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想死?

随夜色一同摇曳的梧桐叶从上往下倾,映在松土上的身姿如同笼罩在薄烟内的轻纱,朦胧又神秘,好像在昭示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密谋。

周符看着树下隐在树影中模糊的身影,道:“太子府的据点,不能再用了。”

“嗯,赵域那个废物!”

周符叹了口气:“真的还要继续吗?”

“你心软了?”

察觉到对方徒然变冷的气势,周符神色复杂:“我的身份恐他已知晓。”

“你怕死?”

“你不必如此嘲弄我,我当初既已答应你,就已为今日做足了心理准备。”

“只是心理准备吗?”那道身影上前一步,但仍然隐在黑暗中,即便受光线阻碍,周符还是能感受到自前方传来的阴冷的视线。

“别忘了,即便你不做这些事,你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也会让你生不如死。“那道嗓音毫不留情,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来处。

“……”周符张了张嘴,沉沉叹了口气,“你当真不悔?”

“我为何要悔,不见他死难解我心头之恨!”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毒恨的情绪倾泻而出,令周符心感无力。

似是瞧见他那沉痛不忍的目光,黑暗中的人冷哼一声,收回刚才那让人窒息不已的情绪,只冷冷道:“你若实在不愿,就立马滚。”

“……我没有不愿,只是……罢了,说再多也是无用。”想到白日见到赵瑞灵的场景,周符提醒道,“那个赵良娣,不是个简单的,我的计划以及这次行动失败,皆是她所为。要现在动手吗?”

“如果你能成功的话,也并非不可。”

周符眉头不自觉一蹙,此前的犹豫不忍已消失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算计和狠戾,“左右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他虽敬重我,但知晓一切真相后也不会放过我,死前拉一个垫背的倒也不错。”

那道身影又退后几步,“嗯,你看着办吧。希望这不会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

周符惨笑一下:“你倒不如说,希望我死得痛快些。”

“会的,你知道的。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随着黑影的不断后退,说话的嗓音也越来越远,直到,尾音轻得还没完全传过,就已被风吹散。

周符站在原地,低垂着头,尽管面色稍显平静,但他的心里。两道声音却在不断拉扯着他。

就像他说的,他不怕死,也为了这一天做足了心理准备,但……

他仰头看着被云遮住一半,已撒不下些许月光的弯月,不自觉想到那个自小围绕在自己身旁,刻苦又懂事的孩子,心中难忍。

“怪我吧。”

最后,当月色下的身影也离去时,留在风中的,只有这句近似轻叹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即便到了时日,南院那处隐蔽的机关也再没人来打开过,阿树也不见了踪影。

一切已明了。

但是,周符,却在今日突然登门拜访了。

赵瑞灵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而里面,是姜绍云和……周符。

今日这一出属实在她的意料之外,几日前那次见面她自认为已经明里暗里试探过了,周符怎么看也不算是个蠢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

只能说,他是故意的。

那么,光明正大地露面,到底想做什么?

是想提前摊牌,以过往浓厚的恩情让姜绍云对他心软吗?

定定看了眼那扇门,赵瑞灵抬脚离去。

屋内,两扇正对的大合窗大开,然而对流的清风怎么也吹不散屋内压抑沉闷的氛围。

姜绍云就那样看着他,并不打算开口说话,然而放在桌下紧握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怎么可能冷静?

“茶还是那个茶,我还以为,你不会想见我。”周符面色平静地饮了一口茶,复而抬头望着他,“毕竟,我做了那样的事。”

看着周符始终平静地神色,姜绍云感到心里渐涌一股气,他垂下眼皮,尽显平和道:“或许,还对你心存幻想吧。”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我只想问你,为什么?”

周符握着茶盏的手下意识握紧,他的呼吸顿了一下,别开视线看向一旁:“人在世上,并非每做一件事都需要理由。”

“从何时开始的?”

“记不清了。”

姜绍云终于没忍住冷笑出声,再抬眼时,眼里满是嘲弄,他极力遏制自己颤抖的身体,“那看来,我还是能在老师心里占一席之地的,不然,也不会潜伏布局这么些年。”

周符终于将视线又移回他的脸上,待看清姜绍云的神情时,明显一愣。

看他的反应,姜绍云冷哼着勾起嘴角,神色在明暗分明的光线里,有些冷郁,原本平和的眉眼,此刻眼尾上扬,瞳孔里是怎么也化不开的黑:

“怎么,老师,很意外?”在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尾音上扬,轻轻地一字一顿慢慢地,将字吐了出来。

周符印象里,姜绍云一直是温和亲近的模样,虽偶尔也会冷下脸,但眼前这徒然森然的神色,是无论如何也没出现过的。

姜绍云始终盯着他:“老师今日前来,是为了什么?摊牌?或是……以死谢罪?”

