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卫和林淑兰在15年通过相亲结婚的,婚前虽然没什么感情基础,领了证过得倒也和乡里邻家别无一二。
两个二十来岁的人自然而然走上大多普通人的路,要一个孩子无疑是这些家庭里最常见也最重要的流程。
林淑兰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怀孕后更是小心翼翼,孩子不到37周就剖了出来。
两个人又是高兴又是焦虑,刚出生的小孩第一天就因为呼吸窘迫进了重症监护室,折腾了一个多星期,好不容易带回家又因为一堆小病要在来回医院跑。
即使这样努力也很不幸,这个幼小生命睁开眼睛没多久之后便离开了。
医生说林淑兰的体质本就不适合怀孕,她之后可能也不会有孩子了,那个早早夭折的孩子便成了一个心结
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没有孩子,潘卫也慢慢暴躁起来,不像刚结婚那时相敬如宾,时不时就要怪她当年没注意自己的身体导致孩子出生就大小病缠身。
几个月前,在湿地公园散步的林淑兰被一个打扮很符合刻板印象的算命人拦住。
她闻着香樟树好闻的味道,一边听着那人道出自己的处境,“你失去过一个儿子,但他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自然也看不得你再怀孕。”
或许是香味让人恍惚,一向不信这些的林淑兰开口问:“那我要怎么做?”
算命人露出笑,大方地在她手里塞了张符箓,“回去用你丈夫一丁点血沾在上面,把它放到你们平时睡的那张床下面,过不了多久,你儿子的灵魂就会重新投到你肚子里。”
孩子毕竟已经死了,这种做法让林淑兰感觉到不舒服,“这个……不是招鬼吗?”
“什么招鬼,人都是有灵魂的,招来的是你亲儿子的魂,古时候的送子观音一样是在妇女肚子里降下准备投胎的魂,没区别。你到底要不要这个?”
他说着就要拿回去,林淑兰一急赶紧收下,“谢谢……这个多少钱。”
就像很多电视剧里一样,那人没收钱,说话也云里雾里搞不懂他的用意,“是缘分指引我来找你,本来我也不图钱财,当然不需要这些世俗的东西。”
林淑兰纠结一会儿没再提,现在请这些还是很贵的,她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有便宜谁不想占?
临走前,算命人提醒道:“这个办法不一定成功,以防万一最好在家里放一些槐木家具,槐木属阴,招来的灵魂会被锁住。”
回去后林淑兰把这件事告诉了潘卫,起初他也不信,但一听没收钱,他们也没结过什么仇怨不至于有人来坑他。
潘卫也想要孩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先是定制了一张桌子。
看着那张符箓,他莫名信任起来,两人商量之后便费了一番力气将家里大多数家具换掉。
不久后林淑兰就有了怀孕迹象,去医院检查也说她的确再次怀孕了。
这个时候那个算命人又出现在医院门口,一副高深莫测语气给他们讲了一堆。
彼时两人对这个因着“缘分”来的人已经信赖有加,一听这个孩子可能还会出事,便忙急忙慌地换掉了家里几乎所有的家具,就希望能“锁”住它。
也就在这段时间里,林淑兰发觉潘卫的性格变得阴晴不定,有时耐心温柔,有时又是非打即骂。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他工作不顺利,想着我怀孕也没工作就迁就着一点,然后我在家里发现了一张……人皮。”
几人对视一眼,听得出林淑兰说的不是报案带来的那个,大概率是邱岁宜发现的残骸。
“你说的那个处理了?”
“烧了……”
言彻面上一点没表现过多的情绪,只是冷静地问:“那你后来要报案,是发现他又蜕皮了?”
林淑兰埋着头,表情逐渐变得惊恐起来,“第二次我看到了,他当时……当时就趴在地上,我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一会儿他身体就瘪了下去,然后就从那堆皮里钻出个小人,他当时让我别管,但我实在害怕啊……”
其实胆子真挺大的……言彻默默在心底给她这份胆量点了个赞。
林淑兰继续说:“他……22号我去派出所前,他说,想吃我,我还看到他牙齿几乎掉光但是变得很尖,还一直发出怪声。”
“我不想死,我还怀着孩子……”
没人理会她这之后如同呓语不连贯的话,言彻听她自顾自说了一会儿也只是点出前两天去她家时的不对劲,“林女士,你害怕,但你又不信任我们。上次去你家的时候,你骗了我们,对吧?”
她迟疑地一点头,随后抱着脑袋神色痛苦,“你们来之前他恢复正常了,我以为没事了,怕你们把他带走……我就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要是潘卫不见了我可怎么办,我怎么办……我还年轻,我明明才三十几岁,以后可怎么办……”
林淑兰父母已经去世,她虽然还有个哥哥,但两人没什么联系。
她和这个社会上多数普通妇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生活,步入婚姻相夫教子,她没什么文化,从小看到的女性也不过是母亲和那些跟母亲一样的女人,现在早已经彻底被驯化到只能做弱势的那一方。
一叠纸巾被扔到她跟前,简颂章赶紧问:“那你今天又来干什么?不是不想我们带走他吗?”
“可是他一直没回来!”
