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的视力不受光线影响,看着下方纤弱的少女,温昼燃的血液在沸腾,几乎就要从血管里蹦出来。
这一幕他幻想了千万次,坠入幽冥台的三百多个日夜,他每时每刻都在为眼前的人寻死法。
在幽冥台与大妖斗祟失败,人身被折磨至死,他堕落成阴鬼当日就曾立下誓,若他有来日,定要她死无尸骨,永无轮回。
温昼燃抬手,指间有朵正在燃烧的魂火,火光边缘泛蓝,阴森明亮,映照着他幽冷的眉眼。
屋内安静的针落可闻,他忽听见少女轻声喊了句,“夫君?”并且正仰头看着他的脸,神情怔愣。
少女瞳孔在魂火照耀下,清晰映出他阴鸷的表情,也让他一处不落地将她喜妆面容扫视了个遍。
少年退了两步隐入黑暗里,精神高度绷紧,死死盯着她,像在看什么可怖的怪物说了什么可怖的话。
流萤见他反应这么大,也愣住了,他的脸......
温昼燃立马意识到她喊的是温溯夜,僵那一下看到的也是温溯夜,鬼域魂火是世俗外物,世俗外物在此幻境内所有人都看不到。
喜烛红影重燃,屋内亮起昏暗的暖光,温昼燃坐到喜桌旁,跟流萤遥遥隔着段距离,静默着互相观察。
少年突来兴致和恶趣,想看看她幻觉里的温溯夜是什么样子。
但流萤眼里的他,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模样,一张和温溯夜几分相似的脸,比温溯夜多了的邪气恣意,他是异瞳,左眼深邃,黑得深不见底,右眼血红,仿佛随时都能淌出来血,眼型弧圆,微微上挑,此时两只眼睛都直勾勾凝着她,瞳仁里像藏了钩子,凶狠极了。
流萤将视线从他眼上离开。
又发现这张脸上,不均匀分布着四五道拇指长的伤疤,看起来有年头,颜色已经淡为肉色,但他肤色是冷的白,尤其在烛火的暖光映照下,其实很是明显。
流萤心情复杂。
温昼燃的幻术对她不起作用了,为何?
上一世,她是在温溯夜死讯传来后才察觉到换了人,而且,那之后见到的温昼燃脸上也没有疤。
这一幕让流萤思绪飘远,她比谁都清楚这些痕迹是从哪来的。
缚妖纶是高等灵器,神通期的大妖死后化成,通灵,形随意动,一年前,察觉到她惧怕被缚住妖物的面目,于是缚妖纶在禁锢住温昼燃的某日将那他的脸刮破,刺出来的血徐徐流了一地。
可能是太痛了,当时温昼燃当着她的面,有挣脱缚妖纶的意图。
灵器撑到极致,将信号传达给她。
流萤当时大惊失色,生出来的懊恼愧疚立马被忘到天外,知道如果他挣脱出来,第一世的恐怖画面立马就会重现,她被吓得泣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虚软瘫坐在地。
温昼燃可能失血过多没了力气,后来渐渐也不动了,就在那顶着满脸血,看着她崩溃到昏过去。
画面如今想起来,感受还是很深刻,因此流萤看到他脸上缚妖纶留下的疤,一时说不出话,心里难能愧意占了上风。
温昼燃不是只有耐心的妖鬼,尤其随着妖力提升,来自于妖的天性让他无时无刻不想嗜血杀人,更何况眼前之人还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
他双眸一闪,再次蓄好的杀招却又被打断,头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喜房屋顶塌了。
从天而降的玄鸟跟温昼燃对上眼。
“......”
温昼燃气笑了,直接将魂火砸向它。
魂火只燃生物,玄鸟在屋内上蹿下跳,一边躲一边叫,“你刚才不会是想杀了她吧?”
温昼燃瞥了坐得端正的流萤一眼,冷笑道:“杀了她又如何?”
