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帘并不隔音,各类声音嘈杂,苏玉在急乱如雨的琵琶声里与之对视,渲染出片刻不合时宜的静默。
那眸光失序,似神游天外。
待琵琶声声顿,傅云才听见对方的声音。
“我先前听说此地拂果正是时候,嘴馋便来了。不曾想离熟透还有段时日,所以耽搁至今。”
拂果是渝州特产,又以广陵镇产量最高。此果鲜嫩多汁,色泽晶莹,但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易保存。
赴祎与渝州并不近,非大富大贵的人家若是想要吃上,必得亲至才行。
傅云未从对方脸上看出破绽,彼时琵琶声复起,清脆铃铛如珠玉错落。
隔着暖黄的灯火,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
傅云啜饮了一口热茶。“原来如此,看来我与允安能在这相遇当真是缘分匪浅。”
此时弦音骤转,携出金戈布帛崩裂之势,如风雨摧山,晦涩铮然。
他听见对方将问题抛了回来。“不知李兄又是为何?”
傅云落下茶盏随着一声叹息,半真半假道:“我本要去阙都探亲,怎料途中遭贼人暗算身受重伤。在此地养伤许久,今日难得出来逛逛,这不正巧你我二人同席而饮。”
苏玉面色沉静,听完适时露出忧色。“李兄这一路受苦了。”
从锦衣玉食到粗布野粥,这一行经历几何,苏玉从雁郡跟到广陵,倒也没什么不清楚。
毕竟这前因,可不就是他设计好的局么。
“倒也不能说是受苦了,若不是身受重伤,也没机会让我遇到那位救命恩人。”
瞧他神色认真,苏玉用茶杯虚掩住眸底的情绪,不叫对方发现端倪。
“看来李兄另有奇遇。”他接道。
“何止是奇遇。”傅云从喉间溢出一声带笑的轻哼。“以前觉得话本里以身相许是书生过于夸张,没想到还真是写实。”
苏玉跟着一笑。“所以李兄是一见倾心,准备以身相许?”
傅云唇角的笑容愈发明显,掩饰不住的情意从眸中荡开,如春季烂漫的花丛,沾着一层温暖的日光。“允安说的正是我心里话,可惜对方对我忽冷忽热,令我很是难受。”
苏玉挑眉,故作诧异。“李兄这般人,竟还有这等苦恼?”
傅云眉尾低垂,怅然若失。“希望有朝一日能带她回家拜见长辈。”
苏玉道:“那便预祝李兄能得报救命之恩。”
傅云将微冷的茶水饮尽,那恍惚的神色收得一干二净。“你我投缘,何必如此拘礼,若是可以允安不妨唤我一声阿云。”
苏玉替他重新斟满一盏,应承下来。
随后傅云又拉着他胡乱聊了些,直到茶又续了三盏。
傅云没捞着半句有用的,心中不免腾起一股暗火。
世子爷吃瘪的次数有限,明明对方的身份有异,却偏偏找不到要紧的信息。
他将眸光转到席下换了缓调的郸悦。
郸悦注意到他的视线,随即轻抬双眼,故作羞态的回望而来。
一个男人做出这幅表情不算讨厌,但太过违和。傅云暗自用舌尖抵住上颚,维系住脸上的温润假笑。
另一处飞书在外面逛了一圈,确认有人暗中跟随,便不动声色的回了楼里。
原来的地方早已没了世子的身影,而赵怀正在里间与人颠鸾倒凤。
得知自己看见什么的飞书面色涨红,问过楼里侯着的小厮绛色锦衣的公子下落,火急火燎的闯了进来。
他对苏玉并不熟悉,相见第一眼也只觉得眼熟。
小倌弹着琴,世子与陌生男子饮着茶,两方笑得如玉无暇。
对方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飞书如梦初醒,急忙朝傅云恭敬唤了一声:“公子。”
傅云颔首,对苏玉解释道:“这是我家里给我配的侍卫,年纪轻不稳重,让允安见笑了。”
苏玉收回目光:“无妨。”
说罢他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衣物。“天色已晚,容我先行一步。”
傅云与他一同起身,“不知允安下榻何处?”
苏玉随口说了一家客栈的名字。
傅云眉梢轻动。“正好,我和你一起。”
苏玉有些意外,试探着开口:“莫非李兄也住在那?”
据淮序的消息,傅云在另一头地方早早定下了客栈,不至于为了他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改了自己的计划。
傅云折扇一开,点头道:“不错。”
飞书震惊抬头瞄了自家世子一眼,又迅速移开。
世子在说什么啊,什么时候住到那去了?
而苏玉不由的反思自身是不是在哪里漏了破绽,导致对方起了疑心。他抬手摸到鬓角,并未触到什么痕迹。
张娘子与他同吃同住都未被拆穿,不至于这身行头会被看出来。
见苏玉出神不语,傅云低头凑近,眸光细细掠过那面上的每一寸。
特别是对苏玉那双眼,更是毫不掩饰的带着探究的打量。
这个距离下,温热的呼吸难免扫到对方额间。
一时呼吸交错,气氛暧昧。
苏玉后撤避开,脸上换上错愕抬头,就在他唇动想要发问之际,傅云突兀一笑直起腰。
“抱歉,还以为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他脸上分明毫无歉意,甚至还带了点登徒子的浪荡味。
“允安是有心事?”