林淑兰忽然尖厉地吼出来,一看周围竟然有四五个人围着立马又变得唯唯诺诺,“上次你们来的时候他突然就打开窗跳了出去,之后也一直没有消息,我根本联系不到人……我就想着,会不会出意外了,他会不会已经不是潘卫了。今天上午,我又发现我来月经了,我根本就没怀孕……之前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但我肯定那个算命的在骗我。”
她慌忙伸手握住言彻,冰凉的触感差点让言彻缩回去,确认这的确是个人后他才没真在受害者面前失去形象变成一个大叫的疯人。
“我去派出所,他们说这种事只有你们管得了,求求你们帮帮忙,我们家不能失去他啊,孩子我也不要了,现在就想找到潘卫……”
听着那声音逐渐变成哭腔,言彻起了些怜悯,另一手搭上去拍了拍她手背,“我们现在就去你家,别急。那个——”
他回头想叫韩锐带她去休息室,又觉得让鬼来带一个已经心神不宁的人实在太过残忍,便拎起刚刚在旁边记录他俩谈话的赵望远,“带林女士去休息室,记得开空调。”
赵望远敲完手头最后一个回车键,抬头看了眼已经泪流不止的女人,有些犹豫,“我,她……万一我被鬼影响到怎么办,也不是怕,就是不想死,她身上——唔唔?”
简颂章把他拖走,只留了句:“别为难小朋友。”
“小朋友”其实马上过第二个生肖年……
不过也的确不该找他,赵望远看着正常,实际上经常跟被迫害妄想症患者一样觉得到处都是危险,据他所说就是觉得周围人都想害自己所以才来这个没多少人的地方。
“那就岑云舒吧……”
也只有岑云舒了,邱岁宜在厕所,剩一个段毓是鬼,岑云舒再怎么想摆烂不干也不行。
岑云舒心里苦,脸上却还要温柔友善地跟林淑兰面对面告诉她要拥抱生活,最后再展望未来。
言彻离开接待室,路过简颂章时发现他正在给赵望远科普现在的法制社会有多安全以及在异调局并没有想害他的鬼。
模样还挺认真。
言彻莫名来了乐趣,想起刚刚林淑兰提的那个骗子算命人,便拉了个椅子坐在旁边,“简大师。”
“……叫我?”
“嗯。”言彻笑着眯了眯眼,“我就想知道,你以前是不是也干那些,算命?”
简颂章在欲言又止后选择无声一笑,“我倒觉得你才是,你看看你——”
言彻下意识就低头,穿衣没问题,很正式。
“顶着个没几个人听过的编制,穿得人……精神,有模有样,每天早上起床还要特意把头发扎起。”
言彻觉得他有个词是想说“人模狗样”……
“我头发有问题吗?”
曹厅长也没规定过他的扮相,就连穿着正式这点都是言彻自己要求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与这个官名合适些。
这次不等简颂章说,赵望远先冒头,“小辫加墨镜,年轻的道士哟。”
赵望远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定时触发被迫害妄想症模式,平时沉默寡言,但对自己感兴趣的事又精神得仿佛回到学生时代。
简颂章接道:“你应该是那种生活在深山老林偶尔出山赶尸的道士,而不是会用手机电脑的,现代人。”
言彻默默立起自己的衣领盖住后脑扎起的头发,“……我以前是住在山上,不是与世隔绝。还有,没有僵尸这种东西。”
而且手机怎么了,他还会用手机购物呢!电脑又怎么了,他替师父教人的时候还自己做PPT呢!
这都什么时代了,2124年了,算命的都用电脑赛博算命了。
简颂章和赵望远忽然默契地对视一眼,再同时看向他,脸上写着“不信”。
言彻不愿再坐他们旁边了。
远离下属的生活是他作为一个领导该做的基本。
他把椅子挪回原位,想着要不以后在网上发点视频什么的来宣传一下野生神棍这个职业?至少让其他人看到他们其实是正常人吧。
半小时后,一行人又一次进到幸福花园的601房。
言彻搬开了床垫,却怎么都没看到要找的符箓。
“这,麻烦……”
除了让带走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简颂章斜睨他一眼,“槐木架子,估计那种符都不需要带走,直接和这破木头融为一体也不是没可能。”
言彻很想辩解自己学的东西并不强调这些,偶尔忘了很正常,但辩解无效,因为简颂章大概率会说他菜。
现在见不到符箓,连根据上面的气息找那个扯鬼话的算命人都没办法。
一看没办法,林淑兰担心得很,“那,也找不到潘卫吗?”
“抱歉,我只能说我们会尽量,这几天我们也一直在查监控,目前只能期望他人没事。”
是他俩招来的鬼怪,他们又不懂这些,其实大概率会出事。
出了门,言彻看向对面的602,紧闭的防盗门外堆了几袋垃圾,看来是来了新租客。
“这家人不该租的。”
言彻下意识点头,“之前那家估计是知道对面的邻居有问题走了,现在这个——”
话突然停住,言彻注意到旁边竟然是段毓,并且,段毓旁边固定的岑云舒不在。
“师……岑云舒去哪了?”
段毓默默取下脑袋让它飘在自己旁边,“她让我代一下。”
“……”大可不必。
心跳惊吓变快导致肢体发酸,下楼的时候他腿不听使唤地一软,好在并没有在楼梯间打滚,简颂章成功抓住了他。
赵望远看过去问:“发生什么了?”
此时言彻已经顺手攥住简颂章手腕,心中不解,赵望远怎么什么变化也没有,明明连最基础的画符都刚学。
事实上赵望远怕的是未知会索命的鬼,段毓这种站在他面前的完全能直视。
面上言彻仍是那个有点神经病但靠谱的言局长,“没,我腿不好。”
等另外几个人走在前面,言彻微微一转头,简颂章没看他,不过好在手上也没卸力,言彻得以撑着缓了会儿。
“谢谢。”
“关爱弱小,应该的。”
就在一秒钟之前,言彻还在想这棵柳总算活了,现在他觉得是不如揠苗助长,柳死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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