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恍恍惚惚地跟着林绎走出堂屋,跟着嫂子带上小娘子陆真便往老夫人屋里去了,留下该哭灵的继续哭灵。
“演技不错。”系统点评道。
“这么真情实感,你居然说我演。”林绎撇嘴。
旁支有旁支的好处,陆府人口凋零,附近另一支从祖父辈开始关系便颇有不睦,已无甚往来,且并不居于本县。她只要先说服陆嘉自己才是话事人。这并不困难。
当然,陆嘉并非如他自己所言完全没有能力,可相较于朝堂上乱文乱武的天下“豪杰”,他认得清自己几斤几两,那就变成欠几分魄力的普通人了。
对此,林绎再清楚不过。
“清楚什么?”系统嘴贱。
“我有让你这么活泼吗?”林绎怒道。
“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主线。”系统在脑袋里给她吹冷风。可听在任务执行者耳中,只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知道了知道了,”她烦躁地说,“你有脑子吗?我要是把人捞来自己家破人亡了,不也没主线了吗?”
“?脑,指部分生命体的核心控制中枢,一般位于颅腔中,负责整合信息、调控生理活动,支撑认知和行为。? 从物理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没有脑。”
林绎气笑了。
这个系统总是很智能地选择自己什么时候更智能,什么时候更不智能。
好在陆府还没有大到参观景点的地步,她也不必与此物多费口舌。
江南多曲径,陆家从前也是颇有家资,连廊蜿蜒曲折,山石间浮动着树影,好不迤逦。白幡亦映着红霞,翩然摇动,可这点暖意也不能改其森冷,只任由这寒意将原本秋高气爽的清朗彻底驱散。
月洞门尚且完满,主家却已不复往昔。
林绎感觉自己头都快被绕晕了,才堪堪依着记忆摸到老夫人的院落。
栖月姑娘已候在门前,不待他们开口,便利落地侧身引路:“老夫人正等着呢,请进。”
屋内,杨老夫人刚勉强用过几口晚饭,正歪在太师椅上望天,手上静静挂着一串佛珠,望着窗外将沉的夜色出神。她是整个陆府唯一能不吃冷食粥糠的老祖宗,可最寄予众望、最得意的儿子刚刚突然暴毙,终究心里凄怆,到最后也没咽下几口东西。
陆嘉牵着小侄女,甫一进门便看见母亲愈发憔悴的面庞,顷刻间又红了眼眶。林绎也复欲落泪,但不愿让哀伤泛滥,强自扭头压了回去,上趋几步屈膝跪在老夫人椅前:“娘,可千万要珍重自身啊。”
杨老夫人长叹一声,浸着掩不去的疲惫:“虽是如此,如今致儿走了,我留这把老骨头又有何益呢?”
“娘,何出此言!”林绎急道,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哽咽,“吴中已非安乐净土,府中亦在存亡之际,我等不才,更是指着老祖宗辨明方向才是。便是为了德音,为了节儿,为了真丫头……”
说着说着,泪水已不受控地落下。杨老夫人似有所动容,略直了身子,枯瘦皱皮的手覆上儿媳的手背。
“娘,夫君为家中经营多年,方有今日光景,如今虽撒手去了,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做,等着随波逐流,沉浮于乱世吗?”
