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宜明有些无措。

他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梁也就已经走到他身边了，他只好笑了笑：“早上好。”

梁也回了个温和的笑容。

蒋宜明视线不由自主落到梁也身上，同样是穿校服，好像有的人生来就会把它穿的标价更多。这是什么原因蒋宜明不清楚，但是他整颗心却没由来的往下一沉。

其实在这个小城镇里他的家庭状况并不算差，普普通通，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在育人这样一样特殊组成成分的学校里，国际班和普通班的悬殊差异让他过早感受到异样。似乎国际班的学生一站在他身边，他就下意识觉得反感和敌对，这当中又带了点他不愿承认的自卑和拧巴。

“你们的书包看着好沉，今天课很多吗？”

蒋宜明点头：“不知道你们那边怎么上的课，但我们班一般开学这两天老师都会复习去年考试的试卷，讲讲错题什么的，不会上新课。再说了，高三主要都是复习，该学的东西都已经学的差不多了。”

“这样啊。”绿灯亮，他们随着人潮往前走，梁也随口问，“对了，听说你的成绩好像很好？”

蒋宜明一颗掉下去的心又慢慢飘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心，刘向南当众羞辱他的情景立刻闪现在他脑海中，那点轻飘飘的喜悦很快荡然无存。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还可以吧。”

校门口常年有卖早点的小摊，蒋宜明快步跑过去买一份皮蛋粥。校门口鱼龙混杂，靠衣服就能认人。

几个穿着短裙的女生笑笑闹闹，围着一个普通的女学生摸头发又摸肩膀，手机咔咔照，玩得不亦乐乎。小女生被吓跑，为首的长卷发女生举着手机当镜子照，不知怎么，视线忽然就从手机移向另一个地方，和梁也的视线隔空撞上。

卷发女生粲然一笑，轻轻一个眨眼，过分漂亮。

梁也漠然移开视线，这边蒋宜明买完粥回来，自然而然给另两人都带了一份。

梁也没拒绝，他接过塑料口封不严实的塑料纸杯，“恭敬不如从命，谢了，蒋学霸。”

“叫我名字就行了。”蒋宜明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同学没坏心。

准确来说，从见面第一眼他就感觉到了梁也和他们的不同，也怪他当时太着急，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是国际班的，否则后来也不至于做出那么不礼貌的反应。他虽然讨厌国际班的学生，但梁也算是一个意外。对于梁也，蒋宜明不能说是多热络的喜欢，那太虚伪，但也绝不讨厌。

站在最右边的程新遥始终沉着一双眼，似乎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以致于那份滚烫的纸杯粥差点整个洒出来。梁也眼疾手快，及时抓住塑料袋，一杯热粥漏的不算太多。

程新遥瞄他一眼，蜻蜓点水一样移开，声音轻的像蚊子：“谢谢。”

“有没有烫到？”蒋宜明声音有点着急，“这都洒了，我再给你买一份吧，你们稍微等我一会儿。”

程新遥制止他，“不用了，其实我带了吃的，刚刚不知道你要给我们买，所以没跟你说。”她胳膊上盖着一件薄长袖外套，外套底下拎着一个白色的纸盒包装。

蒋宜明点头，“哦，那也行。我们快走吧，再耽搁说不准真要迟到了。”

梁也的视线落在那个白色纸盒上。包装上印的logo他在某个地方见过。时间很近，所以记忆格外清晰。

“壹贰”的特色奶黄包，甜度超标，和玻璃柜里的糖不甩一起出售，最容易吸引嗜甜女生的胃口。

梁也收回视线，不动声色跟上两人步伐。

走道两边种满香樟，光线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跳落在红白校服小人的身上。两边的展板上还贴着去年期末考的分数排名，只有前一百才有资格被排上。除此之外，各科成绩最高也被单独排一张红榜。

梁也在展板前停住脚步，他惊讶地对蒋宜明笑：“你这分数也太虐杀全场了，我理解的‘还行’可不是这个意思。”

