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善睡了美美的一觉,一夜无梦。
她睁眼时,天刚蒙蒙亮起。
屋内还残留着一丝灰暗的昏沉,但窗扉已然透进清晨的天光,在地上投下几道微曦。
莘善懒洋洋地望了眼在窗边木床上坐着的人影,就这么躺着,伸了个懒腰。
“醒了?”旺善站起身,向她这边走来。
“嗯。”莘善一只手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撑着床板支起身来。
旺善坐在床边,床板“吱呀”了一声。
莘善揉眼的手蓦地停住,身子一侧,按在床板的手向下压去。
这床板......
“那些怪鸟都飞走了。”旺善轻声说道。
莘善身子猛地一僵,回过神来,放下手,望着他,问道:“那些怪鸟到底是什么来头?”
旺善冲她莞尔一笑:“它们是数历山上的鹦鹉,通人言,专惑人上山,继而啄食。”
莘善皱了皱眉,小声嘟哝道:“跟鬼一样......”
“不一样的。”旺善抬手捏了捏她脸上软肉,却被她一偏头瞪着躲开。
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只鬼不就浑身凉爽么!
莘善立即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她顿了顿,又换了个说法:“你昨晚干了什么?”
“无非是为小大人你守夜啊。”旺善笑得温柔。
“不对!”莘善“腾”地挪到床边,仰头瞪着身侧的他,“我明明说了不让你和我一起睡的!”
“我没有睡啊。”旺善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一夜没合眼......”
“行了!”莘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打断他,径自弯腰穿上了鞋子。
那绝对不是梦。
那是她睡之前的记忆。
而且那东西的触感,分明和芦苇荡那日的触感一摸一样......
莘善拧着眉,站起身,走到镜子前整理仪表。
她自铜镜中瞥见旺善垂眼走过来,俯身拿起她眼前铜盆边上放着的木梳。
莘善收回视线,盯着镜中的自己——白净的皮肤被晨光照着,泛着泠泠白光。
旺善将她头上的发簪摘下,将发髻用手指轻轻通开。
殷红的豆蔻穿行在墨黑的发丝中。
莘善心中忽然一动,该叫旺善做个镶着红宝石的发饰戴在头上。
“昨夜太热了。”旺善手上不停,轻巧地绾起一缕青丝,“我怕你热得难受,就自行......”
莘善盯着镜中的旺善,待他绾好一边的发,便追问道:“自行什么?”
旺善飞快地抬眸望了眼莘善,又倏地收回视线,紧盯着他手中的一缕墨发上。
“我身子凉爽,铺在你身下,也好给你乘凉。”他轻声说道。
“那你为何一开始隐瞒?”莘善轻哼一声,盯着镜子中为她认真梳发的旺善。
“不知道......”旺善抿着唇,埋头编发。
莘善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轻声嘟哝道:“跟我说一声嘛,我会同意的。”
旺善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随后猛地望向铜镜,咧嘴笑道:“喜欢?”
莘善眼睁睁地望着他脸上那层厚重的粉,因他咧嘴幅度过大而簌簌地落下。
她皱着眉,用手扫了扫肩头,瞪着他问道:“那你出来了,辛四娘怎么办?”
旺善笑容一僵:“躺着不动......”