周符心里已经不能只用惊涛骇浪来形容了,他紧咬牙关,然而面部肌肉还是微不可察地颤动。

“怎么死,也该是由我来说的,不是吗?”

“老师似乎,对我有什么误解,不然,何至于如此震惊?”

说完,姜绍云缓缓扯出一抹笑,只是那双紧盯着他的双眼,没有丝毫笑意,眼眸里的黑似乎更浓墨了些,“老师,我不会杀你的,您敢来找我,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吗?”

“您之前说过,我什么都好就是太重道义,确实,在这点上您没说错。但,对于背叛我的人,好像也不需要我的道义。而您,也确实背叛了我,我该怎么做呢?”

周符深吸一口气,终于压下心里的震惊和,依稀的恐惧。

他什么都想过了,想过姜绍云会愤怒会指责会质问,唯独没想过……他会如此平静的,发疯。

他从来没见过姜绍云这样,哪怕是想,也没想过。

“我今日前来,确实是来认罪的。所以,任凭处置。”

姜绍云不说话了,他垂下眼帘,静默半晌,突然道:“你走吧。”

“……什么?”

“你走吧。”他重复道。

“你确定?”

“是。”

周符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虽然他在来之前大概料想过,姜绍云会放他走,但当猜想变为现实时,他还是难免感到震惊。震惊后,随之而来的,是不忍和愧疚。

他感到自己跳跃着的心上,砸下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得他既疼又喘不过气。

姜绍云低垂着头,没看见他那微颤的嘴角,微红的眼眶和里面,浓烈的不忍。

姜绍云视线里多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有一道小小的疤痕,那是他少时玩竹条不小心抽过去时在他手上砍出的伤痕,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还是在他手上留下了痕迹。

那只手中握着一个荷包,深红色的玉锦,其上并没有任何绣纹。

然而姜绍云并没有抬起头,他就那样看着那个荷包,淡然着嗓音,问:“何意?”

“你的生辰礼物,虽我确实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但每一年的生辰礼,我都是真心的。”

“子阳,生辰快乐。”

“我的生辰已经过了。”

握着荷包的手一顿,将其放在桌面上:“你若不想要,扔了就行。”

姜绍云没回话,也没看那个荷包。

直到周符离去,他也没变动姿势,垂下的眼帘从远处望去,好像沉睡了般。

屋外阳光大好,周符感受着浑身的暖意,心头始终沉闷,并没有好受些。他抬脚离去,直到走到院门处,也没回头。

然而,在走下阶梯时,看着前方的人,周符的脚步还是停住。

穿着一身淡绿色衣裙的赵瑞灵就站在那,见他出来扬起一抹笑,道:“几日不见,周先生。”

赵瑞灵见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索性几步上前离他近些:“之前好歹聊过天,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所以,有个问题想问问周先生,不知周先生可否解惑?”

看着赵瑞灵淡笑着望着自己的模样,他问:“何事?”

赵瑞灵脸上笑容扩大,更凑近些,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道:“慕十九,寅二七,究竟是何意?”

“咚!”

剧烈一声自周符脑海里传来,他猛地睁大双眼,满脸震惊地看着她。

看着周符的反应,赵瑞灵神色有些冷了下来,但她还是维持着那副笑,重复道:“慕十九,寅二七,是什么特殊的时辰吗?”

周符神色阴冷下来:“你怎会知道?”

“这就不是周先生需要知晓的了,不论原因为何,也改变不了我知晓的结果。”

那一瞬间,周符身上翻涌起杀意,双眼阴狠地看着她。

赵瑞灵却并不畏惧:“所以,周先生,可否为我解惑?”

“你想死?”

“你杀不了我。”她肯定道,“我今日既然敢独自来问你,要么我不怕死,要么,你根本杀不了我。不管是哪个,周先生也不会轻举妄动的,对吗?”

赵瑞灵偏头一歪,脸带冷笑地看着他,神色挑衅。

周符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拳,片刻又松开了去,“我为何要告诉你。”

赵瑞灵没有任何失望或意外的神色,她点点头:“嗯,周先生不愿告知,那我也不勉强了。”

周符继续抬脚,错开她就要离去,赵瑞灵看着他的背影,在他的背影愈远时突然开口:“虽然我知道姜绍云肯定问过你了,但我还是想多问一次——为什么?”

“……”

周符的脚步停住,他就那样背对着她,半晌突然道:“你没猜错,那确实是个特殊的时辰。”

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很快消失在赵瑞灵视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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