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也像是触电一般松了手。

除刘向南外的国际班学生面面相觑。

他们怕的不是狗头主任，而是随时可能会到来的警车。卖面子打场架、教训普通班的人算不了什么，可如果进局子那就是玩过火。

几乎不用给太多时间决定，这群国际班学生就灰溜溜地绕过李主任，一个接一个从巷口离开。

周与捡起地上的书包，搭在肩上，与众人擦肩而过。

然而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一个重物击中，飞起的木棍砸到他的右肩胛，力道不小。

梁也猛地回头盯着刘向南，眼神瞬间冷下来，那是他真生气了的状态。

“你们赢了。”刘向南一步步往后退，他举起双手，“老子输了，不陪你们玩了。”

李主任皱眉：“刘向南！你要去哪儿？”

刘向南却充耳未闻。

李主任上前一步，苦口婆心：“你知不知道学校为了照顾你的特殊情况已经开了很多先例？你家长也不容易，一直都嘱咐我们不能告诉你你的身体状况。结果你都在干些什么？围堵女同学，跟同校学生殴斗，但凡哪一条给校长知道了不要开除你？”

“开除吧。”

“你说什么？”

“我说——开除我吧。”刘向南扬起唇角，那是一个挑衅的微笑，“反正我爸也不会让我好过了，不如大家都别过了。我要去教育局举报你们，揭发你们这些人的秘密。”

至此，梁也已经看出刘向南精神方面的不稳定。

不等李主任再劝他，刘向南就已经消失在巷口。

警笛声却始终在周边回响。

“我本来打算报警的，但正好遇到李主任，他说让我不要把事情闹大。”顺着蒋宜明手指指向的方向，街角二十四小时的街机厅内传来警笛声，时大时小，配有红蓝色的特效灯光。

“刘向南倒底怎么回事？”梁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家庭原因。”李主任紧皱着眉，“他家长送进育人之前就已经被好几个学校退过学了。本来我是不建议钱校长收的，就是因为想到迟早有一天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他精神状况一直不稳定，学校这边能帮着调节的地方也有限，再加上他家长那边……”大概是不好点明，“我没想到情况这么糟糕，明天还是要跟校长谈谈退学的事情，在这样下去学校要出大乱子。”

“你怎么也在这儿？”李主任像是终于注意到梁也。

梁也撒了个谎，“本来准备去超市买东西的，结果正好撞上。”

“这个点，什么超市都关门了。下次早点回家，晚上不要随便往外跑。”李主任目标转移到下一个，“周与，你今晚怎么没上自习课？假也不请，这要算旷课的知道吗？”

“他跟我说了。”梁也忽然接话。

一直沉默的周与看了他一眼。

“我们不是在街上遇到过吗？你不记得了？”梁也的视线从周与移到李主任身上，“我原本就打算从今晚开始上晚自习的，尽量跟上学校进度。然后回家路上正好遇到了周与，我和他家住对楼，他说今天晚上有事不能去，问我能不能帮他请个假，我当时顺口就答应了。结果到了晚上收拾东西，忙着忙着，一看时间赶不上就没去自习了，顺带着把他交待的事也给忘了。”

“李老师，这件事有我的责任，他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旷课，是我忘了，明天我会和班主任解释的。”梁也没别的心思，一想到方静佳说的，他还是希望能帮周与保住一点平时分。

李主任狐疑看向二人，像是看懂一切，他叹气道：“你们一天天的就胡闹吧。”

作为受害者的程新遥一直默默站在一边，透明的像是没有人看见她的存在。

梁也注意到她，递给她一包崭新的餐巾纸。程新遥抬眼，双手接过：“谢谢。”外包装上有斑驳的血渍，她惊讶地看向梁也，小声道：“你的手——”

梁也对她无声摇了摇头。

程新遥懂了他的意思，缄默不语。

一场乱剧的最终解决方案是李主任送蒋宜明和程新遥回家，他们两家住在同一条老巷里，算是正儿八经的邻居。而周与和梁也因为都是男生，且在同一个小区楼，姑且也算能搭个伴回家。

对于这个提议，周与和梁也都没反对，沉默间接表示点头。

依旧是一路无话。

这次梁也没有主动开口。

远远的，梁也看见紧闭的铁门，他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走近，试着推了推，哗啦啦一阵声响。果不其然，见效甚微，连只蚊子都没惊醒。

“你没钥匙？”背后忽然传来一句声音。

梁也转身，有些尴尬：“嗯，我忘了拿。”

“过十二点了，管钥匙的早回家了，你明天才能进。”

“嗯。”梁也垂眸，吐出一个音节。

“咔嚓”一声，大锁齿轮咬合，铁门机关轻易被破开。周与单手推开一扇铁门，定定看向梁也。

梁也没懂他意思。

“难道你想露宿街头？”周与拔下钥匙，“先在我家待一晚，等明天门开了再回去。”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哔剥。