莘善眉头拧得更紧,想张口训斥他,但又觉得太过小题大做。
转念一想,平常不也是她总粘着这具被鬼操纵的尸身么?和一具尸体躺在一张床上,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随后便催促着旺善快些扎好发髻——她清晰地听到屋外众人活动的声响了。
莘善猛地推开门,只见院中已有三两个人正拿着扫帚扫地。
门前泥地上散落在几根异常扎眼的绿色羽毛。
她蹲下,抱着手臂,细看这几根比她小臂还长的、闪着油光的羽毛。
莘善嫌脏,不想用手拿起一根来放眼前细看,只能俯低身体。
谁知刚一凑近,一股熟悉的、属于怪鸟的、带着清晨的湿润气的腥臊臭味便钻入鼻腔。
她立即捏着鼻子,站起身来。
“这羽毛色泽艳丽,做成把羽扇,想必也是极好看的。”辛四娘两指拈起一根羽毛,举在眼前端详,在她身旁曼声说道。
莘善拧着眉,一把打掉了她手上的羽毛。
“辛老板,可使不得!”莘老三将扫帚往身前一竖,拄在地上,朝辛四娘笑着解释道:“这些鸟毛是要收集起上交的,可不敢私自留下来。”
“这些破鸟毛有什么用啊?!交给谁?”莘善疑惑道。
“唉!”莘老三叹了口气,垂眸又开始扫地,将鸟毛聚成一小堆,“主师大人,您出了这院子可不要说这种话。这群鹦鹉可是数历山上的神使。”
“神使?”
莘善拧着眉,向前走了几步,忽地觉得今晨有些阴沉。
她眉头蓦地舒展,而后向头顶望去。
湛蓝的天上只有几块绵绵的云朵,还远不到阴天。
“柳家村世代信奉丑畺神,据说神陨时化作金山银山赠予信徒永世富贵,和群山庇护。”
莘善仰着面,嘴中念叨着“丑畺”,脚下一转,向另一边看去,也只有连栋的房屋和蔚蓝的天际。
“......却遭世人忮忌,神残存的血肉化作惑人的鹦鹉,但终是难敌众人,现在便只剩下被刨瘦的数历山。”
莘善负着手,脚后跟碾着泥地,向身后一转,而后猛地僵住。
正东方,那本应是太阳喷薄欲出的方位,此刻却兀地伫立着一座高山,顶天立地。
原本应慷慨铺洒在大地上的日光,被那强硬的山体一挡,只能屈辱地从它身侧刺出——一道道拖长的光瀑,是它无奈的妥协。
数历山体势极高,山顶锋利地直插云霄,围着一圈淡淡的流云,还有晕。
即使离得极其遥远,也能清晰地看清楚那山顶上的景象——闪耀的黄金!
目之所及之处,光秃秃的一片,全是黄金!它们闪着金光,又在下半段萦绕云彩的衬托下,闪着七彩斑斓的光。
诡异又神圣。
峰顶处甚至有一点,如白日之星般、闪得刺目的光。
莘善被眼前景象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目光稍稍下移,从山顶移到山腰处,终是没了那闪着金光的黄金,再向下植被也渐渐多了起来,遮着一块块崎岖的、巨大的、闪着银光的山石。
看到上半部分的金山,再见到下部分的银山竟不觉得惊异了。
莘善捂住心口,吐出一口浊气,垂下头来使劲眨动了几下眼睛。
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咱俩上山去敲上几块金子。”
莘善抬头,见辛四娘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想得美!”
两人闻声,同时转头,望向从身后走来的莘祁末。
他紧皱着眉头,眼底两团黑青,看来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白日里进山的路上尚且有重兵把守,黑夜里更不必说。你只要靠近,弄出半点声响,立时就会被那群鹦鹉发觉。”
“那为何不把那些鸟都杀了呢?”莘善向前一步,盯着他问道。
莘祁末闻言,脚下一顿,脸色也变了变,快步走到莘善面前,压低声音道:“下次不许在人前说这种话!”
莘善仍抬头望着他,怔愣地点了点头。
莘祁末拧着眉,又叹了口气,双手按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畔悄声说道:“你只要伤到一只,整座山上的全部鹦鹉便会一呼百应,不要命般扑杀你,还有这里的村民也......”
他话还没说完,身子忽地向后方退去,带着莘善也向前趔趄一下。
她抬手扶稳莘祁末,转头望向一旁的辛四娘。
她用手帕捂着嘴,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四娘本想听听来着,没想到将莘大班主差一点拽到 ,真是罪过啊!”
