部问问?就是办身份卡那个地方,她们肯定清楚!”
一开口就是王炸。
那可是官衙!找官家问这种事?她下意识地就想退缩。
平原人似乎很习惯有事就去找官衙。踌躇了两天,川药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那条由旧县衙改造而成的衙门街。她提前问过,第四个牌子是民部位置。
街道不长,两旁的院子门楣上都挂着崭新的木牌:民部、工部……字是方方正正的。
每个院子都差不多格局,前院办事,后院住人。川药在挂着“民部”牌子的院门外徘徊,像只鹌鹑,脚尖在门槛外试探了几次又缩回来,提心吊胆。
“这位女士,有什么事吗?”一个穿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从院里走出来,看到门口局促不安的川药,主动问道。
川药差点吓跳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想问问,由礼的人,能……能去平原住不?”
那年轻女子很自然地点头:“可以啊。只要是咱们周国治下的百姓,登记在册的,都能去。”她看川药还是一脸茫然,补充道,“从由礼到平原有班车的,就是车不多,大概五到十天一趟。具体哪天发车,得去城门口看告示,她们会提前贴出来。”
看川药依旧愣愣的,年轻女子以为她没听明白,正想再解释。
川药却猛地回过神来,连忙摆手:“明白了!明白了!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说完,转身就跑,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年轻女子看着川药飞快消失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嘀咕道:“大人?我算什么大人啊……”
事情顺利得让川药感觉像在做梦。她几乎是跑回家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回家就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最值钱的就是那床新买的、厚实的褥子,得卷好带走。瓦缸里还剩一点面,也舍不得丢,用布袋子装了。家里连一张像样的桌子、一条完好的板凳都没有,空空荡荡。这间小小的不足五平方的房子——她还不知面积,她托付给了孙婶子,看能不能租给那些进城找活干的人,好歹换几个零钱。
临行那天,她破天荒的去摊贩那买的小吃。煮的土豆子,新玩意,顶饱口感好,面面的,川药沾着盐一口能吃掉一半。
所谓的“车站”,其实就是城门外新平整出来的一块空地,搭了个简陋的棚子,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歪“由礼—平原班车点”。
一辆驴车停在那。
车上已经坐了五个人。一个穿着干部服的平原人,闭目养神;两个商人打扮的,低声交谈着生意;一个背着工具箱的木匠师傅;还有一个看起来回家的人,怀里抱着个包裹。
川药抱着自己的铺盖卷和粮袋,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她这身打扮和神情,一看就是地道的由礼本地人,和其她几个乘客格格不入。那几个人也打量了她几眼。
车厢里两条硬邦邦的长条木凳。川药来时好位置已经没了,她坐在中间,把铺盖卷紧紧抱在怀里。
人齐后,车开始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前行。窗外,由礼县低矮的城墙和熟悉的田野渐渐后退、模糊。
川药的心跳,随着车子的颠簸,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加快。怀里揣着的是她攒了好久、厚厚一叠周元,是她全部的家当。
用这些钱,换一段未知的路程,这步棋,是对是错?
为了压下心慌,她努力去想平原的样子。那工人说平原识字班多。识字班是什么样?大概和以前老秀才教蒙童差不多吧?只是不用交束脩?
她把陌生事物和概念转变为自己熟知的知识来理解。当然,彼时她还不知道,这种类比方法叫做精加工学习策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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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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