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正是古画展出头天,博物馆往来的人比平日里多了些。
三楼临展厅最显眼的位置便是此次大肆宣传的主角,来自一千年多年前的《春闺仕女图》。
季晓站在画前欣赏良久,拿起相机又放下,最终换手机拍摄下局部画面,确认取下的景没有因为手抖失焦,她收起手机又仔细端详起来。
身边偶有人擦过,跟她一起来看画的也不少,稍懂行的人小声称赞几句,说到季晓赞同的点上她也忍不住默默回应两三声。
“寥寥几笔就有栩栩如生之态,可见技法之高超。”
季晓不自觉地点头,眼前突然有道带着红色的影子闪过,她下意识看画,描眉的红衣女子双手搭在膝上,模样静好姿态优雅。
她记得,刚刚这上面的人那只手应该是抬起的,她应该是一只手在细细描画。
她疑心是自己记忆问题,刚打开手机要去求证一番,下意识再抬头看画的时候,她小声惊呼出来,手机也摔在了地上。
只见画中的女子缓慢地动作起来,竟然抬起一只手,双肩微塌靠近镜子,一副季晓记忆中对镜梳妆模样立刻出现。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把,季晓仍是惊魂未定,手指微微颤抖着指向画面想要求证,“那个……那幅画……”
跟她年龄相仿的男人带着墨镜,他看了眼仍是疑惑不解,“怎么了?”
季晓慌乱地捡起手机,它摔得黑了一半的屏,现在连解锁屏幕都做不到,她魔怔地去划却没有一点反应,突然又觉得下巴抽疼,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只一瞬间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害怕加上烦躁让她有些神神叨叨,“刚刚那幅画动了,我真的看到了,上面那个女的不是这个动作!”
她的动静大了些,工作人员很快被引来,边扶着她去休息区边问:“这位女士,您哪里不舒服吗?”
季晓眼中仍然有惊恐,她抓着工作人员的袖子,声音越来越抖,“你们中间摆的那幅画真的是这次要展出的吗?确认没什么问题吗?”
她这问题问得奇怪,工作人员立刻严肃起来,“女士,我们所有文物展品都是经过鉴定的真品,不存在伪造之说,安保系统也很完善,您不需要担心。如果您是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带你去最近的医院检查。”
拒绝了工作人员的好意,季晓坐在原地尝试去解锁手机,几分钟后还是让她打开了,她点进刚刚的图片找出了那一角,确认自己的记忆并未出错便又跑到画前看了两下。
一点问题也没有。
她取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这次也丝毫变化也没有。
季晓拍着胸口安慰自己可能是视力问题,要么就是博物馆哪里的投影出问题投到画上她又刚好看错,可惜了一部手机。
异调局内,季晓揉着自己两边额头,对于后面的事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不太记得请是不是这样,当时我好像是直接回去了,好像很快又睡下,这几天做梦也总会梦见那天的场景,我刚刚说的好像会和我梦里的情形绕在一起……具体的我不太清楚了。”
言彻平静道:“没关系,你直接说就好,这种看起来不正常的事在我们这都是正常的。”
简颂章短暂地捂脸,言彻觉得他可能对他有那么一丝丢脸,稀奇,他以为简颂章不会有这种情绪。
很快又听他说:“我们局长的意思是,正是因为这件事的性质为超自然,所以你即使能清楚记得当天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一定会信。”
季晓有些懵懂地点头,“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虽然不太记得请,但是做梦的开端就是周日看完展览之后。”
晚上她回家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明明外面的温度很适宜,她也没有太多的工作烦忧,就是觉得一瞬间没了力气,全身都累。
有些不清醒地洗了个澡,她差点在浴缸中睡着,醒来是因为感觉水温凉了下来,自己又滑下去有了窒息感。
这一天没太多事发生,去了一趟博物馆她就觉得身心俱疲,又想起疑是看错的画面,季晓瞬间觉得整间浴室都凉了起来。
关于“鬼”这个说法,早就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了,都知道生活中到处都有,但是没什么危害,就和呼吸的空气一样,里面还带着杂质呢,只要自己真的没做什么亏心事是不会有问题的。
回想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生活,除了学生时期骗老师作业不见了之外,她是一个完美的合法公民,根本不存在什么招鬼的机会。
或许是天凉了下来,最近外面的梧桐开始掉叶子,早上的时候江风都开始吹得脸疼了。
简单擦干身子,季晓躺在床上看起了电影,那是一部画面色彩都很治愈的外国电影,里面充斥的白噪音很快让她睡了过去。
她每次做梦都知道自己是做梦,周围分不清是什么颜色的一片混沌,扭曲的图形四散又交织,这已经是常态了。
“然后我……看见了那幅画。”她双手交握着,一抬眼又更详细地说了便那一场景,“或者说我进入了那幅画。”
言彻想起自己前几天也做过的梦,一副巨大的画框倾倒而来仿佛要把他带进去,“你进了那幅画?你看见里面的人了吗?”
