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祭坛上的季望春心头略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她状若疯癫,喃喃自语道:“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
祭坛四周黑压压一片,非人非怪之境,像是梦的实质化,其实她也说不太准确,她并不在意,仍趴在祭坛上,用自己的身体去感受祭坛上的纹路。
啊!她想起来,她先前似乎碰到一户人家,说了点什么事,又做了点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她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活了太久就是容易忘记太多太多的事,她的回忆常常停留在地下城居民夹道欢送她们的情景,鲜花和欢呼,荣耀和希望,所有象征着美好的寓意被寄托在了她们一行人的身上。
彼时她们相视一笑,觉得未知的灾难不过如此,人类尚有搏一搏的勇气。
现在呢……
现在啊……
季望春翻了个身,抬手挡住了自己的脸,半晌之后她猛然迸发出一阵怪异的笑声,沙哑、干涩、低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祭坛之下缓缓浮现出一道新的身影,她一来就听见季望春的大笑,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祭坛,又看见她一身狼狈地躺在地上,登时气不打一出来,一个箭步冲上前抓起她的衣领,当场扇了两个巴掌。
巴掌声不大不小,分外清脆,扇得季望春眼睛里的光都变得清澈了不少,她正想问上一问,来者突然消失了。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无影无踪,像是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她猛然一震,当场划破双手手腕,任凭鲜血涌出。
一轮怪异的大日自祭坛后徐徐升空,季望春的身影在这一轮血红色的大日面前太过孱弱,她的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这一**日,仿佛透过它灼热的光看清了里面跳动着脉搏。
她的四肢百骸再度消融,痛苦并不能让她冷静,她笑着张开了双臂,投身于这一轮血色的太阳之中。
她的声音消散在了漆黑的祭坛上。
她说:“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血红色的光芒更盛,却也更加怪异,像是某种正在孕育的灾难。
于是无边的浓雾开始奔流着向着某个方向而去,地上的人们并没有感觉到风的存在,却看见了浓雾流动的方向。
太奇怪了。
一道光刺破了浓雾,金光笼罩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太阳升起来了。
左兰青当即下令拔营,李洱钻入了花入红的营帐,抬眸的瞬间心脏骤停,花入红的床前有一道背影,李洱当即抬脚就踹了上去。
哎哟一声之后,季望春摸着自己的屁股转过身,道:“大清早的你做什么?”
“你昨天去哪儿了?”
她道:“迷路了,我趁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才找到你们,听说花入红昏过去了,我来看看。”
两人静默半晌,她又道:“原来已经过了一夜吗?”
十分平静的话,却似一颗巨石猛猛砸在李洱的心里,她的脸色当即沉了下来,呼吸又深又重,一双眼睛疲惫,却也戒备。
“你怎么回事?”
季望春却不答话,目光只是盯着李洱的身后,道:“太阳升起来了。”
李洱一低头,地上的闪过一丝血红色,快到她都情不自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阳光还是阳光。
她只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黑乎乎的影子,黑得就像晚上的天,李洱有些怔愣,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里竟然蕴藏了无数繁星,她道:“你看见了吗?”
“什么?”
