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飞速行驶，驶入了一片浓雾中，窗外变得光怪陆离，一个个穿着西装的人站起来，熟练地从皮包掏出一份文件，排着队从起始的那排座位低头弯腰，看这模样应该是推销人员。

座位上的老人耳朵不灵，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一直高声重复，推销人只得作罢，另外的人大概都还记着两位无常叮嘱的话，摆手拒绝。

这些人接连碰壁，聚集到了二九身旁。

为首的人，长得浮肿，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他一手抓着文件，靠着椅背，支起腿，手指头有些不大灵活，把宣传纸递到二九面前，笑道，“美女，陵园房租了解一下。”

待他话音落下，身后的人蜂拥而上。

“功德借贷业务了解一下。”

“代步业务了解一下。”

二九直接摇头，“谢谢，不需要。”

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一个人消化一下情绪。

这人些也不管对方已经拒绝，熟练地说着推销话术，翻开下一页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他面前，“我们的陵园是价格低廉，地段优越，交通方便。一键入住，无需办理其他手续……”

“功德借贷业务最高可借二十万，前一个月免息，年率不到……”

“代步随叫随到，无需出门，我们保证□□，安心到家……”

一只只手从为首的肿男人身后伸出，宛如章鱼触手蠕动，看上去格外壮观。

二九坐在靠窗的位置，无处可去，她推着这些人的手，思索要如何脱身，喊道：“我没钱。”

这不喊还好，一喊更起劲了，一些人被挤扁，卡在座位的缝隙中，嘴里喊着，“我们这有免押借贷……”

二九被心想完了，扭曲的手指缠上了她的胳膊和腿，挤入她的座位，不过这场闹剧很快就结束了，来个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她没出声，只是惨白一笑，这些人便顾不上手还交缠在一起，纷纷逃窜，落下了不少衣服碎片和鞋子。

她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在二九身边的空位拂去位置上的纸屑，慢慢坐下，支着头笑道：“小姑娘，怎么到这来的。”

二九虽然很感谢她赶跑了那群人，但也知道她肯定也是和那些人一样另有所图，甚至会比他们还要难缠，只道，“多谢……姐姐。”

“哎呦，妹妹说话就是嘴甜。”她似乎被这句姐姐取悦到了，笑吟吟地勾起头发，亲昵道，“你放心姐姐不是坏人，只是瞧着妹妹亲近，这路途遥远做个伴，想聊聊天。”

二九婉拒：“我不会聊天。”

女子：“说说话也行。”

二九打量着她，对方未有任何掩饰大大方方任她打量，贴身长裙勾勒出火辣的身材，她只管笑着等着回话，没打算介绍自己。

她欣赏了会自己的美甲，酒红的头发披在肩侧，二九揣着口袋，捏住了一张纸，是那张交接通知单，像是烫到了般松手，反正自己都死了也不存在再死一遍，聊聊也行。

问道：“为什么来接我的黑白无常怎么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她收了笑，“因为时代在变，地府保留传统的同时，还要兼顾职责，无常的工作量非常大，工作性质需要经常加班，可以说是轮走最频繁的岗位，人手紧缺已是常态，加上最近过节，所以大部分都是外包和兼职。”

二九听完有不好的预感，从她死后看见了两个兼职无常，到登上这辆车后的推销人员，都隐隐感觉到了某种巨大变化，在颠覆自己的认知。

虽然有强迫自己别多想，甚至还在自欺欺人的骗自己梦没醒，小声道，“死了不是要去投胎吗？”

“妹妹啊，哪有那么简单啊。”她笑意更甚，但比白衬衫的小姐姐要柔媚，没有那么瘆人，“想投胎，功德圆满才有机会转世，就算有了转世机会，你还得排队。”

她凑近二九，一张白脸在眼前放大，白粉下的毛孔清晰可见，二九听她在耳边轻声说道，“这还只是随机转世，要是想去好人家，你不仅要花更多的功德，还得……”

二九只觉得耳边有道冷风吹过，不习惯陌生人靠近自己，身子往后靠，“那要多少功德。”

“每个人不一样，得去转世事务所评估。”

“功德不够怎么办？”