他说得有些急,一旁一直都好像没在状态的简颂章都忍不住问了句:“你怎么了?”
言彻匆匆摆手,继续追问:“是不是还有个红衣女子,她做了什么,她有没有——”
言彻很快停了话,因为季晓在他说起那个“红衣女子”的时候就摇头,待他闭嘴,季晓才说:“我成了个画家。”
她两手比划出一个画框模样,“这种画架你见过吧,我就坐在画架前面画画,画的是……一副人物肖像。”
简颂章突然说:“等一下,你不是说你进入了那幅画吗,这跟你画画有什么关系?”那幅图没有画师这个角色吧。
季晓苦着脸,“我也不懂,但梦里的确是这样,周围都是画里的那些人。而且既然是做梦,也不可能全部记住,梦里是古代场景,古代画师画画肯定不是像我们现在一样搭个画架,说明我这个梦也会被我自己的思想左右。”
说到这里那就难办了,言彻叹了声,“那我们怎么确定你的梦是跟那副画有关还是你自己。”毕竟季晓就是位画师。
季晓摇头,“我绝对不会画那种风格……那种写意风格我模仿出来的也不像。”古人工笔的确很难用现代的一些思维去解释模仿,即使仿出来了也大不相同。
她说完掏出手机翻出一张自己的画的东西,是张平涂漫画风的人像,只是没有五官,“我一直在画同一个人,而且梦里的我根本没法控制我的手,那些线条的走向我并不能自己发挥。因为好几天都是这样,我,我有些害怕,昨天醒来后就照记忆里画了个大概,不过不是这种风格,我不敢画成那样。”
手机里是漫画画风,给人的感觉并不恐怖,反而多了些滑稽感。
她抬起头,浓重的黑眼圈把原本清秀的脸衬得晦暗,“好几天了,我只要一睡着就会变成那个画师,周围的人不说话也不动,她们都盯着我,还有我画的那个,她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画上也是她,虽然没有脸,可我一直觉得她也在盯着我,有时候还会对我笑……”
越说她声音越低,“是那种,直勾勾盯着你笑,但是我明明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我真的,这几天一直是这样,现在已经到了闭眼一小会儿就感觉自己的的灵魂被拉到那幅画里成为里面的一部分。”
“你们应该也看过那幅画吧,我敢笃定我在梦里画的就是里面的人。”
人在做梦的时候即使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很多时候也不会刻意去控制这个梦的走向,季晓也差不多,但那种顺其自然和被控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她手中的笔带动着手腕划下去,光滑的线条很快勾勒出模糊的人形,作为一名画师,看着逐渐成型的人像她内心也少不了一番骄傲,但这只是第一天,后来那没有五官的人始终让梦境中意识有些模糊的人毛骨悚然。
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再落下一笔衣褶线的时候,画中原本微微侧着脸的人突然转动脑袋,没有五官的脸就这么与他“对视”起来。
“我不清楚应该怎么表述,她到底有没有看我,是不是我太累产生的错觉……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已经影响到我的日常生活了,一闭上眼我就想睡觉,但是又睡不了……”
刚刚情绪还算平静的人此时神经质起来,季晓紧紧攥着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再次抬头,她眼睛里多了些红血丝,“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上我身了,现在能解决吗?我这几天真的好累……”
最开始被言彻拒绝的水还是派上了用处,他慢慢推过去,尽量放缓语气,“喝点,没事的,在这里不用怕。”
他对着简颂章招了招手,后者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言彻继续说:“我刚刚看你们以前是认识的吧,好好叙会儿旧,他是专业的,别怕。只是做梦,不会真的伤害你,你先坐,一会儿我叫人送你回去。”
