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亭松是在一阵接连不断,甚至有些粗暴的敲门声中恢复了一点神志的。
他昨天中午那会儿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但裴亭松经常因为低血糖不舒服,所以他也没当一回事。直到回到出租屋的床上躺下时,那股不舒服越来越重,呼吸都滚烫起来时,裴亭松知道自己应该是发烧了。
出租屋只是一个因为打工太晚回不去学校时的短暂落脚地,里面没什么东西,裴亭松只能强撑着从犄角旮瘩里翻出了一片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退烧药。
有可能那药是真的过期了,反正裴亭松喝完药之后不仅没有好,意识反而越来越沉重,骨头缝里也开始透着一股酸疼和无力。
他是真的没力气起来了。
但这些年,裴亭松大病没有,小病不断,发烧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于是尽管浑身都疼,喉咙也干得像是要冒烟,裴亭松也只是拿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
出一身汗就好了,睡一觉就好了,只要这一觉睡醒,他就会好起来。
这是裴亭松这些年的生存经验。
只是今天不一样了,就在裴亭松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那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未来似的,不怎么真切,但却又固执的在他那混沌的脑海里响着,断断续续,一声接一声,搅得裴亭松不得安宁。
他有些怀疑是自己烧出了幻觉,但这声音又太真实。
于是裴亭松只能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被汗水蛰的模糊不清,门外的声音却还在继续。
但会是谁呢?
除了奶奶和房东,还有谁会来找他呢?
但不管是谁,都不应该在这个时间来啊。奶奶还在医院,这个月的房租他也已经交过,还会是谁呢?
咬咬牙,裴亭松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下了床。双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裴亭松因为突然的起身而眼前一阵发黑,连忙伸出手扶住一旁的床沿,裴亭松才不至于倒下去。
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裴亭松一步步的朝着门外走了过去。
不管是谁,他真的是要谢谢这人这个点来看他啊。
短短的几步路,裴亭松走得异常艰难,他感觉自己像是刚上岸学走路的小美人鱼似的,脚底软绵绵的,不过路再难走,裴亭松也终于摸到了冰冷的铁门。
撑着最后一点力气,裴亭松终于拧开了那老旧的门锁,门被拉开的一瞬间,裴亭松那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陆洵?
陆洵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烧糊涂终于出现幻觉了吗?
但不管是不是幻觉,看到陆洵的一瞬间,裴亭松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强撑着的力气终于卸了下去,裴亭松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黑暗吞没意识的前一秒,裴亭松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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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病房里一片死寂,还伴随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窗外的雨还没停,淅淅沥沥的雨珠不停地砸在玻璃上,衬得这间病房越发的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陆洵看着那截尽职尽责输入液体的管道总觉得冷。
低下头看了看裴亭松那扎着针的手背,入目的便是一大片刺眼的白,那白和陆洵这种天生的白不一样,反而透着一股惨淡劲。
没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指尖的那片皮肤果然和陆洵想象中的一样,冰冷的刺骨。
“外面还下着雨呢,这几瓶子冰凉凉的水输进去确定不会加重病情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完这句话的瞬间,陆洵就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捂住了裴亭松手背上的那截输液管。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陆洵还是下意识的想用自己的体温来暖热那冰凉的液体。
系统此时就窝在裴亭松的枕头上看着他这个动作,它经历过的事情太少,也缺乏人类的基本情感,于是看着这一幕,系统有些不解的说道,【根据测算,液体经过管道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宿主你暖热它的速度。】
听见这句话,陆洵冷眼瞥了一下系统,“......闭嘴。我要你说了?”
