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之后的哪一天,兰香看不下去,说:“陛下在外头台阶上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她出去时,看到织金绣花的衣袂铺了一台阶,林迎汐席地而坐,也是这样这样的给他擦着脸。
秋夜露水深重,齐景宥的头发上已经凝结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彼时朝阳初升,天地间一片清明。
女子的面容清和温婉,身后的晨曦像是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柔软的光辉。
她侧眸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不急不慢的继续给齐景宥擦着身上的露水。
最后,她躬身一退。
自己望着她的背影在廊檐下站了许久许久。
她不知道林迎汐是什么时候喜欢的齐景宥,但大概从这一刻开始,在她抚去齐景宥的发丝,凑近观赏他容颜的举动开始。
那是一种好奇的意兴,和饶有兴趣的探索。
过去的路上,她撞到一个人,回过神来发现是誉王。
他喝的酩酊大醉,走路也摇摇晃晃,还提着一只酒壶,依旧是赤足,衣衫不整。
她依着规矩唤道,“誉王殿下。”
他含混的嗯了一声,手掌一抬,“起来吧。”
待俞晚落起身,齐元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林迎汐身边。
林迎汐还沉浸在给齐景宥擦汗的过程中,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过来,那人粗暴的抬起了她的下巴,顺着下颌摩挲了一下。
就像是在把玩一个饰物一般,可手忽然往衣领里面伸去。
即便是听宋云姝描述过,俞晚落亲眼见到还是大为震惊,一口气几乎是堵在了嗓子眼。
大庭广众之下,齐元淙的整个手掌几乎是没进去的。
俞晚落甚至都不知道他那只手是怎么顺着脖颈的弧度滑入衣领,进的自然又蛮横霸道。
而林迎汐呢,她还保持一个‘誉’字嘴型没喊出口,短短一瞬,几乎是瞳孔剧增。
这边她还给齐景宥擦着汗,另一边又被人如此对待,羞愤,恼怒和难以置信几欲是烧光了她的理智。
几乎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啪的一掌挥了过去。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何止是俞晚落,连誉王都被这一巴掌扇的半天没回过神。
发觉自己的确被人掌掴了之后,他不可置信的捂着脸,看向林迎汐,,咬牙切齿,“你敢打本王!你居然敢打本王……”
他念个不停,转眼看见了一旁侍卫手中的刀。
铮然一道清亮之音,如果说刚才的动静只是让席间众人安静了几分,那么他现在的举动几乎是让所有人都清醒了。
“誉王殿下,誉王殿下您息怒啊!”
“王爷,这是林大将军之女!”
今日宴席,有不少他的门下,也有平时相交甚好的权贵子弟,知道掌掴女子的身份,连忙劝诫。
“滚开!都给本王滚开,都不想活了是吧!竟敢将本王不放在眼里,作弄本王,还真当本王是个傻的不成。”
他根本就听不进去,谁来阻拦挥刀就砍,一时间谁都不敢靠近。
林迎汐纵然是将门虎女,但平时也就是跟随家中兄弟去军营里舞刀弄枪,比一般的姑娘家拿当起来更熟练些,但切磋是一回事,真真见到了这阵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还是十七岁的林迎汐。
眼瞧一剑劈来,她捂着头叫了一声。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俞晚落的板凳,结结实实的接住了誉王砍来的刀,用力一扔。
她觉得不对。
齐元淙上一世也就是想让宋尚书难堪,所以不敢做的太过分,点到为止。
可再看他如今的模样,目眦欲裂,双眼通红,如同一头失了心性的野狗,连宋云姝和林迎汐都分不清了。
他勉强撑着刀站起身,因有凳子挡着,也没看清刚才是何人阻拦的他,举着刀,一个个质问过去,“谁?刚才是谁?你,还是你?”
“不不……”
众人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连摆手,他们不敢惹誉王不痛快,但也不敢得罪誉阳侯府和齐景宥。
看到林迎汐,齐元淙又想起刚才那一幕,怒火中烧,大步上前,众人肉眼可见的急了,“誉王殿下您息怒,别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咱们陪您再多喝几杯,姑娘呢,唱小曲儿的姑娘们呢,都快下来。”
“是啊是啊,咱们且乐咱们的。”
“滚开!趋炎附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们在背后说了些什么,我母后在的时候哪轮得着你们叫嚣!”
齐元淙手里拿着的毕竟是剑,锋利无比,他这样胡乱一甩,谁都不敢靠近,俞晚落护着林迎汐往后退,眼见躲避不过去,以胳膊相挡,手臂顿时被划出一道血口来。
“俞二小姐!”
“快来人,快按住誉王殿下!”
众人避退刀剑,桌椅杯盏倒了一地,连齐景宥趴着的那张桌子也没幸免,不知被谁压住了桌角,直接被掀翻。
他抬起醉意深浓的眸子瞅了一眼,有些不满的道:“怎么了?”