莘祁末轻咳一声,抓下莘善揽在他腰侧的手,小声说道:“无事。”
莘善拧着眉,望着辛四娘。
可她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蹙着眉,捏着嗓子,看似担忧地打量着莘祁末:“哎呦!莘大班主,我看您这儿脸色可不太好啊!原以为是四娘的劲太大,难不成是您舟车劳顿,身子垮了?”
辛四娘“哎呦哎呦”地叫着,而莘祁末的脸也越来越黑。
确实脸色不太好。
莘善缩了缩脖子,向一旁退去,脚下却不小心踩到一个硬物。她连忙闪开,随后便发现踩到的竟是阿七的脚。
“踩疼你了?”她带着歉意,轻声问道。
阿七只是咬着下唇,摇了摇头,随即继续用扫帚将地上被莘善踩乱的羽毛重新拢成一堆。
他常年披散着头发,长长的刘海如瀑布般盖住半张脸。万幸那弓起的鼻梁如礁石般顽强地破开发丝,才不至于只剩下半只鼻子和一片薄唇。
莘善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得姑且随他的反应,认定为他不疼。
“辛老板,”莘祁末声音发紧,似咬牙切齿,“这几日您可暂且和我们住一起,但我们不会停留太久。您且尽快去寻您的爹娘。”
莘善垂眸摸了摸鼻梁。莘祁末若不提,她倒差点忘了还有这回事。
她抬眸,凝注着笑眯眯站在原地的辛四娘。
辛四娘殷红的嘴从不见褪色,即使在这高山的阴影下也依旧艳丽,膏脂泛着摄人的光。
莘善不自觉地吞咽,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是去或留?或是......
“自然。”她灿然笑着,嘴唇弯弯,眼也弯弯,“不用莘大班主提醒,四娘还没那么健忘。”
她又用手帕掩住面,草绿色遮住半张脸,也遮住鲜红的唇,只余下四道细细的黑——眉毛两道,眸子两道,更衬得她脸色惨白。
“果然是四娘面相丑陋污了大人的眼。”她低低啜泣,“四娘口条也不好,不讨人喜欢呜呜......四娘这就走!”说罢,她朝莘祁末面上甩了甩手帕,重重地跺了跺脚,随后便呜咽着跑开了。
但却是朝莘善这边跑来。
阿七连忙躲开,莘善见他躲,也跟着他往一旁躲。
还好辛四娘,扭着身子,碎步跑着,速度很慢,不至于撞在她俩身上。
但莘善仍是被辛四娘给拽住了袖子。
“小大人,四娘要走了......”
莘善僵在原地,怔怔地盯着眼前这个假装抹泪的人。
“要走了?”她问道,声音有些发紧。
辛四娘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情”中,虚擦着眼角的“泪”答道:“是。”
莘善得到答复,缓缓地点了点头。
“嗳!”莘祁末走来,手不知所措地抬起,偷瞄了一眼莘善,随后垂眸说道:“吃完饭再走吧......”
莘善盯着莘祁末眼底的青色,也点点头道:“吃完饭再走。”但随后,她推开了辛四娘,转身便走。
有人在她身后跟着,她没有回头,只是对遇到的所有人都点头微笑。
到了马棚,骡子和马儿们都吃上了粮草。
“你想让我走吗?”旺善问道。
莘善转过身,反问他:“你还有呆在这儿的理由吗?”
“有......”
闻言,她闭上眼,复又睁开:“结束了。”
莘善盯着那只与人不同的、深渊般的眼睛,或是直接盯着这具无名尸内里,那个非人的他:“祸水,不该留在这儿。”
鹦鹉!是改编自《山海经》里传说中的鹦鹉!不是现代的可爱小鸟![求你了]
好想养只小鹦鹉啊啊啊啊啊![求你了]我允许现代可爱小鸟视奸我![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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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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