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散成了一捧握不住的沙,从宗清临的指间落下,幽暗晦涩的记忆瞬如潮涌,无数声音在他神宫之中回荡。
【我等享受全族供养,定要担起责任。】
【今天化形了吗?啊,还没有啊……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明界送来的化形丹你试试。】
【你不是可以的吗?你到底怎么了?】
【有这时间不如做点正事,你都快废了。】
【那些东西都扔了吧,毫无意义。】
【这是墟界的固形药剂,这也没用,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小八小九都知道为大姐分忧,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
【小七,赶紧长大吧,我们需要你。】
【别放弃啊,再试试吧,试试吧,再努把力啊!】
【王族之血淬体,记得每天泡三次。】
【七哥,就差你了,一定要成功啊!】
【你要记着,如果你失败了,大姐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我们都在看着你,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
【也不指望你有啥贡献,可你不能连最基本的都做不到啊。】
……
宗清临下颌紧绷,或关心、或质疑、或期许、或怜悯的情绪纷迭而来,似是撬开了他的天灵盖,径直灌入他的精神海。
嘈杂之中,一个细弱微小的声音在抽抽泣泣。
【没关系的,从零开始,明天会更好。】
【化形丹,没用。】
【扔掉扔掉,全都扔掉。】
【都扔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固形药剂,没用。】
【小八今天化形了……她怎么能比我快呢……】
【大姐好辛苦,还好小八化形成功了。】
【打起精神来,今天一定可以。】
【不能辜负大家的心血,要争气啊!】
【淬体,失败了……】
【今天小九化形了,那我呢。】
【别看我了,别看我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骂我吧,都来骂我吧。】
【我什么都做不到。】
【废物。】
自厌与憎恶织成密不透风的巨网,裹住他的心脏,愈收愈紧,掐得人呼吸微薄。
簌簌——
是尘沙落地,往事如烟。
宗清临惊喘一声,再度睁眼,便是与晴空鹤深情相望,耳畔一片清明。他疑惑看向身后,无边无垠的密林,一望无际的繁星,泛着五色珠光的湖水却幻如泡影,消逝不见。
这就完事了?冰心鹿族长呢?他的妖族挚友印章呢?
容千凝小指点点他的掌心,“在这儿呢。”
掌心横纹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赭石色的符文,流着莹莹珠光,华美而神秘。
他定睛看去,仔细打量,“是个‘琈’字”。稍作思索,又抬眸望向容千凝,“容道友,你可知这个字在妖族中有何特殊含义?”
容千凝眨了眨眼,两手直摇,“阿凝不知道哦。上古妖域的典籍早已失传,阿凝获得的传承中也没有提过这个东西……我猜应该只是个名字吧。”他稍稍侧过脸,眼珠子转了转,语气有几分虚,“嗯……具体的,可以问问我家老祖,他老人家或许知道的更多。”
宗清临又看了他几眼,不欲探究,顺势翻篇,“印章到手,我们该去下一站了。”
晴空鹤直冲云霄,似流星划破夜空的璀璨。
……
黑火灼烧琼楼宫阙,凄厉的哭喊声重重叠叠。五色珠光的宝湖,最后一滴玉露熔成袅袅白烟,贵金与神石只得暴尸荒野。无数只焦皮熏黑、姿态扭曲的爪,燃着漆黑静默的火苗,贪婪无厌胜过痛苦与哀嚎,夺命般扑向湖心,如饕餮鲸吞,最终只剩一抔余烬。
“伶舟……伶舟!!”雪方池灰头土脸,踉跄倒地,他蜷着身躯,爬向伶舟飞梦,在地上拖出一道道鲜艳的血痕。诡异的黑火缠住他的脚踝,无声无息地肆意蔓延,所过之处,皆为焦骨。
伶舟飞梦趴在残垣断壁间,她一手折在身前,一手握住残剑,扭曲的身体早已僵硬,干涸的血液泼在破碎的剑身,一粒一粒,星沙满地。
雪方池抖着手指,搭上她的颈侧,沉默良久,难以置信地呜咽出声。
他扶过伶舟飞梦的肩膀,极近艰难地将她翻过身,这才发现被她护在身下的黄衣少女。一片漆黑的火,不知何时吞噬了少女的心脏。
