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也没说话。

路海摇头一笑：“你这小脸长的是好看，但不是她吃的那一类。丑话说前头，你们没戏啊，趁早打消念头。”

梁也靠在沙发上，余光扫向路海：“她喜欢你这一类的？”

那是句玩笑话，但路海却搁下玻璃杯，真就接上了话。他道：“你还别说，我真跟她谈过。”

梁也挑眉。

路海下意识摸口袋，掏出烟盒时犹豫了一下。

梁也看到他的动作，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便。

路海却还是没点上，他接着之前的话说：“得有好几年了吧，应该是刚来R城那一阵。那时候我不是没转进育人吗？我爸就给我搞了个二中的学上。才来那阵也没心思念书，整天想着往外跑，什么事都插一杠，总之挺废的，你可别学我啊。当时低年级有个玩的不错的人，两边一介绍，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据我所知，那小疯子只喜欢叛逆坏学生，口味极其专一。我跟她也算是互相见色起意吧，拉拉小手吃个饭什么的，后来彼此都觉得挺没劲的，就互掰了。”路海微微皱眉，“不过我最近确实听说了一件玄乎事，说是二中一姑娘一门心思地扑在育人一男的身上了，蹲人学校门口找人呢。我还当是谁呢？现在来看应该就是这位主了。”

“这么大费周章。”路海摇头笑了笑，“不过也是白费工夫，那人她哪能追的到？”

梁也垂眸，像是推测：“周与？”

“嚯，你认识？”路海扬眉。

“刚刚在外面扫了一眼。”

“也是，你们现在一个学校。这么个传奇人物，关于他的风言风语的想必没少听吧。”路海摇摇头，轻笑出声，“他可是道上出了名的人物，不少姑娘想着拿下呢。要不是二中的小疯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哪儿能待育人里当和尚念书？不过目前来看情况好不到哪儿，小妹妹大概是上了心，可惜周与是出了名的冷心肠，两人怕是有得闹了。”

梁也定定看着路海，等着他的下文。

路海搜肠刮肚地开始回忆。

“当时每个学校都有一个小圈子，虽说平时没什么干戈往来，但偶尔也会发生点摩擦什么的，有玩的好的几个圈子还会并一块儿。那时候出来玩的都是二中三中职中的，不念书的也有。我记得周与是唯一一个从育人初中部里出来的，那么个监狱学校居然也能闯出个混世魔王，别说，真就挺稀罕的。”

“打架，泡妞，上街机厅，他的名号混的很响，长得又帅，招蜂引蝶的也不稀奇。”路海手中一晃，银色细柄叉戳中玻璃器皿里的芒果丁。他扭头看向梁也，递过去，“你跟他打过照面吗？”

梁也接过银色细柄叉，点头：“算是吧，不过不太愉快。”

“不意外。”路海安慰梁也，“他不是个亲和性子。”

“周与身边从来不缺美女，二中那个虽说是万花丛中过，可最后不还是栽在他身上了吗？”路海颇为感慨，“说实话，要不是出了后来那件事，他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所谓的后来那件事，其实指的是两件事。

路海讲述的版本和网上传闻有所出入，带了惺惺相惜的感慨，没那么多愤世嫉俗。

第一件事说的是桀骜不驯的周与某天忽然退出圈子。差生交了一位资优生好朋友，自此决定金盆洗手收心念书。只可惜同圈子的人不愿意放过，乌烟瘴气闹了挺久。

第二件事就是传成各个版本的坠楼事件。事情发生之前已经初现端倪，两人之间有多次吵闹争执。案件发生当天学校被围的水泄不通，闪光灯记录下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现在这个社会，法官判定的真相只能框住部分人，更多的人选择相信刺激性画面。世上哪有纯洁友谊？又或者换句话说，纯洁友谊哪里够？当差生优生的恋爱关系蒙上同性禁忌色彩，才够观众一百分的想象。

路海对此表示嗤笑：“那些都传的太离谱。”

梁也问：“你相信吗？”

“相信什么？”路海道，“相信他喜欢男的，还是相信他杀没杀人？”

梁也无言，下巴枕在胳膊上，笑意未达眼底。他看上去像只猫，看似温顺的眼睛最漂亮。

路海伸手够桌上的琉璃骰，五颗璀璨小方块在橡木色盅内壁撞击。

“你觉得呢？”路海忽然反问，“不是说跟他打过照面吗，你怎么看他？”

一个问题难倒英雄汉。梁也想的其实不是问题答案，而是问题本身。

梁也直起身，修长手指接过路海手中的骰子。腕部一摇，清脆声响掩盖沉默。

开盅，好可惜，数字不漂亮，输的干脆。

一阵震动闹铃音，梁也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清晰的“23：00”显示。他那个小区楼有宵禁时间，由于学生多，出于安全考虑，十二点准时锁门，只有配钥匙的住户才能进。

他起身，对路海道：“我先走了，下次我请，你挑地方。”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哈，这没聊两句就到点儿了。”路海也不多留他，只是口中还在抱不平，“听说你住的那地儿连个空调都没，要不你干脆搬来跟我住算了。”

梁也笑笑，“别把我想的太差劲，我还是有基本生活能力的，你张罗好开店的事情，到时候开业记得通知我。”

路海无奈一笑，他默默看着梁也的脸，眼神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情绪。

很突然地叹了一口气。路海伸出手，遥遥遮住梁也上半张脸：“别说，你跟她长的还真有点像，尤其是嘴唇和下巴这儿，很像。”