一抬眼,他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的俞晚落,她的手臂在流血。
齐景宥急了,“晚……!”
他起身的时候稍微急了些,不小心踩到了袍子。
他踉踉跄跄往那里跑,可酒意让身子显得格外沉重,不受控制往一旁倒,爬起就朝齐元淙一脚踹了上去,两人都摔了地。
齐景宥被碎瓦扎到了手,还在痛惜中,齐元淙却是已经持剑砍来。
俞晚落一脚踹上了他的胸膛,自己跟着倒了地,还没起身,一把刀已经横在了自己脖颈前。
“敢对我家王爷无礼,我剁了你的脚。”
齐元淙身边这个侍卫叫陈寒,是个有名的刀客。
他的三把刀使得快而凌厉,诡谲多变,即便是数十人的围攻,他也能旋着刀口绕过脖颈,钉入身后敌军的头颅。
且此人下手阴狠毒辣,干净利索。
她盯着脖颈前的刀锋:“那你也该知道,明日大军开拔,誉王殿下若是在此时伤了林大将军之女,后果将会如何?”
一场闹剧落幕,天都快亮了。
街道寂无人声,林迎汐还在刚才的惊险中没回过神,直到见俞晚落和齐景宥双双上了马车,才定了定心神。
想起刚才那一幕,她愤愤扯过车夫手里的鞭子,“走,回府!”
西郊军营人影绰绰,将士们整装齐待。
快到出发的时辰,可迟迟不见林原崇的身影。
队伍中窃窃私语,蒋龄断喝了几句,虽然消停了些,但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须臾,一个将士赶来传话,“林大将军爱女被人冒犯,林大将军要去朝上讨说法,但行军不可耽搁,命蒋副将与众位将领先行一步,他随后赶上。”
蒋龄皱眉,“谁敢动大将军府的小姐?”
侍卫难为了难为,瞅了一眼旁边的眉目骄奢的男子,“誉,誉王殿下。”
宁国公府是沈皇后的母家,这位沈游算是齐元淙的表哥,此次出征,与齐元旭奉命为左右将军。
蒋龄知道林原崇的脾性,“那,林大小姐没事吧?”
他问这话的关键还是看誉王冒犯到了什么程度,官场沉浮,林原崇性子又直率,既怕他没个轻重得罪了亲王,又怕他压不住朝堂上哪些文官的批斗。
“林大小姐倒是没什么事,就是二殿下和俞二小姐都受了不小的伤。”
蒋龄听糊涂了,“说清楚,怎么又牵扯到二殿下和俞什么二小姐?”
侍卫便将昨晚浮玉楼的事一一说来,“情况复杂,也不知是谁先动的手,但闹出的动静委实不小。”
蒋龄哦了一声。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轻浮人家,他尚且还能分说几句,可偏偏一个是镇国大将军,此次前线作战的统领指挥,一个是亲王贵胄,他可没有议论的立场。
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誉王殿下的亲信。
他跟随林原崇有七八年了,之前在这上面吃的亏也不少。
要不是先帝知人善任,林原崇又不负众望,屡次立下赫赫战功,自己还不知要在一干权贵势力中周旋到什么时候。
他欣赏林原崇,欣赏他不畏强权,为人豪爽仗义,但有时候,过刚则易折。
做人做官这一套,要审时度势。
所以他并不打算追问到底。
“俞二小姐和二殿下伤的很重?”
说话的这人也有些来头了,齐元旭原是皇子亲王,身份尊贵,即便被罢黜,他也在军中听说过此人的名号。
如今又得新帝赏识,出征平乱,镀层金光回来,封官加爵岂不是指日可待。
也不太好得罪。
沈游冷飕飕的笑了,“怎么,我听齐将军这意思,好像是想为二殿下和俞二小姐讨公道啊,也是,谁不知道这两人与齐将军有恩,可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这会儿就愤愤不平,早了些吧,二殿下那性子谁不知道,任性妄为,肆无忌惮,都敢教唆俞二小姐闹宫门口那一幕,可见是个掂不清轻重的。”
他也知道皇帝派齐元旭来是为了对付沈氏的。
蒋龄轻扯着缰绳,默默往后退了几小步。
并非是他不想掺和这恩怨是非,是因为他有私心。
现下谁都看得出来,新帝忌惮沈氏,想提拔属于自己的心腹。
齐元旭便是其一。
林大将军府后续将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但帝王的制衡之术迟早会用到他们身上,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表忠心,稳定君心。
齐元旭就相当于新帝安插的一个眼线,一个棋子。
至于沈氏,位高权重,在朝中势力树大根深,纵横交错,一直对军权虎视眈眈。
一边对付敌军还要应付这两边势力,本来就束手束脚。
说的再直接些,万一到了战场上,这两人互相看不顺眼,谁知道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万一延误了军情,谁又担待得起?
还不如……直接就在这里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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