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深秋的靖安王府,霜气已浸透了青砖黛瓦,连廊下的铜铃被风卷着,摇出细碎而冷冽的声响。

沈书竹提着半桶井水,指尖早已冻得青紫,粗糙的木桶边缘磨得掌心生疼,可她脸上却无半分波澜,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簇不灭的寒火。

三年了。

自前朝覆灭,父亲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斩于闹市,沈家百口流放途中折损大半,她作为罪臣之女,本该殉葬,却被靖安王宦鸿哲一道圣旨接入王府。

世人皆以为她是走了运,得了王爷青眼,唯有沈书竹自己清楚,她不过是个被豢养在金丝笼中的替身,是宦鸿哲白月光苏书竹的影子。

苏书竹,当朝太傅之女,温婉贤淑,才情卓绝,是宦鸿哲放在心尖上的人。

只因她三年前染了怪病,远走江南疗养,宦鸿哲便寻了与她有七分相似的自己,留在身边聊作慰藉。

可这份“慰藉”,却是用她的尊严与苦难堆砌而成。

“沈书竹,动作快点!王妃娘娘的茶还等着用呢!”管事婆子叉着腰站在廊下,三角眼斜睨着她,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个替身,也敢磨磨蹭蹭,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沈书竹握着水桶的手指紧了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恨意,声音平静无波:“奴婢这就来。”

三年来,这样的嘲讽与欺辱早已是家常便饭。

下人们见王爷对她冷淡疏离,便也跟着踩高捧低,克扣她的衣食,分派最苦最累的活计。

而宦鸿哲,自始至终,视若无睹。

她犹记初次见到宦鸿哲时,他身着玄色锦袍,腰束玉带,面容俊美无俦,可看向她的眼神,却冰冷得像寒冬的湖水。

“从今往后,你便住西厢寒苑,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擅自出入。”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记住你的身份,莫要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沈书竹在心底冷笑。

她所求的,从来不是他的恩宠,而是血海深仇。

父亲的冤屈,族人的惨死,还有她这三年所受的折辱,桩桩件件,都刻在她的骨血里,等着有朝一日,让宦鸿哲血债血偿。

寒苑简陋破败,四面漏风,冬日里更是冷得像冰窖。

沈书竹将水桶放在廊下,正欲转身去烧水,却见一道明黄的身影从月亮门外走来,身后跟着一众丫鬟仆妇,排场十足。

是苏书竹的贴身丫鬟,挽月。

挽月一向视她为眼中钉,见她这副狼狈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哟,这不是沈姑娘吗?怎么沦落到提水的地步了?也是,毕竟是替身,哪有主子的命呢。”她说着,故意顿了顿,抬高了声音,“我家小姐在江南身子渐好,王爷已经派人去接了,想来不日便要回府。

到时候,沈姑娘你这替身,怕是连提水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沈书竹的心口。

她知道苏书竹要回来,这也是她复仇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她暗中联络了父亲从前的旧部,只待苏书竹归府,王府上下注意力集中之时,便要盗取宦鸿哲勾结外敌的证据,将他拉下王座,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可此刻被挽月当众羞辱,沈书竹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抬眸,看向挽月,眼神冷得像霜:“挽月姑娘慎言。

奴婢身份低微,不敢与苏姑娘相提并论,只是王爷既然留我在府中,自然有他的道理。”

“道理?”挽月嗤笑一声,上前一步,抬手便要扇她耳光,“你也配跟我谈道理?一个卑贱的替身,也敢顶嘴!”

沈书竹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挽月的手落了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又惊又怒,正要发作,却听见一道冰冷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放肆。”

沈书竹心头一凛,转头望去。

宦鸿哲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墨发束起,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他的目光落在挽月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挽月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倒在地:“王爷,奴婢……奴婢是一时气急,求王爷恕罪!”

宦鸿哲没有看她,目光却落在了沈书竹身上。

那眼神依旧冰冷,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一丝她读不懂的复杂。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有力:“本王的人,轮不到尔等置喙。”

沈书竹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年来,无论她受了多少委屈,多少欺辱,宦鸿哲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甚至有时还会因为她“不如苏书竹”而迁怒于她。

可今日,他竟然为了她,斥责了苏书竹的贴身丫鬟?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沈书竹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疑惑与戒备。

宦鸿哲向来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他这般反常,定然不是为了维护她,或许是新的折磨手段,或许是另有图谋。

她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因为这一句无关痛痒的维护,就动摇了复仇的决心。

宦鸿哲看着她低垂的头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冷哼一声,对身后的侍卫道:“将她拖下去,杖责二十,禁足三月。”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挽月哭喊着被侍卫拖了下去,声音渐渐远去。

