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争宠(上)

争宠(上)

零点的烟花爆竹声在头顶炸开,许邱从石墩上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

他仰头望去,街道上张灯结彩,一排排高挂的红灯笼映出浓浓暖意,夜空中不断闪烁着花型图案的烟火,抹尽了除夕夜里的最后一丝黑暗。

目及之处全都亮堂堂的,街景装饰出新春喜气洋洋的气氛,可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人迹罕至的马路。

说人迹罕至似乎都有些牵强了,确切的说,目前这条街上除了许邱一个大活人外,只有几只流浪野猫匆匆路过。

许邱将大衣裹得更紧了些,心道,“也是,大年三十谁不是待在暖烘烘的家里吃团圆饭,哪个神经病会特地跑到大街上吹冷风。”

他冻得不行了,使劲吸了吸不通气的鼻子,又重新坐回了石墩上。

许邱从家里跑出来时,手机还剩30%的电。他的手机用得久了,电池早就出了问题,只艰难地撑了三十来分钟,终是没能挺过零点便光荣关机了。

虽然没了计时工具,但许邱还是能从此起彼伏的烟花声中判断出现在正处于跨年时刻。

所谓跨年夜,原本是该和家人团坐在一起边吃饺子边倒数的啊,结果他发了一通脾气离家出走了,丈夫温明哲竟然没来拦他一下。

许邱头也不回地狂奔了五里地,直至小腹隐隐作痛才不得不停下。

他左右张望了一会,两个小时过去了,温明哲还是没来寻他。

这两个小时里,许邱放任自己想了很多,也许一开始,他和温明哲的婚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他周围的朋友一个个的全是单身贵族,曾多次打趣他“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许邱听了也只是笑笑。

许邱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亲早就各自成家,从初中起便对他不闻不问,他是靠着半工半读勉强上完高中,大学也是申请到了助学贷款才顺利毕业的。

与那些被父辈婚姻伤害便铁了心要单身的人不同,许邱从小就渴望拥有自己的小家庭。他从懂事起便没有从父母身上接收过任何的安全感,因此更迫切的想要找到共度余生的人,来填补幼时对于家庭的缺失感。

温明哲是许邱的老师,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留校任教,他人如其名,性格温厚、学识渊博,接人待物都有着远超同龄人的稳重老道。而许邱是班里的团支书,经常要与老师打交道,一来二去他便对温明哲有了超越师生的情谊。

在追求温明哲之前许邱就了解到,温老师结过婚,只是婚后没过上几年幸福生活,妻子就患肝癌离世,仅留下一个三岁大的女儿。许邱并不介意他过去的情史,自问自己也可以将温明哲前妻的女儿当成亲生的来看待。

或许年轻人总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那时的他以为只要陪伴温明哲和女儿的时间足够长,对方迟早有一天会将真心百分百的交付于他。

毕竟亡者留下的只是一抹念想,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给予彼此陪伴。

可现在看来,这一切更像是许邱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因为离世五年的魏明安,依然无孔不入的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并且无时无刻不牵动着温明哲的喜怒哀乐。关于她的话题,依然能轻易点燃火苗,叫他们夫妻二人在除夕夜里吵得不可开交。

许邱想……不该吵起来的,导火索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每当逢年过节,温明哲都会在饭桌上摆一双空碗筷,这是习惯性留给魏明安的。白天许邱帮着他张罗年夜饭,两人从下午忙到了夜里九点多,等饭菜上桌,许邱拿着三副碗筷出来,温明哲见了则一言不发地站起身,从厨房里多拿了一份出来。

从前也是这样,端午节、中秋节、国庆节,每逢任意一个大型节日,他们都是按着四个人的标准来准备餐具的。并且在两人结婚前,温明哲就明确说过家里的这个习惯,因为女儿一直不愿接受妈妈离开的现实。而那时许邱说的是“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在此之前,他确实次次都表示了理解与配合。可除夕夜当天,许邱也不清楚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望见那副空空的碗筷顿时便火冒三丈,将它一把扫到了地下。

白瓷碗落地摔了个粉碎,温明哲明显一愣,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出扫帚清理了垃圾,又重新取了一份回来。

见此,许邱的无名之火烧得越来越旺,开始大声质问温明哲什么意思。

温明哲压根没想明白忽然之间他怎么来的脾气,还没接上话,许邱便道,“如果你今天非得把那个死人摆上桌,那我俩就别过了!”

