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川城

莘善觉得旺善古怪得很,方才还要用祟吸林槐的生气,这会儿却改小了自己的衣裳让他换上。

她低头瞅了眼手中的木匣子,蹙起眉头。

木偶。

旺善说这是杻木雕成的。

只要将它捏碎,倒在林槐的伤口上……

莘善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将那木匣子狠狠塞进了怀里。

林槐笑得见牙不见眼,不住地摩挲新衣裳,旺善也眉开眼笑,嘴里絮叨个不停。

其乐融融。

莘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仰面躺回到软榻上。

他两人倒是快活了,却把难题撂给了她。

妙妙拱进她的臂弯里。莘善摸了摸它的头。

可这也不是什么难题,莘善压根没动过那念头,便是起初也不曾有过。

反倒是旺善他莫名其妙地恨上了林槐,偏还要将这念头塞给她。

莘善烦躁地捂住脸。

旺善,妙妙,林槐,杻木匣子……杻木。

旺善仍旧嬉皮笑脸,死活不肯说出杻木的来历。

莘善在软榻上翻来覆去,长吁短叹。

最终,她放下捂住脸的手,决定再睡一觉。

但天不遂人愿,旺善来了。

“善儿。”他推了推莘善,又接着道:“用了饭便启程,后头便不歇脚了。”

莘善支起身子,讶然道:“路程很赶吗?”

旺善朝她微微一笑,说道:“两日路程,紧着些赶吧。”

“……出什么事了吗?”莘善拧起眉。

旺善垂着眼偷瞧她的脸色,说道:“又发现了两具……”

莘善一愣,待回过神来,胃中已隐隐抽痛。

旺善连忙说:“早断气了,怕是这个县里的人。”

莘善按住腹部,摆摆手,说道:“能绕过去吗?讹在白川城。”

“咦?你不是说要和林槐一起去白川城吗?”旺善捂嘴表惊讶,但莘善却觉得他在笑。

“我不想见到讹!”莘善坐起身,垂首沉肩,“送林槐到白川城后,咱们绕路走吧。”她抬起头,期许地望向旺善。

旺善垂眸躲开她的视线,坐在软榻上:“可以是可以,但是……必须到白川城,这是唯一的路。”

莘善拧起眉,将要发作,却被旺善打断道:“这一路上我们除了林槐都没碰到什么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莘善一怔——他们这一路上本就很少见人,因此她根本没有察觉出有什么异样。

“肯定是被讹给吓跑了啊……” 莘善垂眸,嘟哝道。

“聪明!”旺善伸手要揉莘善发顶,却被她一掌拍开。

“怕是还死了好些人,活下来的如今全挤在白川城了吧。”

旺善替莘善拈去唇边发丝,又说道:“不如趁白川城未遭殃前,穿过去吧。”

“讹……”莘善扯起他衣袖,却又被打断。

“莫怕,它伤不得你。”旺善目色沉静,语气笃定。

莘善皱了会儿眉,终是松了手。

旺善下车为她拿饭食,再回来时却带上了林槐。

林槐木木地爬上车,又木木地落座,嘴角一直咧着笑。

莘善一愣,猛地摸向怀中——木匣子还在。

怎么?

她望向旺善,而他却朝她嘿嘿一笑:“用膳时,可不敢让他瞧见。”

莘善看着他若有所思,问道:“你为何现在才将他惑住?”

旺善摆开一碟碟猩红,迫使她不得不别过脸去。

“他方才那呆相实在丑陋,看得我眼疼……来吧!”

莘善合上眼睛,暗忖道,莫名其妙,嘴上却说:“我要睡到明早!”

“好……”

随后她便昏沉睡去。

刺鼻的腥臭……

莘善翻了个身。

辚辚车声,泠泠水声,她睁开了眼。

没有点灯,车厢内一片漆黑。

马车颠簸间,地上赫然伏着一个人——林槐。

莘善屏息凝神,听见他还在喘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善儿。”

她猛地抬头,前窗上正映着旺善黑黢黢的剪影。

“要落雨了。”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

“……那要停下吗?”莘善哑声问道。

“不了,这条河……过不去了。”雷声碾过,旺善的声音如风中残烛般忽明忽暗,飘忽得几不可闻。

莘善捂住口鼻,皱起眉,闷声说道:“怎么总在河边有啊……”

“……受不了痛的,找水喝……睡吧。”

旺善再也没说话,马车依旧向前。

没有水,那他们会吃什么……莘善又翻了个身,将妙妙紧紧抱在怀里。

雨泼将下来了,砸得车蓬噼啪乱响。

昏沉中猛地起身,莘善朝旺善喊道:“进来吧,别赶了!”

旺善也喊道:“有雨具!”

莘善想不通他为何这般赶路,可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作罢。

所幸暴雨下得急,去得也快,可那腥臭味偏像是扎了根一样,依旧没有被冲散。

沉沉的天,仿佛又回到了灰地。

旺善赶了一夜的路,马儿累瘫了。

莘善挨着林槐坐下,瞧着他木木地嚼着干粮,时不时喂他抿两口水。

“……要走了。”旺善扒着窗框,眼也不眨地盯着她两人。

莘善一愣,从前窗望出去——那些瘫倒的马儿已立起身来,正打着响鼻嘶鸣。

“啃两口豆饼便精神了。”旺善甩下一句话,径自去车前驾车。

莘善满腹疑惑,挠了挠头:“什么豆饼……”

“善儿,坐稳了。咱们傍晚就能到白川城。”

“好。”

可这真的是白川城吗?

