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很像鬼？”

冷玉眉头一皱，那为首的年轻人就忙摆了摆手，说道：“不不不、当然不像。只是、最近这林子里闹鬼，不少来往商队都被鬼怪所迷。我们出门在外，不得不谨慎一些。姑娘你孤身一人，模样又这般好看，我们就以为……是哪里来的惑人的精怪呢。”

冷玉眉梢微微一挑。

这不就还是说她像鬼咯。

不过、冷玉的确对这年轻人的话很感兴趣，她便追问道：“你说这林子里有鬼怪，可知道是什么？”

那年轻人茫然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只是听商队里的人瞎传，说这林中闹鬼。有些人听到杜鹃鸟的啼鸣声，就会失魂丢魄，脱离开大部队，跟着这杜鹃鸟离开，最后成为妖物的盘中餐……”

这话一出，其他的几个年轻人也都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开了。

有人说这里曾经死过一个想要逃离苗疆的痴情女子，也有人说，这里葬着前代苗王含恨而死的旧魂魄。

各种讨论莫衷一是，谁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冷玉瞧着这群人什么重点都没能说出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喂、鱼好！劳小姝！秦霄！你们几个在这里聊什么呢？还不快点走？”

冷玉正想打断这些人的聊天，就听见他们方才藏身的林木又被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走了出来，刚才还围着冷玉叽叽喳喳的几个年轻人立刻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那中年男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冷玉一眼，说道：“……你也是中原人？”

冷玉同样警惕，手中的长刀也跟着微微抬起，说道：“你们是……？”

中年男人不欲与她多言，反倒是朝着那几个年轻人摆了摆手，说道：“出门在外，别在这儿瞎聊。赶紧休息休息，一会儿要赶路了。”

那名叫鱼好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嘀咕道：“头儿，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嘛。我看这……额，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闻言，商队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一抬手，就在鱼好的脑袋上招呼了一巴掌：“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就在这里和人家聊聊聊？”

看着这群闹做一团的人，冷玉只觉得有趣，便主动打了声招呼：“我叫冷玉。”

然而，为首的人反倒更加警惕了些。他看了看冷玉，又对着鱼好等人说道：“行了、快走。别在这儿磨蹭了，一会儿天黑了，小心没撞上鬼，倒是先遇见了觅食的野兽。”

那中年人转身欲走，又看了看冷玉，好意提醒道：“年轻人，苗疆的密林多猛兽，你也快些走吧，到时候出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那男人虽然眼神凶横，满是不耐、但冷玉知道他是好意，倒也不着恼，只是抬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大刀，说道：“没事，我有刀。”

听到这话，那男人又嗤了一声，说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凡你再早生百年，哦，不，三十年，撞上中苗混战的当口，看你还敢不敢说出来这话。”

前几十年的中苗混战，冷玉倒是也有所耳闻。

昔年中原的君主戚阳渴望向未完全掌控的苗疆十万大山边缘扩张，获取珍稀药材、矿产，故而屡次向苗疆边境进军。

而在中苗边境地带，中原移民与苗民争夺土地、水源、林产资源的事件亦是时有发生，早就埋下了战争的火苗。

起初，中苗的冲突仅仅局限于小规模的边境冲突、商队劫掠等等事件，双方互有伤亡，仇恨却在一点点累积着，战争跟着逐渐升级，中苗两国互派精兵强将，双方在险峻的山地、瘴疠弥漫的河谷展开惨烈厮杀。

然而，这场仗打到最后，中原军队难以深入十万大山腹地彻底征服，苗疆各部也无法将中原军队完全驱逐出已占据的要地。为了打赢这场战争，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人力物力代价，民不聊生。

直到后来，中苗两国的国君之位纷纷易主，两位年少有为的新君虽然在战场上早就杀得有来有往，但彼此都目睹黎民困苦之景，竟然奇迹般地握手言和，让中苗两国重新恢复了和平。

人心似乎就是这样玄妙，引动两个种族或是握手言和，又或是彼此攻讦，就在几个人的一念之间。

若是真的是在几十年前，那冷玉恐怕真的没法从这林中走过去，转道往苗疆而行。

今日这群商队，也无法在这林中畅通无阻地前行。

冷玉抬眼瞧去，躲在林木之间的，还躲在那儿，正透过树杈的缝隙偷偷瞧她，而为首的货商还在教训着那几个年轻人，指指鱼好的脑门，又拍了拍劳小姝的肩膀。

冷玉没想着跟这群商队一道走，但是封印的事情，她还是打算和这群人讲一下，免得到时候这群人在其中绕着绕着，找不到方向，困死在这林中。

于是，冷玉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喂、大叔……”