廊下只剩下沈书竹和宦鸿哲两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沈书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屈膝行礼:“谢王爷恩典。”

宦鸿哲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单薄,脸颊因为常年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明亮,像寒夜里的星辰,带着一股倔强的韧劲。

这双眼睛,既像苏书竹,又不像。

苏书竹的眼睛温柔似水,而沈书竹的眼睛里,却藏着太多的恨意与防备,像一只被囚禁的小兽,随时准备着反击。

“你的手。”宦鸿哲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冻得青紫的手掌上。

沈书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奴婢无碍。”

宦鸿哲眉头微蹙,语气依旧冰冷:“传本王的令,今后无需再让她做这些粗活。”他说完,转身便要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好好待在寒苑,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外出。”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沈书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不许外出?是怕她坏了他的好事,还是想将她看得更紧?

还有他刚才那句“本王的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书竹抬手,看着自己冻得麻木的手掌,心底一片冰凉。

她知道,宦鸿哲的性情大变,定然不会是无缘无故。

这三年来,她早已学会了在逆境中生存,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无论宦鸿哲打的是什么算盘,她的复仇计划都不会改变。

她回到寒苑,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床榻和一张木桌。

她从床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锈迹斑斑的令牌,还有几张泛黄的信纸,那是父亲从前的旧部给她传来的消息。

指尖抚过令牌上“忠勇”二字,沈书竹的眼眶微微泛红。

父亲一生忠君爱国,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一定要为他洗刷冤屈,让那些害了沈家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宦鸿哲,你以为一句“本王的人”,就能让我忘记血海深仇吗?你以为突如其来的“维护”,就能让我对你放下戒备吗?

沈书竹握紧了拳头,眼底的恨意再次燃起。

你给我的所有折辱,我都会一一奉还。

你若真心对我,那这份真心,只会成为你日后最痛苦的枷锁;你若只是玩弄,那我便陪你玩到底,直到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寒苑的灯烛摇曳,映着沈书竹清冷的面容,她的眼神坚定而决绝,像暗夜里悄然绽放的曼陀罗,美丽而致命。

她知道,这场复仇之路,注定充满荆棘。

而宦鸿哲的性情大变,无疑让这条路更加扑朔迷离。

但她不会退缩,也不会畏惧。

她就像一只被囚禁的雀鸟,虽然暂时失去了自由,却从未忘记如何飞翔。

总有一天,她会冲破这牢笼,让所有欺辱过她、伤害过她的人,都付出血的代价。

而此刻的靖安王府书房,宦鸿哲坐在案前,指尖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

脑海中,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响起:【宿主,您刚才的行为偏离了任务轨迹。

根据剧情设定,您此时应继续冷落沈书竹,促使她加速黑化,为后续白月光归来后的剧情做铺垫。

宦鸿哲闭了闭眼,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我知道。”

【宿主,警告一次。

若再次偏离任务,系统将采取强制措施。

另外,根据主线任务要求,在沈书竹彻底黑化后,您需执行最终指令——除掉她,以保全这个世界的稳定。

宦鸿哲的手指猛地一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刚才沈书竹那双藏着恨意与倔强的眼睛,想起她冻得青紫的手掌,心底莫名地有些烦躁。

“知道了。”他沉声回应,脑海中的机械音渐渐消失。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寒苑的方向,夜色深沉,只能看到一点微弱的灯火。

这个世界,他本是意外闯入。

作为穿书者,他的任务就是按照系统设定,走完剧情,最后除掉黑化后会毁灭世界的沈书竹,然后便能回到自己的世界。

可这三年来,他看着沈书竹在王府中受尽折磨,看着她明明身处绝境,却依旧咬牙坚持,看着她眼底的恨意一点点累积,他的心态,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疑惑,这样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女子,她的黑化,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如果当初沈家没有被诬陷,如果她没有成为替身,如果她能得到一丝善待,她会不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还有系统的最终指令,除掉沈书竹。

他真的能做到吗?

宦鸿哲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纷乱的思绪。

他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同情别人的。

沈书竹的命运早已注定,他不该心软,也不能心软。

可不知为何,一想到沈书竹那双倔强的眼睛,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微的疼。

或许,只是一时的错觉吧。

宦鸿哲这样告诉自己,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份奏折,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

寒苑里,沈书竹并不知道书房里的对话。

她吹灭了灯烛,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辗转难眠。

宦鸿哲今日的反常,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她心底激起了层层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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