不知道是哪棵香樟树上的蝉在蜕壳，好奇怪，听起来那么像心跳声。

*

周与家在四楼。

没有电梯，一层层楼梯走上去，呼吸声和脚步声格外清晰。

梁也跟在周与身后，计算好每一步的距离。

周与推门，就近打开开关，一排昏暗的小灯应声亮起。一道影子窜出来，亲昵地爬上周与的小腿。

梁也认出那只狗。难得它不叫唤，还挺懂事。不过这狗跟他不对付，大概是嗅到生人气息，鼻子一皱，龇牙咧嘴地挤出哼哧哼哧的声音。

周与照旧一把把它夹起来，捏住嘴，低声威胁：“不准叫。”

黄狗缩进周与怀里，果然不动了。

周与走了几步，回头发现人没跟上，于是折回来，正好看见梁也低头瞧着玄关，一直犹豫着没有动作。

梁也：“我该穿哪个？”

周与本想说你直接踩进来也没关系。但不知怎么就改了主意，随手指了一双自己的，“灰色的。”

周与尽量动作放轻，但对面房门还是打开了。

“回来了？今天老师是不是留课了，这么晚。饿不饿，妈给你下碗面。”

梁也微愣，他居然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正常人家里是有家长在家的，不可能一个屋子住一个人。

罗春盈也是一愣，看看儿子，又看看梁也，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

周与给出解释：“他没铁门钥匙，今天回的太晚，进不了家。”

“哦，这样啊。怪我怪我，是我忘事儿了，回头我叫老陈给你配把大门钥匙。”罗春盈笑笑，伸手把大灯点亮，整个屋子瞬间亮起来，“中午闷的大钳蟹好了，一直保着温呢，待会你们可要多吃点。学习这么累，读书读的人都瘦脱了相。正好明天是周末，你们还能多睡会儿。”

这是个很温馨的小家。

梁也不知道脑海里为什么会冒出“温馨”两个字。他觉得，如果温馨的家有样板间的话，那么这间屋子一定是标准模板。

很干净，到处都是水洗的香皂气味，碎花围裙和小方格桌布，放在客厅茶几上的魔方和习题集，永远晾晒及时的衣服，轻飘飘挂在窗外的铁杆上。

“别抱着狗了，这狗就是给你抱着才长不大。”罗春盈催促他，“一身汗，赶紧去洗澡。”

梁也高估自己的适应能力，短短两分钟，他就觉得自己哪儿都出了错。

身上穿的衣服滚的全是脏，看上去就像流落街头的乞丐，只差钵钵碗和狗头拐。他脱下校服短袖，还好里面还有件长背心，不至于太狼狈。但沙发是肯定不会坐的，会弄脏。他坐在茶几边的小凳上，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周与进了洗浴间，罗春盈在厨房忙活，黄狗摇着尾巴在厨房闻着香晃悠，这个家里看不出第三个人的痕迹，所有的相片都是两人一犬。

罗春盈贴心地送来一盘切好的菠萝块，麻利收拾好东西，大概是不要看着火，她坐他旁边，目光多少带着点怜爱。

“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梁也想了想，点头，“有一个姐姐。”

“呀，是吗？”罗春盈显然很意外。

“嗯，大我三岁。”

“我头一回见你就觉得你这小孩啊模样真俊，想着家里要是有个姐姐妹妹的肯定差不到哪儿去。”罗春盈展眉一笑，“你爸妈有福气啊，儿女双全。照这么算，你姐姐应该上大学了吧，再念个两年就能出来了，真好。”

罗春盈语气里是明显的欣慰，尤其是讲到大学两个字时，似乎那两个字有无形的魔力。

“我爸妈已经不在一起了，我跟着我妈，很少见他们。”

罗春盈微愣。

梁也微笑，神态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先前听你说你妈妈经常在外面跑生意，一个人打拼，做生意那么忙，也挺不容易的。”

罗春盈起身，电视柜上一张合影相片，她扫了一眼，笑道，“你大概也能看出来，小与爸爸跟我离婚了。”

“小与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当时看你搬来我还挺高兴，我就想着，说不准这回他能有个同龄朋友交交心了。你们青春期的小孩有事情都往心里埋，做父母的不好过问，说起来还怪愁人的。”

罗春盈是个爱笑的人，性格乐观，和周与完全不相像。

梁也其实能猜到一些。

罗春盈大概对周与在学校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依照周与的那天宁愿被记过也不愿意请家长的选择来看，他应该瞒了罗春盈很多事情。

罗春盈兴许只觉得自己儿子生来性子冷，不爱说事。如果让她知道周与在学校里遭受到的排挤和歧视，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罗春盈起身去关火，梁也看了眼茶几上的书，草稿纸上全是图形和计算公式。题目扫了一半，梁也直接放弃，他的视线被桌上的四阶魔方吸引。

市面上常见三阶魔方，四阶魔方对新手不够友好。

梁也低下头，专心致志，连周与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

小凳很矮，梁也只能蜷起腿，从周与的角度看过去，梁也的身体像是被折叠起来的风筝骨架。

有种无法言喻的脆弱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