玄鸟:“明日要同卫勤氏敬茶,你杀了她,万一卫勤氏明日突然记起她了,你怎么圆?”
温昼燃在自己身上施的幻境前提就是他,他是主体,实体存在的他,只有别人看到他,才能将他幻视为温溯夜。
如果流萤死了,那么流萤就是真的死了,别人是真的看不到她。
温昼燃又一次看向流萤,恶意满的将要溢出来了,他目光在她身体上下一掠,“留下尸体不就行了。”
他半体鬼身,流萤只要留下尸体,就算用魂火烧了魂魄,断了轮回路,他也能驱使鬼尸做任何事。
玄鸟恍然大悟,“嗖”的一声又从屋顶蹿了出去,留下一句。“那你杀吧。”
只要别耽误大事暴露了自己,玄鸟不禁感叹,它为温昼燃这个顾前不顾后的家伙真是操碎了心。
温昼燃:“......”
流萤:“......”
流萤不知道她是不是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便发现温昼燃迈步朝她走来。
温昼燃可能察觉到了不对,这是流萤的第一反应。
她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了,于是主动迎了上去,磕磕巴巴问他:“......夫君,是要准备歇息吗?”
然后就等着他回答,心跳随即因为紧张跳得更快,近乎要冲破胸膛跳出来,没办法,她总不能喊他的名字,对着他的脸喊温溯夜......那更是奇怪。
这就没话了?温昼燃皱了皱眉,“你——”
离得很近,流萤刚好到他肩膀,要抬头才能看见他的脸,也就顺眼发现他脖子上还有几道延伸而下的疤痕,不知到底多长,不知是不是除了外露出来的皮肤,其他地方还有。
她面色暗了暗,将声音放的更轻,掩饰她这一瞬失神的打量,“我去喊人备水,夫君你先坐会等等我。”
“站住。”
流萤停步,身后人迟了两息,幽幽问:“你能听到我说话?”
“为何听不到?”流萤转身,她身上一直冒着冷汗,脑子却转得更快了,反而反问他:“......夫君难道不是一直在同我讲话吗?”
妖也是世俗外物,她自是看不到玄鸟,但她既能听到他说话,那想必方才他跟玄鸟对话,她也听见了。
温昼燃仔细观察她面部表情,忽而笑了,只笑意不达眼底,“我说我要杀了你,你也听到了?”
这怎能承认?
流萤面色随着他的话落变粉,像敷了层浅淡的胭脂,她低下头,心跳乱七八糟的,只能胡言乱语,“我知道,但......圆房总得洗漱后。”
这倒是能跟她当下的反应扯上因由。
温昼燃笑容僵住,明白他说的那些话在她耳朵里变成什么样了,他盯着她泛红的后脖颈看了半晌,“哦,圆房啊。”
“那是要圆的。”
他话是这么说,但等流萤吩咐完下人回到屋里,他人已经不见了。
又等了近一个半时辰,他也没回来。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困累至极的流萤梳洗完爬上了床。
算是......活下来了吧?
...
夜半子时,出去揍了玄鸟一顿的温昼燃站在床前,床上的人睡得极沉,没有丝毫危险意识。
玄鸟肿着鸟脸修补屋顶,同时向他表示,“我今天趁着人不在,去卫勤氏和温召平时常住的地方找了个遍,哎,你猜怎么着!”
“这么轻易能让你找到,人族的脑子还不至于。”温昼燃依旧一张嘴就呛它。
玄鸟:“......”
窝窝囊囊修完屋顶,玄鸟飞到他肩膀上,顺着他视线看过去。
“哎,三小姐和温溯夜还真是挺配的,男俊女美,这才一年没见,印象里的美人直接变成仙女了。”
温昼燃嗤了一声,“不也死了。”
这说的是温溯夜吧?玄鸟知道温昼燃一直心心念念没亲手杀了温溯夜。
它歪了歪脑袋,看向一动不动的温昼燃,“温溯夜的死讯不知道什么时候传来玉京,我们得在他死讯传来前找到东西吧,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温昼燃掀了掀眼皮,“游无名要离开玉京了。”
玄鸟被这消息震到,“国师快死了?”
