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善现在又觉得自己不算是主师大人了。
不经过她的同意居然就让“外人”住下。
而且还是个极其危险、不确定的“人”。
“好看吧?”辛四娘将青纱拨到一旁用银链挂住,露出莘善的脸。
“好看!”莘管铭在一旁附和道。
莘善则环抱着双臂,紧盯着辛四娘。
辛四娘温柔地笑道:“过些时日,日头便会越发毒辣,遮一遮好赶路。”
莘管铭忽地从她背后环住莘善,笑着说道:“主师大人,辛老板紧赶慢赶给您做好了,顺带着还给我们都做了顶。”
莘善还是有些不高兴,但也不再瞪着辛四娘,微微侧头,对莘管铭道:“为何这样急?”
“也不是很急呀。”莘管铭松开她道,“白川城里的事基本都办妥了,今儿下午我们再去嘱咐一下便行了。”
辛四娘摘下莘善头上带着的帷帽,也补充道:“清早赶路凉快,且现下白天也长了,早上赶路正好。”
“可是申逸和莘祁末的身体能行吗?”莘善皱眉问道。
“呵!”辛四娘冷笑道,“又不是要死了。”
莘管铭忙打哈哈道:“没事的,你也看到了,他俩都挺好的。”
莘善又瞪向辛四娘。
在火上浇上一盆水,是燃不起来的。
“……我貌似还有活没干完。”莘管铭拧着眉,垂着头,边从莘善身边走开,边说道。
“管铭姐你先去忙吧!”莘善站起身,朝她道。
辛四娘也站起身,冲莘管铭点了点头,却偷偷地牵起莘善的手。
莘善强撑笑脸,在莘管铭关门的一瞬,将旺善的手甩开,冷声道:“回你自己房间去!”
“好。”旺善笑着回答,随后转身便走。
莘善彻底呆住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难道……
莘善眯着眼盯着旺善的背影——身上确实有黑色的鬼影存在。
她又攥了攥拳头——方才那阴冷的触感还未消褪。
旺善关门时,笑着对她说:“一会儿见。”
确实一会儿就见面了。
吃中饭时,莘善一直盯着旺善看,生怕他的脸皮随着他咬合的动作,忽地落下。
可他却每次都精准捕捉到她的视线,冲她温柔一笑,又优雅地用起膳来。
她只能剜他一眼,又去观察众人的反应。可他们竟无一人对辛四娘的存在或者样貌表现出异样。
连莘申逸也如常谈笑,与往日别无二致。
莘善又望向身旁的莘祁末。
他竟也丝毫未察觉——这个辛四娘早已是个死人。
莘祁末身子坐得板直,垂眸添了口饭,嚼了几下,又抬腕使筷子从碗中挑出了什么,但没有送入他自己的口中。
莘善一愣,忙低头看向自己海口大的碗中,竟多了一个鸡腿。
她忙不迭地用筷子插住,大口咬了上去。
自从莘祁末卧病在床,老母鸡都是炖给他吃的,她已经好久没啃过鸡腿了。
是了,所有的一切都回归正轨了,她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看出旺善是鬼了。反正本来他们就发现不了。那她就好好看住旺善不让他害人便好了。
莘善就是这样,得了眼下的好处,便没了方才的难处。
莘善啃着鸡腿,却忽地打了个冷颤——她一个不小心直接将鸡腿骨咬了个粉碎。
她拿出了条帕子,将口中的碎骨都吐了出来。
“小心点!鸡骨很硬的,吞下去可有你好受的!”莘祁末在她身旁说道。
可莘善却没有应他,也没有回呛他,只是望向对面的旺善。
他笑得阴冷。
是了,还是在的。
像是那个小小的碎骨渣一样,硬硬地隔在她的嘴中,刺磨着她的舌头。她吐不出,只能和着口水咽下。
但旺善甚至比那骨渣更棘手。
他是个大骨渣,她甚至不能将他吞下。
莘善蹲在石榴树下,闷闷地望着莘申逸像条小狗似的,绕着旺善打转。
辛四娘的脸难道不算是申逸的小骨渣吗?
她有些想不通。
“吃饱了?”身后忽然响起的一声,将莘善吓了一哆嗦。
她抬头瞪向侵占她乘凉树荫的莘祁末:“你管我吃没吃饱!”
“啧!好心当成驴肝肺!”莘祁末也回瞪了她,忿忿地转身走了。
莘善皱着眉望向他走远的身影——她还是想不通。
但至少她可以一个人在这儿继续想想了。
“莘善大人!”莘申逸冲她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刚编好的斗笠。
他站在她眼前,笑着将斗笠扣在头上,问道:“怎么样?”
莘善笑着点了点头。
“辛老板编得好快!不到一刻钟!”莘申逸伸出一只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撅着嘴说道。
“你很喜欢辛老板吗?”莘善问道。
“是啊!辛老板手好巧,什么都会做,不像我,手笨死了!”他朝她吐了吐舌头,又拿下斗笠来细细地看着。
“小大人。”辛四娘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太热了,进去歇歇吧。”
“是啊!别在外面呆着了。”莘申逸摸了把脸,说道,“越来越热了。”
他又望向辛四娘:“咦?辛老板不怕热啊,面上都没有汗。”
莘善闻言猛地站起身,起势太猛甚至摇晃了几下,但她仍不管不顾,踉跄着转身便走:“太热了!快跟上!”