又安慰几句,言彻自己心里其实也焦急,季晓这就是典型的招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被魇住,自己那又叫什么?梦里她看不见人物五官也很正常,毕竟是没见过的人,凭空捏出一张完整的脸有点考验进入梦境的人的神经。
言彻在网上搜索了几条有关于曹遂念叨过的大量市民莫名昏睡濒临脑死亡的新闻,有说自己的朋友看完展之后就出现了这种状况,现在已经在猜是不是跟那次展览有关了。
网络还真是,吃瓜最佳辅助。
推开门,言彻开口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言局长模样,“邱岁宜,带两个人,我们现在去博物馆。”
岑云舒弹出脑袋,“团建吗?去博物馆有些无聊。”
“对,你也去。”
原本言彻没打算带上岑云舒,因为她大概率更愿意待在自己的工位上摸鱼,现在这么一说他就必须把人带上了,明晃晃开后门不是一个优良传统,万一哪天让人举报了他也别混了。
至于让邱岁宜带的人,那自然带不到什么精锐人员,毕竟异调局数来数去能出外勤的就那么几个。
他拍拍左手边的赵望远,“小赵是自愿的。”另一边则是不情不愿的简颂章,“小简呢……咳,言局您懂得,我们没有更多后备人员了,云舒就让她在这待着吧,段毓属于特殊人员,走不走还得看您能不能带动,所以您说的两个人我也只能带他们。”
段毓站起身看了眼门外已经黄昏的天气,“我去吧,刚刚那位姑娘……”
恰好季晓这时候站在门口,段毓的眉头皱了起来,“一会儿让韩锐把她送回去,她可能才是这次事情受害最严重的。”
季晓闻言表情瞬间惊恐,“什么意思,你们现在还要走吗,我怎么办啊,不如我们和你一块吧?”
“不行。”段毓的脸一贯是冷着的,说话却还有几分关切,“你回去,今晚不会有事的。”
她抬起一只手示意季晓过来,“左手。”
季晓愣愣伸出手,随后段毓那冰冷的手心就覆了上去,她还没来得及抽手,对方已经松开了。
“你身上一直有一股烂木头的味道,不知道你自己能不能闻到。”
言彻回想起季晓刚进来的时候那股若隐若现的味道,此时再和段毓说的“烂木头”一联想,还真是那味。至于这股他只能闻到一点,而段毓能准确说出的气味,就只能是来自于季晓的噩梦根源了。
思索片刻,言彻想起了自己手上来自简颂章的平安符,或者那条不知道有没有用的手串?
带季晓一起去博物馆肯定是不可能的,现在她状态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你过来。”简颂章撂下一句就转身去自己的位置上随意扯了张纸,看样子是打算临时画个符出来。
言彻猜的没错,是一张平安符,只不过略显潦草,而且是记号笔画出来的,有没有用还真不好说。
“言彻。”
言彻回神看过去,简颂章擦掉了手上蹭到的墨,垂下的眼眸让人看不清情绪,“别人送的东西再转手出去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呆楞一瞬他才反应过来,简颂章是在说刚刚自己想拿平安符给季晓的行为,不过他也只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并没有真的想转手出去。
但还是有些心虚,有种收人东西感谢完转手就随意处置还被发现的愧疚。
他转移话题轻咳一声,“都走吧,今天大概率要加班了,辛苦大家。”
伴随着岑云舒的一声痛苦哀嚎,言彻悄悄拉住简颂章衣角,“你一天怎么就光关注我了?”
简颂章撇开头,“我的东西在你那,关注你一会儿怎么了?”而且他真不想言彻把那个平安符拿出来,送出去的东西要被转手,只能说明这个人也没多在在意。
“我道歉。”言彻挂起笑,努力顺着他的性子解释,“刚刚我还有在想其他方式,但你放心,别人给的东西我自然不会那么不要脸再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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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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