“小砚……不……小砚!!!”雪方池眼前一黑,怔怔地抓住二女的手,却抖得几度滑落。稀薄的水木本源流淌在血液之中,数次凝结失败后,百计刀割破他的手臂,殷红之血浸透了二女的躯体,黯淡的翠绿转瞬湮灭。
一切皆为徒劳无用。万念俱灰之际,雪方池却倏而冷静,他颤抖着撑开双臂,伏在二人身上,面无表情地闭上双眼,任由黑火卷过他的后颈。
万籁俱寂。
……
溺亡于噩梦,伶舟飞梦猝然惊醒,一手搭在颈间,被火焰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仍然徘徊不散,她惊喘几声,便抬眸瞧见不远处同样惊惧难藏的雪方池、别砚二人。
“我们……已经死了?”别砚不确信地握了握双手,又摸了摸腰腹,居然还有实感。
只是空气中缠绕着挥之不去腥膻粘稠的**味,脚下的废墟与焦土一同宣告着死亡的真实。
“我们这是没死成,还是又活了?”雪方池眉梢紧蹙,蓦地,心口重重一跳,“等等!这是……”
倏而,被黑火焚烧殆尽的帝宫流光溢彩如常,珠光宝色的湖畔,碾入尘土的骨灰重新捏出人形,裹上一层人皮,它们咧着嘴,拱着手,三三两两,说着笑着,共赴盛会。
“仙首魔主携两界十大修士共聚帝宫贺寿,这等牌面,也就只有我们陛下才配享有。”
“哈,陛下乃是浮霆第一强者,饶是仙首魔主联手,也无法与之匹敌。除了陛下,几位妖王亦能力压两界大修,如今妖域大盛,明墟二界,叩首称臣,指日可待。”
“得了吧。陛下可不稀罕他们称臣,千万别给人家蹭上来的机会,我们妖族独美。”
“话说,离诞祭不足三日,那位向来积极主动,力争全勤的仙首怎得还没现身?莫不是又迷了路,哈哈。”
“别提了,几位妖王也没出现啊。不是说帝卿最喜欢在妖市扮猪吃老虎么,我们全族在浔溪之径蹲守了好些天,都没瞧见他老人家。”
“说起来,今年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就连对陛下最为尊崇的帝姬,每年都是最早一个守候在帝宫外,到现在都没现身。”
“或许,是帝宫里要发生什么大事呢。”
“啊!难道有瓜!”
一道道身影擦肩而过,三人听着这喧闹嘈杂的八卦声只觉头涔汗淋,毛骨悚然。
雪方池吞了吞口中唾沫,试探着开口,“我听我舅舅的舅舅的舅舅说,明界那位仙首,有意求娶陛下。”
说罢,又侧过脸,佯装震惊,“什么!我姑姑的姑姑的姑姑明明说的是,来求婚的是墟界的魔主啊!”
一妖大怒,“淦!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哪里来的脸!”雪方池的声音与其怒吼嵌得严丝合缝,“允他们入赘都是便宜他们了。”
雪方池又转身机械附和,“可我听到的版本是,陛下打算把仙首和魔主都收入宫中呢。”
那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喔!难怪大佬们都没现身,敢情是在求名分啊!”
雪方池麻木接道,“没准是在争大小呢……红白玫瑰,陛下都爱,索性让妖王投票,选出正宫娘娘。”
一番推论,引得众妖七嘴八舌。
“合理。”
“是这样没错了!”
“那我大胆猜测,赢的是仙首,茶里茶气,又争又抢不说,还早就博得了帝姬和帝卿两位殿下的好感。”
“宫心计啊……”
飞梦与别砚默默望着雪方池的多角色表演,顾盼神飞的模样看起来滑稽好笑,却让她们心底发冷。
“一字不差。”飞梦面色冷凝,“往好处想,这里不似真实存在,我们或许只是陷入了幻境的循回。”至少比真死过一回,令人稍感宽慰。
“但现在毫无头绪。妖帝诞祭,妖王献礼,二主同聚,众妖齐舞……在上一轮,都没有发生。”别砚啃着指甲,狮身人面的巨兽正从她身侧碾过,飞梦攥住她的手腕,往里一薅。
飞梦迅速松开手,别砚怔了怔,手指虚虚抓了一把,定了定神,“我死得比较早,只记得最后一天,帝宫的大门甫一开启,突然蹿出一簇黑火,你们可还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雪方池闭眸回想,背后似乎还残留着黑火覆身极致扭曲的疼痛,他难耐地捂着额头,“无名黑火烧光了整座帝宫,妖域中心,所有人、妖、魔,无一幸免。”
“那火焰极其诡异,以灵气为引,飘到哪儿,烧到哪儿,一旦沾上,哪怕断肢都无济于事,唯有焚尽三体,方才罢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