蒋宜明没说话，但眼里多多少少浮了点喜色。去年的期末考虽说是高二的最后一场，但同时也是踏入高三的开始，其重要程度可想而知。刘向南的忽然发难使他多少被影响到，以致于个别科目没发挥好。可即便这样，由于数学试卷压轴题超纲，整个年纪解出来的人屈指可数。因此虽然他总体排名卡位第十，没到达前三，但他的数学成绩是全校最高。断层的那种。

果不其然，梁也指尖往后移，定到他数学成绩那一栏：“138——第二名好像才112，你考的太好了，好的有点吓人。”

蒋宜明被梁也这么直白的夸奖说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只谦虚道：“发挥的好，希望下次也能这么好运气。”

梁也继续沿着前十往下找，他认识的人寥寥，目标自然也很明确。

程新遥，第四十九名。

理科生前五十里很少有女生姓名出现。

据说育人的试卷都是自主命题，前期模拟考的难度能虐哭无数公立学校的学生，犹以数学、物理和地理三科的难度灵活到变态程度。在这么强大的竞争力情况下，能列上前一百的学生不会是简单角色。这些人在千军万马中几乎算得上是怪物一样的存在。

再往下看，一点点移动，视线终于定住。

周与，第九十九名。

梁也扫过他的各科分数，在这张红榜上似乎不算太出色，犹以英语成绩烂得糟糕。

除了物理。

虽然卡位前一百底层，但却和蒋宜明一样，竟然有一门单科第一。

虽是这么说，但真正到了高考的时候，理综满分一百五，物理也只占三分之一的数值。这种单科一百的试卷考出来数字当然高，可等比例浓缩后，占的红利就不会那么多了。

蒋宜明显然发现梁也在看谁的成绩，他解释道：“我们班的成绩都挺好的，理科一共十个班，前一百有三十五个在我们三班。”

梁也回头，叹口气：“看来我注定拖后腿。”

蒋宜明皱了眉，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还没等他问，脑袋就稀里糊涂地挨了一巴掌。他拧眉转身，却被梁也按住肩膀，蒋宜明顺着梁也的视线看去。

刘向南从校门处走进来，身边没了跟班小弟。他似乎没那么疯癫暴躁了，打理打理，穿身干净校服，乍看上去和一般的国际班学生没什么两样。

“是你啊……速度挺快的。”刘向南看着前面的梁也，意味不明地笑。

他看向蒋宜明，道：“这么看着我干嘛？怕我？啧，你们该怕的人可不该是我，应该是这个人。”下巴扬起，点向的是站在后方的梁也。

有学生加快步伐走过，不知道隔了一夜这几位又要闹出什么花样。

国际班棘手的角色远不在于一两位，但别人都是换着花样来，不像刘向南这样固定地咬着这么几个，大有点无缘无故找茬的意思。

因此，关于刘蒋程周四人之间的八卦有许多版本。

最公认的一个版本是刘向南缠上了姿色尚可的程新遥，并且抓住了程新遥什么把柄。

穷酸乖女孩和有钱坏男生之间翻来覆去就那么点事情，放野了心思去猜，或许刘向南手里有视频，尺度多大尚未可知。程新遥不想再继续，但是刘向南却不肯松口。本来是想逗着玩，但没想到程新遥背后还站着两个人——霸榜育人、钱校长的招生活招牌蒋宜明以及危险分子周与。

蒋宜明有多大本事几乎不用想，要命点应该还是出在周与身上。要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周与就交过一个外校的女朋友，为女朋友打架的事情传的也不少。没人知道周与曾以何种方式警告过刘向南，否则刘向南现在的疯和偏执没办法解释。

“今天心情好，免费赠送一条消息，花了我不少功夫呢。”刘向南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校服外套挡住。

“啊——”他拖长音节，“你们这位国际班好同学是从南边转来的，具体哪儿自己想，家里好像不是一般的有钱，老妈当官老爸坐牢，还够戏剧性的呢。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学籍。怕你们理解不了，简单来说呢就是这位新同学是空降兵，找关系硬塞进来的。”

“花大价钱挤进育人，结果开学第一天就转进普通班，这么大的权力算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吧？会不会姓钱的那个老东西是你亲戚？”