虽然听到系统这话陆洵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那捂着输液管的手却立刻顺势向下盖住了裴亭松那冰冷的手背。
因为怕碰到针眼,所以陆洵的手几乎没碰到裴亭松,只是这么虚虚的覆着一层。
但尽管是这个样子,陆洵也能感觉到裴亭松手背上那传来的冰冷凉意。
偏偏系统看到他这个样子又开始问道,【宿主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888以为你不是这种人。】
在888的眼里,人类的大部分行为都是它不能理解的,所以888永远也看不清一个人类的真实性格。
它原本以为陆洵是一个只会仗着权势欺人的富二代,他缺乏同情心,也缺乏一些善意。他的友好卖乖都是为了获得一些什么,在陆洵的眼里,似乎一切都有价位,一切都可以用钱买到。
愿意拯救裴亭松也只是陆洵为了自己的生命而不得不去做出的一些妥协。
但从前几天开始,陆洵面对裴亭松的态度就变了,他开始在意裴亭松的情绪了,现在甚至还会因为怕液体太冷而用自己的体温去捂着输液管。
听到系统的这句话,陆洵有些恼羞成怒。他莫名的有一种心虚感,但又说不上这股心虚是因为什么。
于是压低了声音,陆洵反驳道,“你个没有心脏的机械球懂什么,我们中国人就是这样的。看到脆弱的东西,我们就是会怜香惜玉,这是我们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优良美德!”
系统问的和陆洵答的压根不是一回事,可陆洵做贼心虚,完全没听明白系统到底在问什么,他满脑子都是要否定他和裴亭松的关系。
可他到底和裴亭松有什么关系呢?
就在陆洵还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道极其沙哑的嗓音,“......你在和谁说话?”
这道声音来的突然,陆洵浑身猛地一僵,他几乎是立刻低下了头。
病床上,裴亭松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那长而直的睫毛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珠,因为重量就这么耷拉着,在他的眼下投下了一小片的阴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没了力气,他那双黑琉璃一样的瞳孔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往常的神韵不在,反而雾蒙蒙的,透着一股子毫无防备的迷茫,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陆洵。
看到这样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陆洵心里的那点纠结立刻消失,只剩下一股莫名的被抓包的慌乱感。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就在指尖划过对方手背的一瞬间,裴亭松的小指极其细微的轻勾了一下陆洵的指尖。
那动作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轻轻划过似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带着一点说不出口的挽留。
于是陆洵整个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担心是自己感觉错了,但低头看下去,裴亭松依旧维持着原样,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自己。
于是抿了抿嘴,陆洵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翻过手掌,将裴亭松那只冰冷的手完整的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吵醒你了?”说到这,陆洵顿了顿。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嗓音沙哑的解释道,“没和谁说话,一个理解不了人类的机械ai。”
听到这句解释,裴亭松偏头轻轻笑了笑。
裴亭松不常笑,笑也是嘲讽的笑,但他今天这个笑却没有往日的讥讽,而是一个发自内心什么都不代指的真心笑容。
于是这个真心实意的笑一出来,陆洵就看愣了。
愣过之后,陆洵的心里就燃起了一股巨大的不好意思,立刻别开视线,陆洵的整个耳尖都红了起来,“你笑什么笑,冷也不知道说一声吗?就只会傻笑。”
他说这话的语气硬邦邦的,但握着裴亭松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注视着这股细节,裴亭松眨了眨眼睛。他从来没被人这么细致的照顾过,奶奶身体不好,裴亭松一直以来都是那个照顾者。
于是这一刻,一种奇异的暖流突然涌上了心间。裴亭松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好像有点酸,又有点涨,但更多的是突如其来的一股委屈感。
直勾勾的看着陆洵,裴亭松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生病是不需要硬抗下去的。
往被子里缩了缩,裴亭松猫一样的轻轻蹭了蹭被子,压下心里那股酸涩,他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他应该是累极了。看着这一幕,陆洵得出了这个结论。
于是陆洵什么也没说,伸出手掖了掖散乱的被子,将对方裹成一个木乃伊,陆洵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病床上的裴亭松。
直到确认对方的呼吸逐渐平稳,陆洵才伸出手,轻轻的替裴亭松理了理那有些凌乱的头发。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握着裴亭松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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