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着芙蓉花的薄被上,白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地想伸手拿手机查看时间,却只摸到了冰冷的床柱。意识渐渐清明,她才猛地记起——自己不在现代,而是在这个陌生的古代世界。
“小姐,您醒了?”绿绮端着铜盆走进来,见白及懵懂地坐在床上,微微皱眉,快步上前扶住她,“昨夜听您一直翻来覆去,要不要找人来给您看一下?”
白及神情微怔,掩去脸上的恍惚,故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没事儿,你一会儿找厨房给我熬点酸枣仁水。”
绿绮伶俐地帮她梳发,手脚麻利,嘴里却满是疑惑“好的,这酸枣仁水是干嘛的啊,小姐?”
“安神助眠。”白及随口答道,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从来没佩戴过这么多头饰,头顶的珠钗,步摇闪的她眼睛疼。不过绿琦说这是说明白家对她的重视,一些平常女子可没这待遇。
绿绮手中的梳子一顿,抬眼瞄了瞄镜中的白及,对自己挽发的技术十分满意。“安神助眠?”她眨了眨眼,“小姐什么时候学了这些?说得还挺像回事。”
白及被这话问得一怔,心里暗道糟糕,忙掩饰道:“书上看到的。闲着无聊翻了几页,不成什么学问。再怎么说白府也是医学世家,总要看那么一点的。”
急忙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别念了。快帮我弄好吧,我要去给父亲请安。”
绿绮不疑有他,笑了笑:“小姐能安心读书就好。”她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将最后一根步摇插好,站直身来打量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今天这样端庄得体,老爷看了一定高兴。”
白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额前垂下的流苏随着步摇轻轻晃动,金钗珠钗层层叠叠,压得她头皮微微发麻。她忍不住扯了扯耳边的饰物,低声嘀咕:“这样的装扮,还不如直接剃成光头。”
今日这一身繁复的仪态,依然像是为别人披上的伪装。
绿绮瞪大眼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姐又胡说!若夫人听到,少不得再骂您一顿。”她抿了抿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皮,“不过小姐今日这么乖,定能让老爷高兴许久。”
白及扶着沉甸甸的头饰,心里叹了口气,嘴上却故作轻松:“那就走吧。”
她抬脚迈步,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曳地,金钗叮当作响,绿绮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肘,嘴里还在碎碎念:“小姐啊,今儿可要好好说话,别又惹老爷生气……”
“知道啦!”白及侧头瞪了她一眼,“你比我娘还啰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和竹影婆娑的小径,终于走到书房门前。白及抬手敲了敲门,听见“进”才轻轻推开门,才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坐在软椅上的白父。
他靠着软枕,面容清瘦而苍白,桌前放着半盏未饮尽的汤药,正抬眼望向她,眼神温和:“白及,这么早来,可是有事?”
白及站在门口,心头一阵酸楚涌上。她抿了抿唇,随即放缓脚步,走到桌前盈盈一福,柔声道:“父亲,女儿来给您请安。”
白父看着她,眉眼间多了几分欣慰,眼角微微舒展:“难得你今日如此守礼。”他抬手示意她坐下,语气和缓,“坐吧,别久站。”
白及依言坐下,眼神不由自主地扫过桌案上的药碗,心里隐隐发紧。她本想直接开口,却又按捺住冲动,转头看向绿绮,轻声道:“绿绮,你先出去吧,我想和父亲说些话。”
绿绮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犹豫了一瞬:“小姐,老爷身子……”
“没事,别担心。”白及朝她笑了笑,语气柔中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让父亲累着。你去准备些热茶,等我们谈完了再送进来。”
绿绮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临走时还一脸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好几眼,直到门彻底关上,她才嘟囔着离去。
房中重归宁静,只剩下父女俩人。白父看着白及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缓缓开口:“你今日倒是不同寻常。平日里最嫌规矩烦人,今日反倒把人打发走了,是想和为父说什么心事?”
白及听闻愣了一瞬,微微一笑:“父亲,您知道女儿一向不喜循规蹈矩,但今日来,是有一些事难以理解,想来问问父亲……”白父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温和中透着几分沉稳:“哦?你倒是说来听听。”
白及垂了垂眼睫,心中思绪万千,片刻后抬起头,神情里带着几分困惑和探寻:“父亲,世人常说女子柔弱,天生愚钝,注定只能依附于夫君或父兄生存。可白府,母亲素来端庄大气,您也从未在家中娶妾,更未听说想从旁支过继男子为儿子。为何在这个世道,您却独独这样对待女儿和母亲?”
