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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自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报销一张门票钱便能把那天上午的波折翻篇,心里惦记着找机会当面补救一下。
但接下来一周,春满都没见到赵华致,晨跑结束的电梯里没有,和江鎏团队见面推进合作时也没见到,问了才知道,赵华致出差了。
“他原本周一的飞机,要参加上午的会便推迟了。结果你临时有事,会没开成,他当天晚上就飞走了。工作时间压缩,工作内容不减,辗转飞三个城市,睡觉时间都得在飞机上补。”江鎏如是说。
接触这段时间以来,春满知道江鎏言行怎么浮夸怎么来,一时也猜不准是真是假,但深知自己的确给赵华致添了麻烦。
时间很快到了周六的马拉松比赛。
春满早晨出门时,在社交平台首页铺天盖地的马拉松比赛相关的新闻中,刷到了沈栀意的动态。
她没关注这个账号,但社交平台的推荐规则认准她感兴趣似的。
春满想划走,却误触到照片九宫格中的某一张,live图放大在屏幕中时,春满听到了嘈杂背景音里房嘉恺的声音——
“想吃什么?”他问。
短短的一句,春满指腹按着手机屏幕,听了三遍才松开。
没有前言后语,但语气听上去放松又熟稔,像是隔着很远很远的时空飘过来。
春满点进沈栀意的账号,那条向网友求助“和发小接吻该怎么办”的动态已经看不到了,但那个台风天发生的事,春满却没办法忘记。
刻在她脑海里一般。
以至于站在起跑线后乌泱泱的人群中,这种被什么东西吞没,找不到方向的混沌感觉仍然存在。
春满起跑的站位比较靠前,空气流通,但春满分不清是不是对接下来42公里极限运动的恐惧,直觉自己马上要被周遭潮水一般的声音淹没。
她听见房嘉恺质问她有必要小题大做吗,听见舅妈说她就是被惯坏了,身在福中不知福。
好吵。
她听到暴雨的声音,听到父母离婚前无休止的争吵,听到哥哥被父亲带走时自己震天的哭嚎。
好吵啊。
什么时候开跑的,春满不知道。
她被洪流推着向前,很久之前她便知道,谁也不能让她停下脚步,她要向前,向前,向前认真地好好过这一生。
休克前的“撞墙期”出现得比预期要早,春满双腿发沉,身体乏力,厌跑的情绪极具攀升。
栽倒的前一秒,春满的思绪却是非常简单,只剩一个念头——好丢人啊。
——她终究没办法始终镇定,做一个体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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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程的补给站处,赵华致一身深灰色运动装,身形挺拔,肩宽腰窄腿长,作为赞助方为经过的选手发放饮用水和补充能量的食物,
耳麦那头,江鎏针对他今天的行为,锐评道:“你是中学生吗?运动会上等在终点线给喜欢的人第一个送水。”
“为什么不可以?”赵华致如是反问。
全马全程42公里,民间大神跑者预计用时三个半小时。赵华致了解过春满之前参加半马的时间记录,预估春满四小时以内可以完成。
在开跑前,赵华致隔着茫茫人海遥遥地看见过春满一次,她穿着一身黑白撞色运动装,黑色遮阳帽后,头发编了一股拳击辫,和她每天早晨在小区附近晨跑时的装扮相差无几。
曼妙的身材一览无余,腰肢盈盈一握,还没有她胸前贴着的六位数绿底号码牌宽。
赵华致当时跟主办方站在高处最显眼的台子上,春满并没有发现他。
这并不影响春满光是站在那,无处不在的熟悉感令赵华致心安。当时有多心安,此刻站在补给站处等待时,便多期待。
江鎏说他追人的手段老套幼稚没新意,但赵华致在学生时代连这最基础的追人方式都没有付诸实践过。
房嘉恺当初追了她两年,人尽皆知,在一起四年,广受祝福。追人的花样和恋爱的甜蜜,想必春满早不觉新鲜。
那天小区流浪动物救助活动,赵华致看出来了,房嘉恺舍不得。
而且,春满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
六年的感情,赵华致比不了。谢家和赵家财富、地位相当,赵华致不比谢开阳有优势。
赵华致必须要万分上心,才能抢占先机。
那年在摄影展上,亲眼旁观春满被他人私有的体验历历在目,那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毫无立场的经历,他不想再遭遇。
手机铃声响起,江鎏不知何时挂断了通话,此刻重新打过来。赵华致接通,对面不见方才揶揄调侃的语气,只说了一句。
只见赵华致脸色骤冷,问哪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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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满当时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没有倒在跑道上,到防护区域看到急救人员才安心地晕过去。
救护车赶来前,经过十多分钟的紧急处理,春满意识已经恢复正常。
在救护车里,医护人员给春满做过检查确认她各项体征平稳,把她送到医院急诊外。