许邱回想起吵架的瞬间,认为自己的确是走火入魔了,毕竟平心而论,他从来都没有过不尊重魏明安的想法和行为。但在那一刻,他冒犯的称呼还是激怒了温明哲,两人大吵一架,把窝在沙发上打盹的温思安也给吵醒了。

温思安冲上来抓起筷子便往许邱身上扔,虎着一张脸道,“你不许欺负爸爸!”

许邱没想到女儿没搞清楚状况,第一反应却是要帮温明哲。他一时委屈滔天,一言不发便甩门跑了。

想来也是,人家的亲生女儿,不帮着温明哲难不成还会帮着他这个外人吗?

许邱离开后,门后隐隐传来温思安嚎啕的哭声,温明哲没有来追他。

他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大年三十的日子里也不好意思麻烦朋友,最后兜兜转转,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许邱冷得难以思考,他抬手摸了摸额头,不知是手太凉,还是冻得起了烧,掌心触得一片滚烫。

他叹了一口气,想着也许是因为肚子里现在有了小的,身体才比往日虚弱许多。

原本十二点跨年,他是想抱着温明哲宣布这个好消息的,谁知最后搞成了这样。

许邱以前足够天真,以为只要陪伴的时间够久,温明哲总会忘记他的前妻,认识到自己的好。可温明哲若有半点心疼他,怎么会放任他在大年三十跑出来挨冻。

当初他执意要结婚时,朋友们都真心劝过,说你一个头婚的干嘛找个二婚,真的不至于。更何况温明哲家里还是hard模式,活着的人注定争不过死人。

两个人相处,生活中许多矛盾和摩擦会逐渐消磨彼此的爱意。而一个过世之人则是无敌的,她的缺点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而那些“甜蜜和温柔”则历久弥新,成了温明哲心里永久的意难忘。

哪怕许邱对温明哲再好,温明哲的手机屏保依然设的是前妻照片,每年前妻生日,他会雷打不动地发一条朋友圈纪念。而被许邱当成亲生女儿悉心照顾的温思安,也不止一次的对他说,“许邱哥哥,我喜欢你,可是妈妈是唯一的,你不可以当我的妈妈。”

四年了,许邱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的愣头青了,他以为自己陪温明哲走过了许多艰苦的岁月,可或许在温明哲的心里,一起共苦过的人始终是他的前妻魏明安。

许邱叹着气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心道,你可怎么办呢?

原本以为,这是送给温明哲最好的新年礼物,现在想来,这个孩子于对方而言是惊喜还是惊吓他都无法判断。

在没遇到温明哲之前,他曾经想过,如果未来和丈夫有了爱情的结晶,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孩子一个平顺无忧的生活。

后来他稀里糊涂把自己嫁了,也在这几年平淡的生活里无数次期待过一个小生命的到来,可当它真的来了,许邱却不敢确定,温明哲会是怎样的态度。

在许邱成长的过程中,未曾有过太多家庭间的温馨记忆。他的父母一早就没了感情,许邱跟爸爸姓,名字则取自妈妈的姓,即使给孩子叫了这样充满爱意的名字,也抵不过父母逐渐两看生厌。

许邱没能从父母身上体会过家庭的温暖,因此更渴望找到一个顾家的丈夫。

想来十分唏嘘的是,他第一次打听到温明哲还在思念过世的亡妻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要知难而退,而是感慨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个男人的确十分可靠、有责任心。

充满责任感的温明哲直到现在都还帮着前妻赡养曾经的岳父母,只因为魏明安是二老的独生女,他害怕亡妻走后老人无依无靠,这才肩负起养老的责任。

而许邱这边,父母各自有了家庭,一直以来对他不管不顾,自然也不指望他来养老。因此他嫁给温明哲时,从没有介意过这些事。

许邱又吸了吸鼻子,他烧得有些晕晕乎乎,身上又没拿现金,连找个快捷酒店凑合一晚都没办法。

他的眼睛有些酸涩,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温明哲居然真的不来找他。自己这么多年隐忍求全,又换来了什么呢?

或许今天他跑回去质问温明哲,温明哲一句反问就能堵死他。

当初是你死乞白赖非要嫁给我,是我求着你结婚的吗?