“那就参加工作攒功德咯。”女子退回去，“下去先建档，立马去评估，完后马上找份能攒功德的工作，这样是最快的转世方式。”

二九记得兼职无常的白衬衫也提醒过自己要快点建档，说是关系到自己的转生，问：“建档是什么？”

“你把两只手掌心朝上伸出来。”

二九照做，她看见右手掌心有个圆圈，是白衬衫用一只奇怪的笔画上的，现在缺了一个小角。

女子的手指指着缺口道：“这一圈是你的时间，一共十二个时辰，在进入阴间时间后，你需要在这一圈时间内建立一个档案，变成鬼。”

“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你就会被判定成野鬼，变成野鬼了问题不大，但会引起后续麻烦，首先就是你会领不到家人给你烧的钱，然后你也无法办理入住，还无法四处游荡，会被驱逐。”

二九惊道：“被驱逐？都死了还能被驱逐？”

“当然啦，新时代嘛。和过去不一样了。”

“这还是阴间吗？”

“所以啊，妹妹，这里也不好待。”她变戏法般，变出一些花花绿绿的宣传纸，塞到她的手中，边说边往她手上盖纸。

“妹妹若是有不懂的尽管来找姐姐，姐姐我是真的看你有眼缘。还有工作真的很辛苦……”

二九正准备看看宣传纸上写的内容，车厢颠簸女人的头发飘到二九的衣服上，她伸手打算拂开，便看见了令她寒毛汗毛倒竖的一面，女人的鲜红的指甲刺入眼眶，抠出带血丝的眼珠，塞入二九手中。

二九吓得手一缩，还没来得及推脱，女人的脸在面前突然放大，烈焰红唇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姐姐等着你的联系哦。”

在女人说完的瞬间，车厢陷入了一片黑暗，一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消失了，整个车厢变得异常安静，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发生变化。

二九尝试着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黑暗的环境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化不开的死尸臭味，气氛压抑十足，手中还有颗眼珠，二九直接把铺在腿间的宣传单，把眼珠随意一卷塞入口袋。

忽然两下巨大的震动，头顶的灯光不停快速闪烁，车头和车尾的通道都凭空打通，廊灯从头一路向后依次点亮，空气流动，清新起来，甚至能感受到速度明显提升，像坐上了动车。

二九扒着前面的靠背，探头环视一圈，女人不见了，连同刚才的还挤在一起闹哄哄的各种业务员也消失不见，座位上的人好像也少了一些。

最后一排的座位的中间两个位置消失，变成了一个过道，但那个掩面哭泣的小青年还在，坐在位置上一脸衰败，窗外浓雾散去，沿途的风景逐渐显现，出现了一群高低不一的建筑轮廓。

车厢内一道机械音响起，“本次列车终点站，前方到站，请全体乘客下车。”

重复了三遍。

动车缓缓停下，座位上的人都站起往车厢外走去，二九死的时候是穿着荧光绿的冲锋衣，她把所有的宣传单一股脑塞进了左边的大口袋里，带上帽子下了车。

出了站台发现这里与车站的出站口很像，天花板上写满了各种符咒，甚至有穿着飞鱼服的警卫。栅栏外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都保留着生前的模样，但二九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能看见与自己穿着类似衣服的人。

她跟着人流寻找着方向，忽然被撞了一下，踉跄几步，她回过头，是那个缩在后排的男生，二九记得他的衣着，是蓝白条纹。

他扑到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妇怀中，嘴里喊着奶奶，身边又聚集了几人，大概是曾经的家人，纷纷安慰着他。

列车上的女人对自己说过，想要转世得积攒功德，看样子是他曾经的家人还未来得及转世，也算是另一种团聚。

“真是地狱笑话。”

二九捂着嘴，快步离开，庆幸着自己没人接，自己爱着的人都还活着，身边人来人往，自己孑然一身，心情稍微没那么沉重。

靠着地标指引走了出去后，一些穿着各异，不知是人是鬼涌了上来，举着牌子。

“妹子，去哪，我送你啊。”

“去建档吗？我送你啊。”

二九拉紧了帽子匆匆跑过，心道：新时代，新地府，新未来。

想到新未来时，有些没忍住，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上边混不好，到了下边照样是咸鱼一条。她张开右手看着缺口逐渐变大的圆环，捏紧拳头朝外走去。