马儿焦躁地喷着响鼻,蹄子不住地刨着地,踢起暗黑的碎屑。

腐臭味似要溺死人般厚重,风过仅能掀起些微波澜。

莘善死死扒住车门,盯着地上那层粘腻、泛着水光的黑褐色秽物,打死也不下车。

旺善走来,每走一步脚边便泚出些黄褐色的水,还有喀嚓喀嚓的脆响。

莘善拼命拍开旺善的手,缩着肩膀,直往车厢里躲,眉毛绞得打了死结,颤声嚷道:“你踩碎了什么啊!”

“没事,没事,不过是些骨头。”旺善抓住莘善的胳膊往外拽,“上来,我背你。”

“这里真的是白川城吗?”莘善双臂紧紧环住旺善的脖子,皱着鼻子说道。

旺善将她稳稳托在背上,盯着车厢里的林槐:“……是啊,白川城。”

莘善再不肯低头看那被雨水泡发的腌臜物,只得昂着头望向诡谲的白川城。

灰云铺满了天,残阳的光只得挤过厚重的云层,散在空中,染在城上,橙黄一片。

夯土墙被用木栅栏加高过,下层糊满黑褐色的秽物,地上也堆积着厚厚一层,周围寸草不生。

闸楼上的匾额被雨水锈蚀得乌黑沉重,“白川城”三个字轮廓勉强可认。

护城河前,数排据马枪森然列阵,黑铁尖刺将吊桥紧紧护住。

昏黄中弥着腐臭,恐惧忽然有了重量。

莘善猛地将鼻子塞进旺善的后领中,辛香气使她安心,鼻尖的冰凉使她清醒。

身后传来响动,旺善转身时,莘善也随之望去——只见林槐正死死地扒着车厢,脸色煞白,双腿不住颤抖。

“别把衣裳弄脏了。”旺善语气冷得似要结冰。

“林槐……”

林槐面色白得吓人,穿着旺善的墨绿色袍子,竟与他有几分相像。

“到白川城了,林槐……”

莘善提高了声量,林槐这才回过神来,怔忡地望向她,喉头一动,似是咽下了什么难以言明的东西。

“走吧。”旺善转身说道。

“妙妙呢!”莘善箍着旺善的脖颈摇晃。

旺善攥住她的手腕,给自己松了松紧:“它看家。”

莘善皱眉:“那帝屋树呢?”

“这次先不带了。”

“为何?”

“待会儿你自然便会明白。”

莘善见旺善又犯老毛病了,皱了皱眉,不再理他,转头看向林槐。

林槐仍煞白着脸,唇线紧绷,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旺善,冷不防被莘善转头的动作惊得一哆嗦。

他朝莘善有气无力地一笑。

莘善觉出他神色有异,只当是被吓着了,便嘱咐他留神脚下,莫要滑倒。

绕过拒马枪,行至河边,护城河水声淙淙,泛着浊黄的泥色。

莘善探头往下,欲借这水色,濯去面上的浊气。

旺善忽地将她向上一托。莘善惊呼还未出声,头顶已炸开一声爆喝。

“站住!”声音如敲钟洪亮回荡。

莘善循声抬头——闸楼高耸,一道人影立于其上,几点寒光倏地闪过。她警惕地绷紧身体。

“叫莘祁末出来见我!”旺善闸楼上的那人喊道。

那人未应声,反倒是莘善猛地支起身子,失声说道:“莘祁末是谁?!你认得他?!”

旺善回头朝她一笑,小声说道:“不认识。”

“那你怎么……”

“你们是什么人!”闸楼上那人吼道。

旺善此次却默然不语,只背着莘善与那人静静对峙。

莘善紧紧勒住旺善的脖颈,脸颊贴在他的发上,紧盯着闸楼上那晃动的人影。

倏忽间,那人影晃出了两个,随后齐齐立住身形。

旺善撤出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抬臂抖腕,破空声起,金光已射向闸楼上那两人影。

那两人影一恍,又立定。

少顷,一道清越的男声传来,沉稳道:“想办法自己进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

余音未消,闸楼上那两道人影便一晃而逝。

旺善回头朝莘善嘿嘿一笑:“成了!”她皱起眉头,扳住他的脸问道:“那个人是偃师吗?”

“是。”

“还敢说你不认得他吗?!”

“好了,好了,咱们先商议如何进城吧。”旺善赔笑道。

莘善皱着眉,瞥了眼对面——地面仍覆着泥泞的一层秽物,闷声说道:“我不下地。”说罢,双臂又箍紧了几分。

“好,我背着你跳过去。”旺善说完,屈膝几分,目光丈量着对岸。

“嗯……等一下!”莘善忽地捏住他的肩膀,扭头看向垂首跟在身后的林槐,“那林槐怎么办?”

旺善背着莘善,左臂夹着林槐,一个纵身跃过了护城河,稳稳落在对岸。

林槐甫一落地,便捂住嘴,面色青白交加。

莘善瞧在眼里,心中蹊跷,但也未多言。

旺善推了推那沉重斑驳的城门,纹丝不动。

“怎么办?”

旺善顿了一下,随即回头说道:“此门不通,另寻他门。”

?

河中飘下来的尸体,灵感来自洛夫克拉夫特短篇《疯狂山脉》开头。

讹的灵感来自还是洛老短篇《关于已故的亚瑟.杰明及其家族的事实》,还有《墙中鼠》,还有就是我写的亚瑟.杰明这篇的同人文(应该是续写?)忽然产生的灵感。[化了]

就从23章开始,我第一次写哭了[爆哭]卡文卡到爆,场景里的角色太多了,崩溃了好几天,还好熬过来了。[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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