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剑动星寒(二)

如今,三头血枭已死其二,唯余下一只,已不足为惧,但最可怕、最麻烦的还要属这群吃人的腐鸦。

李隐一言不发,先将陆剑星从地上捞起,抱进怀中,将他送回万侯城的结界里,又纵身而起,手捏法诀,召来一道金符,一挥手,将这结界封得固若金汤,令妖魔再难来犯。

守城的修士见状,担心地喊道:“相爷小心!这鸦群绝不容小觑,你一人如何能敌?”

李隐道:“并非一人。”

说着,就见一道道“流星”划破灰暗的天际,场面甚是宏伟,再仔细一看,竟不是流星,而是跟随李隐一同前来救援的数十名梦淮山弟子。

他们个个身穿金袍白裳,手持宝剑,飞驰而来时,荡起浩浩长风。

李隐横起手中的裁雨,冷冷盯住了那头还活着的血枭,对众弟子下令:“设阵。”

众弟子齐应一声,声冲云上。

他们一同立剑念咒,驱动起七星大阵。

偌大的金色阵盘自天上展开,旋转起来,众弟子将各自的灵力不断注入阵中,形成一缕缕灵气,如金光丝线,追着那些腐鸦逐个绞杀!

鲜血混着羽毛、烂肉扑啦啦掉落在地,刹那间,地上竟全是密密麻麻的死鸦。

可这腐鸦数量太多,这般耗下去,梦淮山的弟子灵气再雄厚丰沛,也有耗尽之时。

万侯城众修士忙喊起来:“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快来,助这阵法压制鸦群!”

在梦淮山和万侯城众人合力之下,七星大阵短暂地困缚住了腐鸦群。

有他们解决鸦群,李隐身后已无顾忌,他眯了眯眸子,看向那最后一只还在盘旋的血枭。

李隐提起裁雨剑,身躯化作一道清光,直取妖兽命脉。

这血枭腾飞而起,躲开一剑,回身再朝李隐抓扑。

一人一枭缠斗起来,数十息过后,李隐的裁雨剑横出一道涤荡天地的光,划伤血枭的腹部。

血枭吃痛,顿时发了凶性,在天际狂飞乱舞,叫声凶戾,震得人一阵阵心悸。

谁知李隐非但没有惧怕,反而迎势而上,杀得比血枭还要凶残,裁雨剑纵横来去,跟片肉一样在血枭身上切出无数个血窟窿。

趁血枭力竭声嘶之际,李隐最后斩出一剑!

裁雨的剑光大涨,光芒刺得众人的眼睛盲了一瞬,谁也没看清这道剑光后发生了什么,再瞧去,李隐的身影已经翩然落地,白袍如风卷云涌。

李隐随手一挥,挥去剑上的鲜血。

身后天空上的血枭已头身分离,分别摔在地上,四处滚落。

死了。

紧接着,鸦潮也四散而飞,渐渐退去。

万侯城外一望无垠的碧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余长风在静静吹拂。

众人第一时间还不敢相信,沉默地望了一会儿,反复确认三头血枭的尸身,终于有谁大喊起来:“胜了!我们胜了!”

一时间,城墙上呼声如沸!

有人伏在城墙上痛哭流涕;有人为着劫后余生而庆幸,流着泪纵声狂笑;有人终于松下来紧绷的神经,一头躺倒在地,安然地闭上双眼……

万侯城上,纹着狮头图腾的赤色帅旗迎风招展,如同天际最瑰丽的一抹朝霞。

李隐收剑,飞身落在陆修远身边,单膝跪下来。

陆修远躺在地上,半边身子已被腐鸦啃食成白骨,浑身血肉模糊,命不久矣,却还残存着一口气。

李隐望着他的样子,手微微有些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

因为疼痛,陆修远喘息也喘得极为痛苦,嘶哑着回道:“你能来,就够了……为难你了,万、万侯城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若非迫不得已,他不想再牵累李隐,可他已经要死了,能托付信任的也只有这个人。

“剑星……我的儿子……”

似乎知道陆修远要求什么,李隐按住他的心口,像在跟他发誓:“放心。”

“将我与秋容葬在一处……她怕黑,喜欢热闹,我得陪着她去,不然又不知怎么跟我闹了……”

李隐:“好。”

陆修远苦涩一笑。

身为万侯城的城主,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追随着他,为了回应这样的追随,这些天,陆修远从来都没有流露过一丝的畏惧与动摇。

然而此时此刻,或许已到了生死关头,或许是见到了李隐,陆修远终于不必再隐藏什么,他道了一句:“真够疼的……”

李隐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他抚在陆修远的额头上,躬下身去,凑在陆修远耳边,声音轻如溪风。

“很快就不疼了。”

陆修远望着天空的眼睛有些恍惚,唇角微微一勾,似叹似笑:“灵山,你,变了许多啊——”

从李隐掌心涌出一道浑厚之力,冲过陆修远的天灵盖,将他所有的意识都震碎在黑暗中。

陆修远的瞳孔逐渐涣散开来,直到里头的光完全地灭了。

李隐贴着陆修远冰冷的脸颊,亲手送他最后这一程,忍得双目通红,却始终没有流出泪来。

他慢慢抚上陆修远的眼睛,让他得以闭目安息。

一干梦淮山的弟子回到李隐身边:“师尊!”