她的声音轻缓而柔,字字却带着锐利,将她心中压抑的疑问一一抛出。
白父闻言,眉心微微一动,眼中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盯着白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白及,你知道这天下的道理是什么吗?”
白及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疑问:“父亲请教。”
白父低低叹了一声,抬手抚了抚案上的青瓷茶盏,语气缓慢:“天下的道理,从来是强者定下的。所谓男尊女卑,并非天生之命,而是世道使然。男子行于外,女子居于内,这不过是规矩的安排罢了。非不可破,亦非易破”
白及定定地看着父亲,语气里满是困惑和不甘:“既如此,为何燕国百年来,女子甘心被困于此牢笼,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人想过要挣脱吗?”
白父微微一笑,那笑意里透着凉意与无奈:“世人皆如一叶孤舟,被这滚滚世潮裹挟。规矩是墙,而撞墙之人,十有九死。你觉得女子受困,是因为你未曾亲眼见过那些不甘的人,她们的挣扎,最终只化为风中的叹息。”
白及胸口一窒,眼神中的光微微一黯,低声问道:“您呢?您不认同这些道理,所以不畏他人言论,以心待我和母亲。”
“但规矩并非铁律。为父敬你母亲,是因为她的才华和品行胜过旁人。而没有过继旁支,是因为白府有你——我自幼看着你长大,虽是女子,但心性不输男儿,倔强里藏着锋芒,何须再去寻别人?”
白父看着她,透着深深的疲惫:“为父一生,不信命数,信的是医术和学问。我曾想凭医者之心、济世之志救人,不分贵贱贫富;也曾希望女子能以才立身,不困于后宅。不料,这些年见得多了,才知人心比病灶更难治。世道规矩虽重,可最沉最硬的,是人心里的偏见。”
白及静静听着,心头涌起阵阵苦涩。
白父缓缓说道:“知道为父为何辞官吗,不止是因为养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如何诉说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前些年,宫中一位皇子腹疾缠绵,太医院诸人轮番诊治,迟迟不见好转。皇后娘娘心急如焚,亲族势力庞大,严词逼迫之下,御医们惶恐不安。为父诊视病情,断其因食用膏粱厚味积食过甚,方才酿成沉疴。”
白及微微蹙眉:“如此病因,父亲对症下药,难道还会错?”
“药方未错,错的是我的身份——以及我的直言。”白父冷笑一声,眉宇间浮现出一抹讥讽,“为父当时不过是个太医,官卑位轻,却胆敢劝诫皇后让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少食珍馐美味,清淡饮食。那药方方才开出,皇后的亲族便宣称我妄议宫闱,僭越尊上,意图贬损皇家威仪。”
白及愣住,胸口一阵气闷:“不过一句良言,就成了僭越?”
“不错。”白父缓缓点头,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讥讽,“宫规如墙,话语如刀。你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为救人之命,也可能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器。皇后的亲族抓住我的言辞不放,上奏参劾。朝中权贵联名,指我存心轻侮皇室,罢官的折子压满了案头。”
白及心中怒火翻腾,拳头攥得指节泛白:“那后来呢?”
“后来?”白父眼神低垂,声音低沉,“为父屈膝服罪,以病辞官,方得一线生机。那皇子最终痊愈,依赖的,正是我的方子。可人心只记得权势之威,谁在乎方寸之间的天理良心?”
他苦笑,目光如锥刺入远方:“这便是我败给的——不是病症,而是人心。世人敬医术,却更畏权势。忠言逆耳,不如甜言一句;良方难下,不如粉饰太平。”
白及听到此处,眼角泛红,心中似有千斤之重压在胸口:“父亲,既然如此,为何让我在府里随心所欲,不去看那冷硬的规矩?”
白父的目光柔和下来,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怜惜,他缓缓说道:“白及,只要你在这府里,我就能护得住你。规矩再冷,也冷不过父母的心。你想读书便读书,想作画便作画,这白府是你母亲和我亲手建起的城池,风雨再大,我们都为你挡着。”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出几分温暖的笑意:“你母亲早早就给你留了嫁妆和铺子。我辞官时也置下不少产业,那些铺子里的掌柜都是信得过的人,府中的奴仆也尽心尽力,日后,就算你不愿嫁人也好,也不会同常人,你能在家里自在过活,不必看旁人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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