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淮山休息了小半个月,姬少衡便要启程回白帝京了。
拂霞小榭中。
姬少衡放着一干奴仆不用,偏偏就爱李隐伺候他梳洗更衣。
李隐也做惯了此事,服侍着姬少衡一件一件穿上蛟龙纹的赤色武袍,又屈膝跪下,为他系玉带、玉佩与香囊,待一切穿戴整齐,李隐才站起身,细细理着他的金冠与衣领。
两人面对面,姬少衡却全神贯注地望着李隐,李隐让他转身就转身,叫他抬手就抬手。
李隐给他那双桃花眼看得浑身不自在,问:“主上还有其他吩咐?”
姬少衡不正经地笑起来,右臂环住他的腰,往怀里一按,再问:“真不跟我去白帝京?你就舍得你家主子一个人空闺寂寞?”
“……”李隐淡淡道,“该启程了,几个将军已经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拂霞小榭的八角门外,陆剑星提着宿名剑走来,正撞上四位披袍带甲的将军,大概都是随着姬少衡征讨蛮荒的先锋。
他父亲陆修远是军营出身,管束门下弟子也是按照治军的规矩来,受父亲的影响,陆剑星自小也在军营中长大,因此一眼就能看出这些人个个都是拔山盖世的猛将。
如此才杰皆在姬少衡麾下,这个人拥有的一切都好到让人嫉妒。
因他们是征战沙场的人,陆剑星对这四位将军很尊敬,一一行过礼,才进了庭院,默立在门外等候。
哑奴见状,进了房中通传,以手势告诉李隐,陆剑星已经到了。
李隐打算从今日起正式开始教他剑法,故而传了陆剑星过来,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早。
姬少衡说过不爱这小子在他面前晃,李隐便告诉哑奴:“先让他去霜飞亭等。”
姬少衡哼笑:“你倒是不寂寞,自家夫君前脚刚走,后脚就寻个年轻俊俏的小弟子过来。”
李隐有点忍无可忍了:“他年纪还小,别开这等玩笑。”
姬少衡暗暗冷笑:“他的心思可不小。”
庭院中,清风拂过,窗棂上有树影交错摇曳。
透过半开的窗扇,陆剑星能隐约瞧见房中的身影。
有一瞬间,陆剑星确定跟姬少衡的视线撞上了,就像那日在温泉池中一样,这个人的目光凛冽锋锐,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几乎从他眼中笑意里溢出来。
可当他垂眼望向李隐时,又温柔似水。
旁若无人一般,姬少衡一手揽起李隐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陆剑星握紧宿名剑,一下挪开视线,久久沉默着,心里更肯定这人已经看出了他对师尊的情意,才故意这样挑衅与示威。
姬少衡深吮着李隐的唇舌,越纠缠,越不舍,在忘情的长吻间,他趁机将李隐挽发的玉簪抽了下来。
李隐头发如流水一样散落,他轻蹙起眉,推了推姬少衡,不知他又要作什么怪。
姬少衡得逞似的笑起来,将玉簪握在手里,也不肯还给他了:“让我留个念想。”
李隐无奈地一笑,算作默许。
“走了。”
姬少衡让李隐再去睡个回笼觉,双手负在身后,随意把玩着那根玉簪子,大步出了门。
庭院中,陆剑星还没离开,执意等在这里,沉着一张脸,眼里尽是幽愤。
但他已经吃过一次教训,知道姬少衡这个人喜怒无常,谈笑间也能骤起杀心,这次再见到他,陆剑星很快跪下:“少皇。”
可姬少衡像是没看见他似的,从他身边走过,理也未理。
一早就守在拂霞小榭外的四位将军抱拳行礼:“少皇!”
姬少衡懒洋洋地道了一句:“回京。”
陆剑星强吞下被忽视的羞辱,等姬少衡一行人离开,他也没走,请哑奴再通传一次,他想求见李隐。
姬少衡还没来的那几个月,李隐疼爱他远超旁人,从未让他受过冷落,可这半个月来,不论陆剑星怎么求,都没能见着李隐一面
一到夜里他就辗转反侧,时不时在想师尊是否厌弃了自己。
直至今日,李隐终于肯见他了,说什么他都要跟李隐说上一句话,哪怕只是遥遥见上一面呢,让他知道李隐还愿意见他就够了。
李隐先前只是顾虑有姬少衡在,眼下人一走,陆剑星又执意求见,也就准了他进来。
他拿陆剑星当小孩子看,因此也不避着他,自顾自走到屏风后去换了件鹤衣仙裳,随口问道:“急着想见我,是有什么要事?”