梁也笑了笑，没说话。

路海放下手，顺势拍了拍自己的脸：“喝多了，说胡话呢，别介意。”

“我不介意。”

路海抿唇，像是有话要说，想了想却还是吞到肚子里，只问：“这次来有想过去见个面吗？”

梁也摇摇头：“我不知道，还没想好怎么先开口。”

路海沉默地扬唇一笑，一拍大腿，站起来：“得，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下次找个清静日子咱再好好聊。”

梁也点头。

路海起身送他，两人结完账分别。

站在路灯下的路海久久伫立，他凝视着梁也的背影，缓慢点了支烟。

*

往回走的时候，梁也发现路边行人渐渐多起来。

普通班的晚自修要上到十点四十五，十一点正是学生们回家的时刻。

路过校门方向，梁也刻意放慢脚步。他也是糊涂，竟然到现在才发现端倪。

按理来说，班级没有放假通知，那么身为普通班学生的周与自然也没有特殊权利不上晚自习。这也就意味着，今晚他看见的周与其实是逃了课的。明明平时分已经那么危险，竟然还敢逃课？

梁也脑中又浮现出长卷发女生环住周与的腰的场景。

挺可笑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发疯？

梁也敛目，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声响。

来时的巷子里依旧黑漆漆一片，昏暗的视线里隐约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

争执声里夹杂着隐忍的怒火。微弱的星火一闪，高个子踩灭了烟蒂。他伸手捏住小个子的胳膊，对方毫无反抗能力的趔趄几步，几乎是被拖着走。

“信不信我弄死你！”

梁也眼皮一跳，这个声音他记得。

昏暗的视线里，梁也快步走进巷子，趁其不备曲起胳膊朝着高个子颈部一击。没防备的情况下，高个子被撞的一歪，整个人狠狠砸在窄巷的石墙上。被撞倒的高个子捂着后脑勺，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皮层，开始口不择言地疯狂辱骂着。

对面高楼上的广屏色调变化，可视度高的光芒扫到巷子里。

被撞在墙上的是刘向南无疑。

与此同时，梁也也看清了被袭击的人的长相。

被握住手腕的人是个小个子女生，头发乱成一遭，她满眼惊恐地看着梁也，胸口由于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

竟然是程新遥。

程新遥僵硬地站在原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不动，不知道是被吓傻还是真的冷静。

梁也也没有想到会是她，他无心做护花使者，却被横空而来的一棍子打断所有思考计较。

扶着墙站起来的竹竿摸到一跟棍子，几乎是劈过来作刀砍。梁也躲避不及时，白白挨了一下，打在背上闷哼一声响。与人打架是偏激的行为，梁也从没崇拜过电影情节。他几乎是下意识跌在地上，紧靠单膝撑地，小腿不受控地打着颤。

“又是你啊。”黑暗中，刘向南的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而显得刺耳，“我还当是谁呢？”

程新遥紧紧贴着墙，眼中盛满惊恐，她不敢走，自然也不敢上去扶梁也。刘向南却一把拽过她的头发，将她硬生生扯过来，程新遥吃痛捂住自己的头发。

“要不要跟这位新同学讲讲我们的事，要不然你岂不是对不起人家三番两次的英雄救美？”

程新遥脸白的几乎没了血色，她根本不敢睁眼。

梁也看不见刘向南的动作，他只能听得到压抑隐忍的哭声，像是黑暗中有什么触角攀爬上了少女的裙摆。

“最后说一次，这是我跟她的事。你要是识趣，现在就给老子滚！”

刘向南掐着程新遥的后颈，继续拖着她往更黑的地方走。

梁也站起来，他几乎没有多想就追了上去，两人再次扭打在一起。

刘向南欺身上前，膝盖扼压住梁也的腹部，梁也痛苦地皱眉，却仍强撑着扣他的手腕。他看向程新遥的方向，咬牙对她道：“走！”

竹竿仿佛摸清楚他的命门所在，膝下用力更深，死死压他左腹。

梁也疼得冒了冷汗，程新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口。

他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发现她的影子停住了，像是跑到巷口就停下了脚步。

搞什么？

也就是那一秒钟，几乎是脸贴着地的梁也在余光中看见一个人，那个人的存在让梁也无暇顾及小巷里污浊气味。

他下意识念出他的名字，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周与……”

一晚上碰见三回，是小城太小、还是运气加注，一次性补偿到位？

站在巷口的周与将程新遥揽到身后，他大概是往巷内看了一眼，也可能没有，梁也并不确定。不过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周与只是短暂地停了一秒。

几秒后，他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巷口一只猫竖着尾巴走过，荧绿色的眼睛阴森森，汗渍和腥血气息刺鼻。

刘向南膝盖用力，他的手居然开始上移，掐在梁也的脖子上，近乎癫狂地喃喃自语：“我没时间了，我没时间了！为什么你们都要跟我作对，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

梁也两只手紧紧抠着刘向南的腕，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到吓人的地步。

居然惹到这种疯子……

梁也感觉自己的鼻腔里泛出了酸水，直接顺着喉管呛到胃里。他顺着地上的废墟摸索，一块毛边的尖锐物碰到指尖，梁也几乎没有多想就握在了手里。

就在他要抬臂的时候，身上忽然一松。本能的过度呼吸，呛到涕泪横流干呕不止。梁也慢慢翻过身，贴着墙喘气，手中的毛边玻璃依旧紧攥着。

他抬眼，视线所及处是一个逆着光的人。

那个人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