莘申逸连忙上前扶了她一把,问道:“热着了?”
莘善点着头,脚上又一个踉跄,左脚绊右脚。
一双冰凉的手忽地攥住了她的腕子,将她轻轻拉到一个清凉的怀中。
“我来吧。”辛四娘温婉的声音响起,“我带小大人回房歇歇。”
莘善垂眸靠在她怀中,默不作声。
旺善有她看着至少不会惹祸,而且他身上确实凉快。
但,她可没说晚上也要他陪着。
莘善又翻了个身,一腿蹬在坐在床边、绣着花的旺善的后腰上。
“回你自己屋!”
旺善差一点跌坐在床下。他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拢着腿上放着的笸箩,又重新坐了回去。
“你不是很喜欢靠着我吗?”旺善将针线缠好,放进绢布笸箩里,笑着说道。
莘善哼了一声,又翻了个身道:“晚上又不热了。”
“那万一你饿了呢?”
莘善闻言猛地坐起身,板着脸道:“不许你再给我弄那些东西!”
旺善垂眸,轻声笑了起来:“还是人饭好吃,是吗?”
莘善拧着眉,盯着他。
“我也喜欢吃。”他歪了歪头,笑眯眯地望着她,“方才吃饭的时候,你瞧没瞧见?”
“什么?”莘善皱眉,不解。
方才吃脯食时,所有好吃的都放回她面前了,碗里也放了两个大鸡腿,她才没那么多心思注意其他的。
“哈哈哈!”旺善忽然又自己笑了起来,“他吃饭的时候总望向咱俩,我一与他对视,他就立马低头吃饭。”
莘善挥开他伸向她脸颊的爪子,挪动着身体,下了床。
“饿了?”旺善跟在她身后问道。
莘善忽然转身,瞪着他,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旺善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如同被她问懵了般,直直地望着她,手却慢慢抬起,牵起了她的手。
“……去寻辛四娘的爹娘。”
莘善闻言拧起眉,垂下眸子,甩开了他的手。
随后,她轻叹一声,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
弦月暗淡,星子闪耀。漆黑的树影不知藏着多少虫,唧唧啾啾地叫个不停。
妙妙还没有回来。
莘善又将窗撑大了些,好让夜风尽量吹进屋里。
“我是来让你瞧瞧我的脸的。”旺善忽然在她身后说道。
莘善的手搭在窗槛上,闭目暗叹一声,但还是回头望向了他。
旺善的脸上凝了一层漆黑的、似透非透的物质,在辛四娘的脸上化出另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莘善一怔,缓缓抬手摸了上去,只觉得触之阴冷湿滑。她的指尖又被裹了进去。
“不像他了吧?”声音又变回了旺善原本的嗓音。
她摇了摇头,两指一并,揪起一块。可举至眼前一看,指尖却空无一物。
“抓不到的。”旺善笑着说道。
“可是既然抓不到,我又如何能杀得了讹?”莘善蹙眉,疑惑道。
旺善轻笑一声,略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脸上仍带着那副“黑面具”。
“你是怎么杀的它?”他抱着她,朝床榻走去。
“用剪子戳啊。”莘善扶着他的头,用手指戳着他的黑面皮。
“那便对了。”旺善坐在床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莘善皱着眉,望向他。黑脸皮上,连眼睛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莘祁末不是教你用生气杀鬼吗?”
莘善点了点头。
“但你那剪刀,是可以汲取生气的,就像是杻木一样。而且它最喜醇厚之气,凡人身上的淡薄之气,反倒不屑沾染。”
旺善语气中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说着与己无关之事。
莘善望着他一张波澜不惊的黑脸,心下暗忖:怪不得他不敢碰那剪刀。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她又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面颊,却依旧抓不下什么。
“哈哈哈!”他忽然笑起来,凑到她耳边,滑腻的触感钻进她的耳中。
莘善缩了缩脖子,腰间酸软发痒,手上也没有力气推开他。
湿滑还爬上她的面颊。
“我还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这声音像是自她脑中响起。
“什、什么?”她颤着声问道。
“她的肋骨。”
莘善一愣,手上也不再挣扎推搡。
谁的?
她刚张开口,一个凉凉的东西忽地从嘴角钻入,而后迅速扩展,伏在了她的舌面上。
“尝尝我的。”
莘善不自觉地听从指令,蜷起舌面,吮了一下。
只这一下,有什么东西瞬间充盈进她体内,与先前吃饱饭的感觉全然不同。
以前是喝着稀饭上那层稀薄的汤,灌入许多,只得了个水饱;而这次却似将那汤水沥尽,吃下了底下那层厚实的粥膏。
正当她还想再来一次时,那湿滑的小虫却狡猾地逃走了。
“不可贪食。”
她只得砸吧两下嘴,却什么也没尝到。
“吃了我的,就不想吃别人的了。”旺善语气中透着得意。
莘善摸了摸肚子,那隐隐作祟的饿意,果真消失了。
只是,没甚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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