救护车内的医护人员和医院内的不属于同一个体系,登记了她的信息方便组委会挂账,便走了。
公立医院资源紧张,春满目前的情况不足以动用担架车抬进去,更不会出现电视里一群医护人员兴师动众出来接的场面。
她站在“急诊”两个红字标牌下,周围人来人往各有悲喜,而她孤零零的,像是被抛弃般,莫名凄凉。
胸腔的痛感仍在,四肢发麻,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她站在原地缓了会,确认自己不会立刻出现呕吐的症状,迈进大厅找挂号台。
姜早早作为春满报名马拉松比赛时留的紧急联系人,在春满被送上救护车时,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为了抄近路,结果遇到事故路段,耽搁了更多的时间。
此刻拨来电话询问春满的情况。
春满本就手抖,没等接通电话,手里的身份证在大理石台上磕了下掉到地面。
她怕自己活动幅度太大再晕倒,弯腰捡东西的动作异常缓慢笨拙。
有只手在她之前把身份证从光滑的地面上抠起来,径自递给玻璃隔板内伸手等着的护士。
“学长?”春满诧异地看着来人。
赵华致淡淡地嗯了声,在需要付挂号费时拿手机扫码付了,拿着证件和挂号单带着春满出了队伍。
春满想问他怎么在这,让他把手里的东西给自己,但喉咙出声的前一瞬,别开脸,直奔墙角的垃圾桶,弓着腰呕吐起来。
眼前刺亮,辨不真切静物,天旋地转的感觉再度袭来,这次春满没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她听见赵华致焦灼喊她的声音。
春满再次醒来时,人躺在病房上,看到穿着运动装的赵华致时,第一反应是组委会来慰问受伤的参赛选手,心说人怎么可以丢脸到这个地步。
定睛看了一眼,春满才看清是赵华致,陆陆续续想起急诊大厅的事。
大概是休克带来的后遗症,春满觉得还不如是大赛组委会的人,总好过被熟人撞见。
很快,春满体会到什么叫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她大概是脑子抽筋,在赵华致看向自己时,脱口而出:“你也是半道晕倒被送来急救的?”
赵华致觑了她一眼,无语状,语气前所未有的冷厉:“你烧糊涂了?发着烧去跑马拉松,你是觉得42公里太小儿科,想自己上难度吗?”
春满后知后觉自己问题的荒诞,被怼后更是心虚。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当成运动小白教育了,于事无补地解释了句:“我跑之前没意识自己发烧了。”
她解释的声音越低,越显虚弱。赵华致看着她,什么气也发不出来。
护士端着托盘给她挂水,对赵华致说了句公道话:“知道你急,但先别急。但凡你生活中上点心,也不用心惊胆战这么一遭。发烧这么明显的病症都没注意到,你这家属怎么当的?”
春满嘴一张,想要纠正。
但护士只是走过场地教育一番,没等“家属”回应,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吧,有事按护士铃”便出去了。
春满自知没必要把人叫回来澄清这个误会,冲赵华致道:“抱歉,害你被误伤。”
“是我该道歉,刚才的确急了。”赵华致垂了下眼,没看她。
两人间气氛是说不上来的凝固。
这时,姜早早火急火燎地冲进病房,扶着春满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急得眼泪快落下来了,最终被春满一句句稍安勿躁的“我没事”,安抚住。
“我接到电话时快被吓死了。”姜早早惴惴不安了一路的心终于平静下来,还要说什么,注意到一旁的赵华致,不管三七二十一道谢:“赵总,谢谢你照顾慢慢,谢谢。”
赵华致起身,没多留,冲姜早早礼貌地点下头,再对春满说:“你朋友到了,那我就先走。你好好休息。”
赵华致身影消失在门口,姜早早猛地往春满面前一凑,逼问:“什么情况?”
春满只当她关心自己晕倒的原因,懊恼地一皱眉,说:“前段时间训练计划没好好执行,今天比赛时跑到一半感觉体力不支,就晕了。你快帮我上网看看,我晕倒被送上救护车的场景没被拍下来发到网上吧,太丢人了。”
姜早早知道春满要面子,暂时搁下对闺蜜感情生活的八卦,很靠谱地安慰:“你这还好,不算丢人。我刚坐电梯时,听说有个老哥倒地上身体动弹不得,边吐边嚷嚷着扶他起来要去签名墙合照,还大谈历史战绩,说自己年轻,未来一定会打破什么什么记录,那状态,跟耍酒疯似的。”
有姜早早陪伴,输液的时间没那么无聊。
两瓶药水输完,护士来给春满起针,看见陪床的人换了,闲聊一句:“你男朋友走了?是不是生他气了?你别怪他凶你,你这次情况危急,估计是把他吓到了。”
春满在姜早早满是探究恨不得要把她烫出两个窟窿的注视下,第一时间跟护士解释:“刚刚那个不是我男朋友。”
“不能吧?”护士两手插在口袋里,断言,“他抱着你到病房时,特别的宝贝,生怕你磕了碰了,我想帮忙扶一下他都没让。我每天见这么多人,敢说他肯定是喜欢你。”
姜早早慢吞吞地削着苹果皮,视线在护士和春满之间打转,思绪从她们的聊天内容开始发散。
自诩春满最要好的闺蜜,姜早早自然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出现照顾她,但凡事都有意外,她被路况绊住,被赵华致抢了先。
赵华致怎么就这么恰好在医院呢?他这种家庭的人不都爱去私人医院吗?