……是啊,到头来还不是他自找的。

许邱又叹了口气,打算离开这个地方。他感冒了不要紧,就是怕烧得严重了连累孩子,虽然大过年的去打扰朋友很没有眼力见儿,但他眼下的确没有其他选择了。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仰头看了一眼路标。好友住得离他不算远,走路半小时左右应该就到了。

许邱把双手插进兜里取暖,慢腾腾走了几步路,呵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了一团白雾,让他的眼前模糊一片。

此起彼伏的烟火声掩盖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直到他的后背被人轻轻一拍,许邱回过头来,才发现温明哲喘着气的身影。

他的眼镜上也满是凝起的水雾,叫许邱看不透男人的神情。

“小邱……”温明哲喊了一声,许邱这才顿住,避开了相交的视线。

两人相对无言了一阵,许邱叹了一口气,他已经被冻得没了脾气,只垂头盯着地面道,“思安睡了吗?”

温明哲能来找他,已经是一个求和的信号。许邱想,温老师那么在意女儿,肯定是先把女儿哄好了再来找他,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犯贱,别人谈个恋爱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可以一次次顺理成章的被人往后放。

“我不知道。”温明哲停在原地,伸手想来拉他,又默默收了回去,“我让她好好待在家里。”

“哦。”许邱按着肚子,路灯下温明哲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完完全全将他的暗影笼罩起来。刚结婚时,他也曾以为温柔可靠的温老师会成为他的盔甲,就像这样保护着他。

温明哲看见他的动作,这才牵过他的手,道,“你饿了吧,我们回家。”

许邱终于仰起头来,伸手摘下了温明哲的眼镜,对上对方不加掩饰的焦急眼神,他抿了抿唇,才道,“是有点饿了。”

温明哲将眼镜收进大衣口袋里,又来牵许邱的手,“那回家。”

许邱迈不动步子,又叹了口气道,“老师,我好像发烧了。”

温明哲急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即便皱起眉,背过身蹲下来,“我背你回去。”

许邱迟疑了片刻,还是乖乖趴上去,温明哲的肩背坚硬而宽厚,如同他这个人,一方面沉静如水,一方面又克制疏离,叫人难以接近。

许邱将头枕在他一侧肩膀,或许是不用面对温明哲,他的胆子大了几分,肚子里的牢骚也有点压不住的往外蹦。

“你为什么才来找我?我等了好久。”

“对不起,我一开始就不该让你跑出去。”温明哲托着他的腿往上颠了颠,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你走了没几分钟,我就跟着出来了,你手机打不通,我去了你常去的几个店都没找到人……后来我想你可能会去朋友家过夜,才找到这边来。”

许邱撇撇嘴,压抑的委屈又有了冒头的趋势,“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我呢?你知道外边多冷吗,我冻得脑仁都疼。”

“以后不会这样了。”也许是察觉出他语气里隐隐的哭腔,温明哲扭过头来,抵着许邱发烫的面颊道,“是老师错了,以后不会再跟你吵架了。”

不,这根本不是吵架的问题。许邱贴着他,任由愤懑委屈的情绪排山倒海翻涌而来,他忍着想哭的冲动道,“你还是很想她么?”

这个“她”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温明哲稳健的步伐忽地一顿,这样明显的信号无疑给了许邱致命一击,原来……原来不管自己多么委屈难受,温明哲都可以从容不迫,而一提到那位亡妻,他的情绪就难以控制地起伏波动。

许邱继续道,“她已经离开五年了,你不可以朝前看吗?”

“许邱,我不想欺骗你。”温明哲只有在说很严肃的事情时才会叫他的名字,“明安是我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人,我们两家从小学开始就认识,之后顺理成章的恋爱、结婚,我根本没想过她会从我的生活里离开……要忘记她,很难,可是……”

“老师,我不想听了……我肚子疼。”许邱低弱的声音围绕在他耳畔,湿热的液体滴落下来,流淌进温明哲的颈弯里。烫烫的,贴着他的整个人都在发烫,许邱烧得越来越严重了。

温明哲把人放下来,许邱都有些站不住了,虚虚的倚靠在他身上。他的睫毛上还残存着些许泪痕,看着又委屈又可怜。

其实许邱很少哭,这让温明哲想起自己第一次拒绝这个孩子的告白时,他抿着唇说老师你不再考虑一下吗?那时候许邱的眼睛里清清澈澈的,盛着年少轻狂的倔强。

如今几年过去了,只剩满目的疲倦。

许邱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所以你还是忘不了她,要跟我离婚是吗?”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老师……本来、本来我有一个消息想告诉你的,不过,现在说不说也无所谓了。”

或许爱情从来是不分对错的,只是他来的顺序出了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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