游无名是当今世上唯三达到化神期九重的人间修士,唯三中第一人已经飞升,剩下两位一位在九霄镇国,一位在灵山任掌门。
若这消息属实,玄鸟不由得兴奋起来:“那不意味着,玉京,嘎嘎乱杀。”
温昼燃:“没死,去城外捉幽冥台跑出来的妖去了。”
喜了半天的玄鸟:“.......”下次话不要说一半。
它分析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不用担心温溯夜死讯传不传来了,玉京城马上就没有威胁我们存在的修士了。”
温昼燃疑惑,“威胁谁?”
“......我。”玄鸟无语道。
温昼燃又嫌恶地把它从肩膀上挥下去,“别趴我身上,丑死了。”
玄鸟费劲睁开肿成一条缝的鸟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人......不,妖言否?
...
由于没人来叫她起床,流萤第二日醒来,辰时早已经过了,她急急忙忙梳洗换衣。
屋内留下的水温热,说明下人们一直备着。
流萤简单收拾完,快步走到院里,院里站着几个丫鬟,屈膝向她行礼,“世子夫人。”
“怎没人喊我?”流萤让她们起来。
一位圆脸丫鬟笑着道:“世子方才进屋看您还睡着,特意让我们不要叫醒您。”
温昼燃竟还回过屋吗?他还能说出这种话?
流萤不禁愣了下,“那世子呢?”
另一位看起来瘦小娴静的丫鬟接着道:“世子已经去前厅和老爷夫人用膳了,我领夫人去。”
她说话间,那位圆脸丫鬟就一直保持着微笑,眼神有些空散。
流萤:“......好。”她垂眸扫了圈四周的下人,虽然都在各行其事,但就是因为每个人都很忙碌,反而让她感觉说不上来的古怪。
这种古怪在看到前厅里的温召和卫勤氏后变为惊疑。
俩人皆是脸上挂着笑,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但细听,俩人说的话题牛头不对马嘴,分明不是在讲同一件事。
温召在问温溯夜的修行进度,而卫勤氏在问他和新妇相处如何。
温昼燃有一搭没一搭的听,他坐姿散漫,看流萤就这么小步小步地走到了他旁边。
流萤先同温召和卫勤氏行礼,“父亲,母亲。”
温召话里抽空对她点了头,卫勤氏则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勉强的不大应了一声。
流萤自行起身,在温昼燃身旁的位置坐下,她像一团被太阳晒得蓬松温软的棉花,一靠近就感觉到暖烘烘的热意。
温昼燃微侧了侧身子,整个人斜靠到另一边。
流萤低声喊他:“夫君?”
温昼燃没搭理她。
流萤:“......夫君,你应应我。”
这个场面有些吓人,感觉只有温昼燃是正常的。
温昼燃不耐烦地觑了她好几眼,这人的幻觉还得他随时配合的?
“干什么。”
流萤看向温召和卫勤氏,抿了抿唇,声音更低,“我还要向父亲母亲敬茶吗?”
温昼燃其实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过来干什么,但不影响他探究地望向她,“为何不?”
流萤想了想,温昼燃大抵不想让她能看清他,而且她也没弄明白她怎么就破掉幻境了。
温昼燃可能也是没想明白,不然他早就会拆穿她。
流萤发觉自己仗着身处古怪环境,谎话也说的越来越熟练,“父亲母亲似是不喜我......看到我行礼了也未理会我。”
温昼燃于是眼睁睁看到她脸部漫上一层红意,倒确实像是被公婆无视,感到羞耻的模样。
他神情冰冷,语气玩味,“不喜你,你就不敬了?”
“去同他们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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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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