“叔什么叔！”那男人一翻白眼，没好气地说道，“商队里的人都叫我汪哥！”

“好好好、汪哥。”冷玉不由得失笑，顺口还是叫了出来，“这林子里有……”

她刚想说这林子里有人布下阵法，普通人说不定走不出去。可她话还未说完，她就听见了一阵婉转的啼啭声，透过茂盛绵密的枝叶，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这鸟鸣声悠扬婉转，一时之间竟然让人听直了耳朵去。

鱼好最先动作，他机械地迈步转身，朝着啼鸣声缓缓走了过去。

接着，狂热的欢呼声像海潮、像迸溅的油花暴涨起来，冷玉听到了商队中的人爆发出欢呼声：“金子！是金子！”

“发财了发财了，我们这次的商队肯定发财了！”

“客栈！还有客栈呢！天啊、苗疆的苗女真是美丽啊——！”

哪有苗女、客栈和金子？

冷玉茫然地转过眼，就被耀目的金光晃了一下。

只见道路的前方豁然开朗，露出一片洒满了金色阳光的林间空地。

在这空地上，竟然散落着闪闪发光的宝石，金锭、翡翠都堆在了一起，在阳光下折射出幻惑的光芒，像是某个被遗忘的商队遗宝，又像是传说中的山神馈赠。

而在这成堆的金山银山之后，有一座客栈正耸立在缭绕的烟雾之中。门口的店小二热情洋溢、笑容可掬地招呼着这些行商的中原人，笑嘻嘻地喊道：“客官辛苦啦！快进来歇歇脚，有热酒好菜，上等客房！”

此时的空气中仿佛弥漫着金钱和成功的甜美气息，引人麻痹。

人群之中，唯独有冷玉一人，感受到自己左眼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刺痛。

金瞳有异。

她用力眨了眨眼，便见眼前异象陡生。

这里哪里还有什么客栈和珠宝？

只剩下了一座在焦土之上残存着的废墟，那笑容可掬的店小二，也不过只是面目模糊，散发着幽怨之气的虚影罢了。

而那些闪闪发光的财宝，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散落的枯骨、锈蚀的兵器，以及一堆沾满泥污的碎石。

不对劲。

冷玉悚然一惊，再定睛瞧去，就见高高的枝杈之上，立着一只杜鹃鸟。

那杜鹃鸟依旧哀婉地啼啭着，又朝冷玉落下冷然一瞥。

“这林中闹鬼。有些人听到杜鹃鸟的啼鸣声，就会失魂丢魄，脱离开大部队，跟着这杜鹃鸟离开，最后成为妖物的盘中餐……”

冷玉想到方才鱼好的话，立刻觉出眼前的事情非同寻常。

想来这便是鱼好所说的，潜藏在林中的妖鬼。

冷玉不再多想，拔刀出鞘，足尖一点便飞身上前，跃向了林梢去。

然而，那杜鹃小巧机灵，眼见林中异动，顿时扑啦啦地展开翅膀，朝着密林深处撞去，很快便不见踪影了。

冷玉这一刀劈下来，刀锋划过那杜鹃鸟方才栖息着的林木枝桠。一时之间，纷纷扬扬的落叶连着断枝，落了一场窸窸窣窣的绿色大雪，而刚才还在沉迷着那些宝藏、豪华客栈和美艳苗女的客商，也总算回过了神来。

这一下子，就算是再笨的人，想到刚才那阵杜鹃鸟的啼鸣声，也已经明白了，方才是冷玉出手相助，这才保全了一整个商队的平安。

方才还对着冷玉横眉立目的汪奇这个时候也不再凶巴巴的了，他丢到手中攥着的几块破烂石头，赧然道：“大妹子啊，刚刚谢谢你出手，救了我们。是刚才我态度不好，你看啊，小女侠，我就是一个粗人，能不能别和我们计较？然后、然后，你看，我们，这个……哈哈，你说……”

话都说到这里了，冷玉如何还能不明白他们的意思？

她本就没有和这群商队里的人们计较的意思，此时听到汪奇这样说，冷玉便也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行了，走吧。我带你们走出这片林子，你看怎么样？”

一听这话，汪奇顿时喜出望外，眼睛一亮，看着冷玉，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掌心，乐颠颠地应道：“嗳、好！好嘞！”

“那就多谢女侠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