“有些毒蛇咬人不会疼，别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刘向南说这话时视线扫过某个人，意有所指。

一个响指打在梁也面前，梁也微侧过脸，刘向南轻飘飘在他耳边丢下一句：“祝太子爷玩的开心，别把人玩死了，我还没尽兴呢。”

“对了，老地方见。”走了两步的刘向南忽然回头，对着程新遥笑，然而笑意未达眼底，他说：“我很想你的。”

一直沉默的程新遥颤着肩膀，面色发白。蒋宜明也挡在程新遥面前，恨的手指骨攥得发青，一只手拽紧程新遥的书包带。

刘向南正常起来反而智商上线，这么一大串话明显搅乱局面，蒋宜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刘向南挑衅的愤怒让他根本没消化刚刚听到的一大串消息。

“我确实转班了。”梁也淡声开口，“不过是昨晚才刚收到的明确通知。如果你们觉得太奇怪，我可以申请转回去，反正只要不在国际班，哪个班对我都一样。”

蒋宜明神色复杂地和程新遥交换眼神。

梁也继续道：“至于我家里的情况和转学原因，我不想多说。”

“不用说不用说。”蒋宜明摆手，“我们没觉得你奇怪，就是有点意外。其实仔细想想咱们几个还真挺有缘分的，不是吗？”

“刘向南就是条疯狗，见谁都咬，要是信他才是中他的圈套。”蒋宜明安慰他，“放心，我们难道信他不信你？”

梁也笑了笑，点头。

*

诚如刘向南所言，梁也的转班成为育人天字第一号的大新闻。

他是自育人建校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从国际班转到普通班的学生。

学校给出的官方解释是任何一个想学习的学生都值得鼓励和支持；三班班主任给出的解释则是运气不好——五块一张的彩票从来刮不到，网上系统摇号这种低概率却能被抽中。国际班学生表示这种人纯属脑袋进水；普通班学生则觉得庙小容不下大佛，被传的满天飞的皇太子一朝光临寒舍，难免会引起里面小僧分粥恐慌。

谣言这种东西一个课间十分钟就够传的满天飞，更不要说从报名到正式开学经历了两条的发酵和演变。

但无论外面传的多疯，当事者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早读时间学生们大多捧本文综笔记，读完历史读政治。梁也拉开书包拉链，拿一本崭新的英语书。随便翻一页，然后混入背书大军。

梁也不知道的是，虽然背书声嘈杂喧闹，但以他座位为中心的一圈学生都留了只耳朵。

三班英语成绩好的人不在少数，但从没人听过他那种流畅的、近乎标准化的发音，没有拆段读行的顿感，完全是音色流氓，又低又懒，温温柔柔。

太抓人耳朵。

早读课铃声一响，坐在正前方的女生就转过身，马尾辫发尾一扫，大有秦王灭六国的气势。梁也微愣，女生倒是大大方方：“我叫方静佳。”旁边有人补充：“我们班班长。”

“班长好。”梁也笑了笑。

长得好看脾气又好，还有点小幽默，梁也很快就揽获了周围一圈女生的好感。

方静佳眼神里明晃晃的赞叹，“哎，你转学前上的不会是什么国际学校吧？我直觉你英语成绩肯定超级好，说不准下次英语考试你直接赶超我们班第一呢。真羡慕你啊，我就英语拖后腿。”噼里啪啦一大堆，也不管别听不听得进。

梁也唇角微扬，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别人对他说“羡慕”两个字。

方静佳翘起拇指，“牛逼！”在三班的方班长面前，帅哥是没优待的，分数大过天，其他一律浮云，对着这么一张脸照样毫无形象可言。

同桌女生本来没好意思转头，谁能料想偷听也会脸烫。她悄悄曲起胳膊肘戳了下方静佳以示意，想叫她稍微注意点女生形象。奈何方班长脑部情感神经死亡十七年，完全没理解同桌意思。

方静佳还想讨教一二，却被门口学生喊着名字：“班长，班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那什么，顺便把周与交的那份检讨也一起带来。”

梁也翻动试卷的手指微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