死嘴难开的二九，靠着各种路标指引，走进了建档大厅，里挤满了来建档的人，她取了号，坐在等候区打量起周围的环境；这里和生前的□□大厅没有什么区别，窗口玻璃上贴着的安静秩序，柜台电脑，叫号机、堆积如山的资料，甚至桌上还有绿萝和翻肚皮的鱼。

唯一不同的就是来的人并不会像她一样干净，脸上都有点灰扑扑，像是蒙了一块面纱。

叫到自己的号后，二九把资料递进去。

建档的窗口人员查看二九递过来的资料，在键盘上敲打，又转过头来看看她，翻着手中的资料，举着二九和身体的合照，两眼打架般对着二九看。

“是你吗？”

“是我。”

坐在窗口里面的人，看上去只是普通妇女，衣着复古，面色阴沉。明明她只生了一双眼睛，二九却感受到了被千万双眼睛审视的效果。

二九被她看得坐立难安，宛如开学时期上台的自我介绍，和面试时HR一言不发。

终于就在二九要坚持不住时，她拍下手中的资料，发出疑问：“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坐车来的。”

“你坐车来的？”

“对，我一开始上了一辆巴士，但是后来我下车了，它就变成动车了。”

工作人员听完眉头紧锁，她把接待的牌子反了过来，留下一句稍等片刻，匆匆离开工位。

二九坐在座位上，随手拿起柜台上的笔，以为会有什么不同，结果就是普通的圆珠笔，等工作人员过来坐下后，先把接待的牌子撤下，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你的情况特殊，我们这里无法办理您的业务，您得去新三区办理。”

二九不明所以，问：“新三区是什么，我要怎么去？”

她写了一张单子连同所有的资料一起还给二九，“您拿着这张单子去门口，我们这边会为你安排专门的工作人员，辅助您办理业务。对于耽误的时间非常抱歉。”

二九收好，取出单子问：“我现在是去新三区建档吗？”

“没错。”

“好，谢谢。”

二九去了门口，看见一辆造型格外夸张黑色的车对着她滴了两声，她走过去询问，“你好，是去新三区吗？”

司机一言不发，比了个手势，二九看了眼单子上的数字，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还没坐稳，坐在驾驶位的司机措不及防念了一句诗，“工号待到秋来九月八，非常高兴为您服务。”

二九去拉安全带的手都停了，愣愣道：“行。”

“现在出发去新三区，请系安全带。”

二九系上安全带，第一次听这样的工号，有些新奇，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他也穿了一身黑，带着黑色口罩，让她想起了那个黑无常。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司机带着的是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路。

二九心中生出异样感，觉得司机有点眼熟，自己和他是不是在哪见过，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离谱，刚才还兼职黑无常，现在又来跑腿当，这一个打那么多份工，和她一样，别不小心死了。

等等，自己不就是这样死了……

一想到这件事就难过，想聊聊天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她问对着司机问道：“新三区是什么？

对方并未回答，而是打开了车载广播，二九看见他的带了一副白色手套，即便如此二九也能感觉到他的手应该非常好看。

激烈昂扬的背景音乐，高亢男声动情的介绍，“绿水青山环绕，美如画卷，共同建设新三区。”

车内的置物架上放着一些宣传图册，她随手拿起一本《地府发展建设与时代变迁》打开，看了一遍大概明白了现如今地府构造，自己最初下车的地方叫油地，至于名字，书上粗略写着是有油锅地狱演变而来。

油地也分为三块，其中一块建立了新三区，其他地方也有新三区，但是区与区之间互不相通，一旦建档落户，就只能在规定的地区活动，除非迁户。

广播换了一个女声，“新三区是油地开展以来的重点，集司法、贸易、创新为首要发展……”

二九靠着车窗，想着自己之后的打算，要是功德不够，还要去找份工作，要是功德够了，自己要去转世吗？

还是像那个条纹衣小青年的家人一样，等着陈院长和梅子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新三区似乎很远很远，广播还在播放着关于新三区的介绍，二九觉得自己困意上涌，闭着眼睛靠在车里睡着了。

感谢观看~[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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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初入地府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