“无事,只是有些乏了。”苏玉的声音依旧泠泠悦耳,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恼意。
傅云的身量比苏玉还要高出大半个头,苏玉需要仰头才能与之对视。
“那我们快回客栈吧。”傅云道,继而转向不知所云的飞书。“你先行一步,叫人备上热水。”
飞书脑中飞速转了一圈,理解了自家世子的意思,告退后立马下了楼,等到路间,才想起自己压根不知道客栈的方位。
他闷闷给自己塞了一口顺手买的荷花糕,问路去了。
另一边淮序跟踪了一名顺风而动的探子,对苏玉红袖楼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而非必要,旁的暗卫不会轻易显露人前,这也就让苏玉当着傅云的面,找掌柜要了一间上房。
先帝去世这几年,太子什么风浪没见过,偏偏叫人当面戳破了谎。
不是朝堂那边踏错便丢了命,而是比丢命更难以启齿的尴尬。
他神情自若,抬头便见到了傅云那戏谑的眸光。
若非是飞书赶在前头要了房,也轮不到世子春风得意。
“允安……”傅云先是将他的名字含在唇齿之间滚了一圈。“你原来是不是不住这?”
问罢他眼神一亮,饶有兴趣道:“莫不是为了我?”
那张脸配上特意放慢的语速,如张娘子第一次见到的那般,柔情满目,带着三分不羁的野驯。
在那张充满欺骗性的脸上,若是姑娘早已被蛊惑得五迷三道。
苏玉偏头,面上因易容看不出来,但是耳尖却实打实的漫上了一层粉色。
他难得恼了。
“苏某乏了,李兄请自便。”
冷声甩出一句,逃似的随小二上了楼。
世子将杏雨村那张无害的皮一脱,没有先前那般好对付,再者他身份不便,只能暗自吃下这记闷亏。
往日在杏雨村呆久了倒是忘了,傅云是明泽侯亲手养大的,心智城府都不弱。
傅云目送对方进了房,正色问道:“饵下好了?”
飞书嘴里又含了块糕点,这会口齿不清:“好惹,鱼咬钩惹。”
他拍了拍胸口,将糕点艰难咽下。“公子回来忒早了,这里可不好动手。”
“杀人宜早不宜迟,他们会想办法的。”傅云晃着折扇,拾阶上楼。“若是能将那人钓出来就更好了。”
今夜的戏台已经搭好,诸位可千万不要让本世子失望。
——
夜深,红袖楼的前院依然灯火通明,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无人知晓的后院角落,悄然亮起一簇火光。
火光燃在油上,凶猛窜出,火舌肆掠,舔舐着屋墙。
“后院走水了!”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尖叫了一声。
众人抬头一望,才见外边红光攒动,犹如晚间霞光万丈。
他们仓惶奔逃,茶盏碗碟四处散落。
“外面走水了,快出去!”
“快救火啊!”
“走开,别拦着老子!”
老鸨慌忙往外看了一眼,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
那如砌墙般的白灰也遮不住脸上的一片青白。
“我的院子啊——”
楼间纷乱四起,根本无人顾及她的哭喊。不少已经拥着软玉入睡的客人被惊醒,也有正在征伐的客人逃出时衣不蔽体。
赵怀见窗外红光闪烁,随即闻到一股呛鼻的烟味。
他甩开怀里的美人,急忙下床出去。
殷容胡乱将衣物一裹也跟着出门,全然没了平日那伪装出来的高不可攀。
只不过此时已无人注意。
“红袖楼走水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寂静的街巷被吵醒,脚步杂乱而起。
虽然黄昏时落了一场急雨,但天热干得快,并不能阻碍火势蔓延开来。
这场混乱之中,接踵而来的那场没有完成的刺杀。
锋利的刀光破窗刺入,直劈床间。
一柄长刀从侧面挑入,刀刃相接滑过,掠过一道四散的火花。
一瞬间,刺客看清床上是合衣假寐的傅云,正如野外的狼一般睁着锐利冷然的眸。
手中刀被弹开,飞书正立在一侧,似是等待许久。
傅云从被褥下抽刀而出,自对方胸前劈下。刺客迅速抬刀,却阻挡不住排山倒海的攻势。
铮铮炸响,长刀从中折断,刀锋余势划破刺客前胸,令大片鲜血氲出。
一击不成,对方弃刀跳窗而逃。
傅云看着对方逃开的方向,慢条斯理地将刀上血迹擦拭干净。
“接下来该配合入瓮了。”
郸悦:真的栓q,我一个直男被迫在这看小情侣玩什么play[小丑][小丑][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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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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