“你看。”
李洱伸手一指,恰好季望春低头看去。
李洱的影子里藏着一个星空、一个月亮和一座破败的、血红色的空城。
季望春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李洱却惊讶了,道:“这是……这是……”
她知道这是哪座城,在地下城还没有成为地下城之前,人们生活在地上,这是九区的前身,原本是沿海省城下的一座城市,曾经被划分为经济特区。
在她的成长经历中,她与无数个秘密计划擦身而过,在浩如烟海的昆仑数据库中,有一项计划书被束之高阁,直到十三岁的李洱把她的目光投向了它。
“飞升计划,原本是想通过建立八大防御塔基站共同建立起认知屏障,再通过遥感卫星完成城市用地规划,然后通过悬停机吊起大型3D打印机械臂,将地下城一比一搬到地上,从此祖祖辈辈便不再屈居于地下,而是终于有勇气站在地面上,再看一次自己昔日生活过的故乡。”
一大段相关的机密文件内容被她娓娓道出,李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
“人类这个族群很怪,有些时候众志成城,有些时候又人心离散,不过你应该对于那一段时间没什么记忆了,毕竟你……”
她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以言喻,落在季望春身上的时候,季望春好像听见了她无声的叹息。
“毕竟你失踪的时候太早了,错过了后面地下城的繁荣时期,也可以称之为黄金年代。”
李洱停顿,简单思考一番之后,她和盘托出,道:“你现在不清楚没关系,如果你我二人都能活着从这里离开,我会亲自为你补习这一段历史。”
季望春摇摇头,道:“不必,我都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营帐外士兵们来来回回地走动着,甲胄与兵器碰撞得哗啦啦响,她们之间出现了一道怎么都无法填补的空白。
“或许我需要再度声明一遍,我是……”
季望春话说到一般突然顿住,脸上浮现了懵懂的神情,李洱挑眉不语,静静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是……我是……”
对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惊恐,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是……我是……”
“季望春?”李洱当即脸色大变,喊了她一声。
这一声起了效果,季望春顿住,狠狠吐出一口气,道:“多谢,看来当初我的决定没有错。”
李洱不理会,留下一句话边走了。
她道:“收拾收拾,走吧。”
便又开始浩浩荡荡向着京都去了,这一路上出奇地顺利,连沈琥都感叹了一句:“真是顺利得不像话。”
“可能是运气好吧,沈大人,人的一生难免会走几次狗屎运。”
“多嘴!”
“谬赞。”
京都的大门近在眼前,李洱从未来过这里,当她们绕过一座山,一望无际的平原就这么闯入她们的眼帘,两边的小麦青青,一片绿毯就这么直接铺到了视线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扇巨大的木制风车,车斗舀起一汪水,水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亮晶晶的弧线,又重新落回水中。
暖风从她们当中经过,花入红趴在季望春的肩头,眼皮勉强睁开了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纤细的身影在阳光下,光晕朦胧了太多太多。
她轻轻垂下眼,忽而听见李洱惊呼:“花入红,你醒了吗?”
“醒了吗?”
她身下的人应了一声,一阵轻而软的呼吸凑近,夹杂着好闻的香气。
“刚刚眼睛睁开了一点,估计还没完全清醒。”
“你先别管她了,眼下已经到了京都,你不能再像现在这个样子了。”
一声轻叹消失了。
花入红再一睁眼,鼻尖便嗅到了重重的小檀梨香,熏的她头晕脑胀,头顶是紫檀木雕花的天花板,手边是罗帐正昏,身上盖着一件绿锦暗纹,上面绣着几枝花。
“你醒了,花入红。”
花入红闻声闭目,那人冷哼一声,道:“你就算把眼睛给我闭上了又如何?这些天你在外面疯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你简直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这样对得起你娘吗?”
说罢,他顿住,长叹一口气,半晌之后才道:“她希望你快乐平安,你能不能不要跟她对着干?”
说不上来为什么,此人的声音并不低沉,却也不明亮,刚刚好介于男女之间,却也温润。花入红听了十几年,只当是他的个人特色。
如今她听见这道声音,心头顿生烦闷,直接卷起被子翻身背对着他,此人不再多言,只是长吁短叹,最终拂袖而去。
待他走远了,花入红扭过头,眼神瞄着门口,没看见有什么人把守,便一把掀开被子,匆匆穿好鞋袜,径直窜了出去。
没走多远便被季望春揪着衣领抓了回来。
“刚下地就要往外跑,你要干什么去?”
花入红拧着身子,多次挣扎未果,当场泄了气,答非所问,道:“李洱呢?”
“天牢里。”
“你疯了吧季望春!”
“她是人牲,过往种种都是意外,往后不会再有了。”
“哼,”花入红一脸不屑,听见季望春此番话更是没拿正眼瞧她,“那之前为什么不分清楚?别告诉我你那个时候不知道她是人牲,你骗谁呢?!”
她眼睛一眯,道:“你要干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我来问问你了,季大人,你几次三番对她法外开恩,你要干什么?”
“法外开恩?”季望春哂笑,将人放开,“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无心解释。”
花入红却横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怨怼,一扭头便跑远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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