她抬手用力胡乱拭了泪,眼神坚定执着地望着杨老夫人,灼灼如有实质。
杨秀明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只是用一种略带探究的、复杂的眼神静静看着她,默了片刻,叹息道:“我一介深宅妇人,哪里懂你们这些。”
林绎俯身下拜,恳切道:“老祖宗此言差矣,久居后宅又不是闭目塞听不问世事,难道不懂得忠孝之义、办事之理?难道不善于权衡利弊、洞察人心?我们懂得经营庶务、筹措钱粮,难道不胜于埋头苦读的书生?我们知晓州郡形势、明了人心向背,未必就不如那高坐庙堂、不谙下情的……”
“休得胡言!”老夫人轻声喝止,语气中却并无多少真正的怒意,“圣人之事,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这种时代,私底下抨击一下朝政、批评一下天子,其实也是常有的事。
“阿娘!”陆嘉却好像真怕母亲生气,也飞了过来扑倒在跟前。
杨秀明见状,无言地望着自己的小儿子。一片寂静之下,她似乎都能听闻远处隐隐传来的悲声。
她又瞧瞧神色坚毅的儿媳,再看看一边早已泪水涟涟的乖巧孩子,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长叹一声。
“好孩子,过来给奶奶瞧瞧。”她朝陆真招招手。
“老祖宗!”孩童清脆的声音像风铃。陆真快步过去,抢先一步抱住奶奶想用来揽她的胳膊。杨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另一只手轻轻去抚孙女的额。
陆真仰起小脸,认真地说:“祖母,不要伤心,爹爹在天上看着,肯定也盼着您好好的。”
“哈哈,好,好,”老夫人慈祥地笑着,眼眶中却终于蓄起泪水,“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油灯照在她新起的皱纹上,好像天色尚未暗下。林绎恍然发现她原本也并不老。
但她最终还是乏了,靠回椅背,佛珠在手上懒倦地盘转着。
“我老了,不中用了。有什么事……”她最终只是侧过头来,深深看了儿媳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吧,不用再来问我了。”
她从前是吴中赫赫有名的才女,如今年纪大了,头脑也没有混沌,她不一定看出林绎具体想做什么,可看出这个儿媳要行险投机,却并不难。可心老得更快,一场场变故下来,她大概终究是累了。
说服杨老夫人的过程很轻松。可林绎再拜,心中却已是怅然。
…
从老夫人院里走出,新月已上枝头。秋天总是让人觉得萧瑟悲凉,便是月桥花院、画堂朱户,也一样是逃不过。
她知道,真正的战斗此刻还远远没有开始。在这里,一个小小都尉留下的未亡人要破局,也绝非易事。
夜风吹过,薄薄的冷汗带走温度,林绎冷得打了个哆嗦。她看着边上小小的陆真,突然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怎样的决策,忽觉有些喘不上气。
她听到自己在暴怒的声音。你到底想干什么?朝廷官兵尚且兵马不整,人心涣散,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就能做的更好呢?你凭什么认为会有人听你的?把所有人都牵扯进去,你就满意了吗?这真的是最好的决策吗,还是你只是想……
没有,你没有牵扯谁。他们身逢乱世,本来就已经被牵扯了。另一个声音朝她大吼。
“云霁,你送真儿回去歇息吧,仔细看顾着些,”林绎心烦意乱,挥挥手让人先把女孩带走,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杂念。末了又补上一句:“叫管家过一刻钟来书房找我。”
一直默默跟着她的陪嫁侍女领着女孩去了。
原地只剩下林绎与陆嘉。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被青石间的缝隙扭成一段一段。
“你我去书房叙话。”林绎率先开口。陆嘉刚见了母亲憔悴的模样,心中尚且恍惚,也只跟着林绎穿过回廊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陆致继承了他祖父、父亲的风花雪月,是个颇有格**致的人,同时又挺敬业,于是舆图左右挂着山水墨宝,让人看了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称一句别有一番风味。
林绎径直走向书案,那后面是曾属于陆都尉的位置。桌案宽广,上面还摊着写了一半的文书。油灯跳跃着,一切仿佛和过去没什么两样。
她轻叹一声,抚过卷起的尾端,想把受潮翻卷的麻纸按平,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只好烦躁地将整张纸全部卷起来放到一边。
陆嘉跟进屋,亦是悲从中来,可呆立了一会,还是犹豫着开口道:“嫂嫂……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林绎没有抬头,只是问他:“你觉得……黄显允黄司马,此人如何?”
姜宜留下的记忆中,她与这位黄司马打过两次照面,和他夫人也算有点头之交,但并不熟悉,只听陆致多次说他是少见的忠勇双全之辈,且陆致似乎还有恩于他。
可毕竟如今陆致不在了,如今各种驿站通道早就乱成一锅粥,派人上岗也多是非,说不定上头就原地提拔黄司马升任都尉了呢?到时候,他如何还会愿意听从孤儿寡母的陆家?林绎不得不做更坏的打算。
“黄司马对兄长倒是忠心耿耿,处事也仗义,听闻近日亦是哀恸万分。兄长之前对他也照顾提携有加。他……”陆嘉张了张嘴,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抵触的神色,“之前他兄弟犯了事,还是哥帮忙平了的。”
“这事我知道。”林绎点点头。虽然她也觉得黄显允那个兄弟最好还是打死了事,但现在既然是挟恩图报的时候,林绎一时半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说:“不管怎样,黄司马现在名义上照管夫君先前统领的兵马,又是夫君带起来的人,此人我们必须争取,至少不能成为妨碍。你明日便去寻他一趟,不必说什么虚言,只……算了,他明日来吊丧的时候我亲自和他说。”
陆嘉结舌,只得说好。
林绎静了静,又问:“你可清楚……府中旧部,现有多少余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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