陆剑星眼睛本能地追随着李隐,下一刻就看见他将衣裳褪去,映在屏风上的身影朦朦胧胧,却也瞧得出那是一片白皙如玉的后背。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当即呆立在原地。
很快,这点春色就掩在仙裳下,李隐从屏风后走出,抬眼朝他望了过来:“怎么了?”
陆剑星背脊一僵,赶忙低下头:“没、没!”
或许刚起身没多久,李隐神色慵慵懒懒的,头发还散乱着,陆剑星踌躇了一会儿,问道:“师尊,要不要弟子帮您梳头?”
从前在军中,跟随他父亲征战沙场、被魔物咬走双腿双手的老兵不在少数,陆剑星被这些叔父看着长大,早就当他们如亲人一般,空闲时,他也会帮他们梳头束发。
即便别人总跟他说,这是下人该做的事,可万侯城的少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每当他这样做时,那些叔父们会高兴得热泪纵横,能让他们高兴,他就喜欢做。
来到梦淮山以后,他也常常给李隐束发,李隐的头发更柔顺一些,握在手里时,像握着一截上好的绸缎。
他也喜欢给李隐梳头,只是他知道,这跟从前给那些叔父梳头时不一样,这件事能让他自己高兴。
可李隐不太明白他对这等琐碎杂事为何如此热衷,说:“以后不必再做这种事了。”
陆剑星听到这句话,还以为李隐真不要他了,当即跪到他面前去:“师尊,你不想要我了,对么?我知道少皇讨厌我,他不愿我留在梦淮山,可倘若连师尊都不要我了,弟子一个人又能往哪里去?”
李隐皱眉,看陆剑星一向明灿灿的眼睛里盈满泪水,哭得可怜兮兮,很不解道:“谁说不要你了?”
此话一经说出口,李隐立刻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跟个惊弓之鸟似的,总怕被赶走。
很像他。
但又不像他。
陆剑星性格更开朗明亮,有什么伤心难过,从不做矫饰,更不怕让人知道。这是被父母疼爱着长大的孩子,知道哭泣能换来关心,而不是斥责,因此说哭说哭、说笑就笑。
李隐轻叹一口气,朝陆剑星伸出手:“起来。”
陆剑星害怕一起来就要被他赶出去,摇摇头:“我不。”
“不听话了,是不是?”
“我听!”陆剑星赶紧将手交给他。
李隐握住,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少皇答应让你留在梦淮山,没人会赶你走。”
陆剑星悬着的心还是没落定:“可师尊都不让我服侍你了。”
李隐很头疼,道:“我将你带到梦淮山,不是教你来服侍我的,从今天起,我会亲自传你剑法,余下的时间你要与师兄师姐一起勤加修炼,不可有一日懈怠。”
“真的?!”陆剑星心头狂喜,眼眶里蓄着的泪水流出来,将这些日种种惶恐与不安也一并流走了。
瞧他果然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实在好哄,李隐道:“当然。”
“可弟子都能做啊!”
“什么?”
“练剑,照顾师尊,这两样事我都能做!”
陆剑星很懂怎么得寸进尺,他捧起李隐的手,搁在自己的脸颊上,像小猫儿一样挨蹭他的掌心。
“师尊,你救过我的命,我想报答你,你就让我继续照顾你,好么?弟子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我保证不会耽误练剑,倘若我做不好,师尊想怎么罚我,弟子都认!”
“……”李隐更爱清净。
陆剑星眼巴巴地撒娇:“师尊,求你了,求你了。”
李隐难以拒绝:“随你开心。”
陆剑星眼睛都亮了:“多谢师尊!”
所有的愁云惨淡都驱散得干干净净,陆剑星忍不住念了句,姬少衡不在的日子真是好日子!
紧接着,他又忽地想起什么,说着:“哦,对了,师尊,给你这个。”
他左边摸摸小锦袋,右边摸摸香囊,从腰间摸出五六块糖衣包裹着的酥糖,捧给李隐:“弟子跟着秦师兄去山下的铁马津玩儿,从市集上买回来的花生酥,特别香!给师尊吃!”
看着陆剑星仰起的小脸,这一幕似乎与往日回忆中赫连珏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小时候赫连珏也经常揣点零食在身上,有时是甜倒牙的糖,有时是些风干的蜜饯,走着走着路,就回头问他这个吃不吃、那个吃不吃。
李隐眼睛一时失神,恍惚道:“你跟你舅舅,很像。”
陆剑星问:“师尊也认识我舅舅么?”
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低低“嗯”了一声,却没多说,从陆剑星手里拿过那些酥糖。
“去霜飞亭罢,在授剑之前,我需得试试你的修为深浅,看看你父亲教过你什么剑法。”
陆剑星眸光灿烂,神采飞扬:“遵命!”
是谁啊,正宫的地位,勾栏的做派……(捂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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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江中横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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