听护士的描述,赵华致就好像特意为春满来医院似的。
他怎么会比自己更早呢?
姜早早咔嚓咬了口苹果,不服气地随便点了点手机。几个常用软件来回点了一圈,若有所思。
前段时间的暴雨夜也是,自己打算出发去陪她,因为在车库跟别的车发生剐蹭,被绊住,这个时间差里,春满接触到了赵华致和他的猫,猫咪这种治愈心灵的生物陪伴春满度过了难熬的暴雨夜。
怎么就那么巧呢?
是赵华致和春满太有缘,还是自己和交通工具犯冲?总不至于是有人在春满身上装了窃听器吧,或者她的手机上?
这个猜测毫无现实依据,但姜早早福至心灵般停在某个对话框上,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就算没有窃听器,有个人也能了解到这些信息。
姜早早微微坐直,越发确定了这个方向。
她得知春满因休克被送往医院时,人正在打游戏,仓促地跟队友解释了一句就往医院赶。
那个暴雨夜在车库,如果不是因为跟这个游戏搭子连麦拌嘴,也不会走神发生剐蹭。姜早早记得,当时无意向他透露了,自己闺蜜讨厌雷雨天的信息。
这个重大发现让姜早早渐渐挺直了身子,眉头越蹙越紧,记忆中更多类似细节纷至沓来,佐证着罪魁祸首的身份。
闺蜜分手了,要跟闺蜜去度假村,三点后可以打游戏因为闺蜜去博物馆了……等等。
“怎么了?”春满见她举着刀一副要捅人的架势,连忙问。
“没事。”姜早早把刀搁下,愤愤地咬住苹果,两只手捧着手机闷头输出。
春满不是没见过她这般模样,一遇见项目中不带脑子瞎给意见的合作方,她就会把键盘当成对方的天灵盖敲。因此春满只是多看了她几眼,没再过问。
姜早早没蠢到直接找那骗子质问,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期待,决定先钓鱼执法,坐实这个罪名,而非巧合。
“你知道哪里有卖梅花糕的吗?闺蜜突然想吃,我翻遍了外卖平台都买不到。”
这条消息发送成功没几秒,对面人便回复:“啊不知道呢,她除了梅花糕还想吃别的吗?我知道一家很有口碑的甜点品牌。”
“只想吃这个。你不懂女孩子,想吃什么就必须吃到,否则情绪会特别暴躁。”
对面:“你们还在医院吗?”
“对啊。下午还要做个检查,没问题了才能出院。”
一来一回一番交手后,姜早早深藏功与名地收起手机,就等鱼上钩。
如果这都能撞,那就坐实了。
“你忙完这个项目,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春满看着姜早早一会儿冷笑一会儿生气的变脸式表情,提建议,“我感觉你的精神状态早晚要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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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全面检查,春满的身体并无大碍,当天下午便可以办理出院。
参赛选手在医院的一应花销马拉松组委会可以报销,春满离开病房前,按照流程要求准备所需要的材料,一份份拍照提供上去。
“赵总。”
听见姜早早跟人说话,春满应声抬头,才发现赵华致来了。
他换掉上午的运动装,挺括讲究的衬衣料子,和手里提着的一袋从路边摊贩那里买来的小吃并不搭调。
“给家里妹妹买梅花糕,顺路给你捎了一份。要尝尝吗?”
赵华致说话时,春满视线慢半拍从那袋东西移到他脸上,虽不明所以,但人提都提来了,没有再叫他提回去的道理,礼貌地道谢,并没有注意到一旁姜早早微挑眉的表情。
“赵总从哪里买的,我正想买来着。据我所知,因为创城,这附近的小吃摊都被赶走了。最近也要到几十公里外的大学城才有卖的。”
赵华致沉默地盯着她看了数秒,开口:“我碰巧从城西回来。”
春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抻开袋子看了看,先往姜早早嘴边递了个:“那你先吃。”
姜早早没急着跟春满坦白,就着她的动作接了梅花糕,三两下吃完,把陪护椅往床底一推,对赵华致说:“谢谢赵总的梅花糕,很好吃。我突然有点事,还要麻烦你陪春满办理出院手续,并且把她安全送到家。”
姜早早态度转变得突兀,春满面露疑惑,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怎么了。
“没事。我要去讨个说法。”
没等春满提醒她开车慢点,姜早早已经没了踪影。
春满两眼担忧,恨不得追上去留她平复一会儿再开车。赵华致从门口移回视线,说:“她应该没事,有事的另有其人。”
赵华致在是否给江鎏提醒之间短暂抉择一会儿,最终决定把江鎏一直心心念念半个月假期批了。
不,直接给他批一个月的带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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