他们看到陆修远及其夫人的残尸,心中亦是不忍:“没想到我们还是来晚一步,陆城主和陆夫人死守万侯城,当真令人敬佩。”

李隐起身,将裁雨剑收回鞘中,脸上已不见任何悲色。

紧接着,万侯城的仙门弟子也陆陆续续跑了过来,他们见师父师娘已死,纷纷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唯独陆剑星却不知道哭了。

他神情恍惚,一步一步挪到父母的尸身旁,喊了两声“爹、娘”。

没有回应。

陆剑星又像只落汤小狗一样,默不作声地钻到陆修远那条还算完整的手臂下,窝向他的怀中,仿佛陆修远还能再抱一抱他。

“小师弟……”

众人见状,也不免面露悲色,可谁也不敢上去劝。

再多的安慰在生离死别面前都是苍白无力的。

风不知刮了多久,陆剑星也不知这样躺了多久,谁来劝他回去都没有用,他都不理。

陆剑星想跟爹娘永远沉睡在一处,这样说不定哪日就能一同醒过来,到时他们一家人又能团聚了。

直到陆剑星的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恍惚间,一道清冽的水灌入他干裂的嘴唇。

他不要喝,正准备将眼前的人影推开,谁知那人竟抚上他的额头,说起往生川人才会说的语言。

往生川是他母亲赫连秋容的故乡。

正如赫连秋容每一晚都会在陆剑星入睡前,抚摸着他的脑袋,为他祈求神明的祝福一样,这个人也同样念着:“长离天神在上,请向您的儿子投下悲悯的目光,让往生川花海吹来的风带走他的愁苦,让风中的花香带给他安宁。”

他嗓音清沉,却跟他母亲一样温柔。

“阿娘……”

陆剑星像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神思一松弛,下一刻就安睡过去。

……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睡到陆剑星醒来时头昏脑涨,一时忘记了今夕何年。

记忆没有跟着复苏,他不知所在何地,就瞧见自己正倚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

陆剑星惊地滚起来,瞥见床边还立着他父亲的宿名剑,他反手抽出,剑指过去:“什么人!”

男子蹙了蹙眉,慢慢睁开眼睛,从梦中醒来。

一双可以入画的眉目就在陆剑星眼前这么活了起来,眸光似月,俊美若神。

在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之前,陆剑星更直观地判断出这是个美人。

他呆呆地,不知该不该刺出这一剑。

李隐瞧着陆剑星这气汹汹的架势,应当恢复得无碍了。

“醒了就好。”

他挡开宿名剑,从床上起身。

守在一旁的梦淮山弟子上前,服侍李隐更衣,又将一粒丹药奉上,看着李隐服下。

这弟子不满地瞅了一眼陆剑星:“还不收剑么?师尊千里迢迢赶来,救了你们全城的性命,这些天又没日没夜地为你渡入真气,护着你的心脉,才不至于教你走火入魔,你还要拿剑指着他?”

望着李隐的背影,陆剑星终于想起围剿血枭的那天,就是这个人出现救了他。

紧接着,零零碎碎的画面接连跳入眼帘,记忆就像潮水一样涌回他的脑海中。

明明昏迷前,他还躺在爹娘的怀抱中,此刻却不得不正视他们已经去世的残酷现实。

陆剑星愣了一阵儿,已经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想跟我爹爹妈妈在一起。”

李隐穿好衣裳,回答道:“你父亲临死前将你托付给了我,他想让你好好活。”

陆剑星一怔,泪水蓦地从他眼眶中滑落,他不相信,问:“你是我爹爹什么人?”

半晌,李隐一挥手,令房中的弟子都退出去。

等这里只有他们二人时,李隐坐到陆剑星身旁,将他手中的宿名剑夺下,铮地一声推回鞘中。

“我叫李隐,你爹曾经教过我一段时间的箭术,算我半个恩师。”

“李、隐?”

“我答应他要好好照顾你,往后梦淮山就是你的家,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师尊,随你喜欢,但要记住一件事——”

他神色总是冷冷清清,教人看不出悲喜,此刻拢住陆剑星的脸颊,一双俊目几乎在逼视他,陆剑星躲都躲不及。

“你的命算我的了,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修炼,不准再哭,更不准再寻死觅活,记住了么?”

两个人近在咫尺,陆剑星从没有像这样被美色震慑过,一时间什么也不敢想了,唯有顺从地回答:“……记住了。”

“很好。”

当时姬少衡还在蛮荒征战,李隐不能在万侯城耽搁太久,很快就要启程回梦淮山。

临行前,陆剑星去了父母的墓前祭拜。

他抱着父亲的宿名剑,头磕在地上,身影就像天地间最渺小的一枚小石子。

因为答应李隐不会再哭了,陆剑星一直咬牙忍着哭声,忍到浑身都在发抖。

李隐负手立于他身后不远处,望着少年瘦弱的背脊,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陆剑星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陆剑星仰起通红的泪眼看向李隐,越看,眼中泪水蓄得越多,终是按捺不住,他一下扑到李隐怀里:“师尊,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他在李隐怀中放声痛哭。

李隐没有再斥责他,任他痛痛快快哭上这一场,最好将这一生的泪水都哭尽了,如此才能继续往前走下去。

是对内很温柔的美人师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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