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格外正经，凉亭中倏然幽静无声。

林蜜儿早就习惯了她的一板一眼，完全没生气。再加上她向来心直口快，刚才那话当着人家面儿说，也确实欠考虑。再见施萱妃头一回这么维护一个人，不由得多看卧玉几眼。

立刻温声改口道：“也是，是我言辞不妥帖，跟这位修士说声抱歉。”

一旁秦风晁衡也微微颔首认同，侧头看向卧玉。

施萱妃跟着瞧过去，结果正对上青年清泠泠的双眼。

青年似乎完全没有受到林蜜儿话语的影响，面色平静无波，只是那双菱形凤眼在夜色下似乎氤氲出一团雾气，神色瞧不分明。但声音却依然清冷：“无碍，长老宗主过虑了，晚辈灵根特殊，常有人觉得新奇，早听习惯了。”

早听习惯了。

“去做炉|鼎”这个对修道之人来说，最具侮辱性的话，在现代世界中完全不亚于“绑你去做妓”。卧玉能轻飘飘用一句“习惯了”来形容，内里经受的其他类似情形，简直让人不敢细想。

施萱妃听得眼皮子直跳，想到小说中男主最后万人骑的结局，后背都开始发毛。

但也不方便多说，一时间就沉默下来。

直到晁衡长老忽然出声：“少侠若为阴灵根，那在金丹期前，还是勿要进入‘三千世界’为好，不然......太不安全。”

施萱妃没开口，但也觉得有些道理。

秦风长老紧跟着说道：“阴灵根、阳灵根，都是修行一日千里的体质。但阴灵根体质特殊，能捕捉到万物生灵中的灵气，可以感悟天地精华。也的确容易被人抓去做......咳咳，采补之用。”

“我记得云霄宗专攻修心净体，门内长老都为体修、心修，也多次找我们镜天宗内，同为体修的晁衡长老讲学授课。见识过体修心修的修炼，我个人觉得，云霄宗的体修心修之法，并不适合少侠特殊体质的修炼。而我们宗门的灵修，可能更适合少侠。”

“而且平心而论，镜天宗丹药符箓众多，法器灵石无数，也更能保护好门下子弟。”秦风诚恳道。

他的语气并不特别尊重，也没有过于随性，平淡自然，反而让人觉得舒服：“不知少侠可有意入我镜天宗？刚巧这锁情扣暂时还解不开，干脆入我镜天宗门，与宗主一同修炼，让宗主教您道法。”

他说完，林蜜儿跟晁衡互看一眼，都没有异议。

秦风的话还是保守了，云霄宗那种小门派，给弟子筑基时甚至都没有中品灵石，下品都很少。法器丹药自不必说，晁衡每次被请去授课，都是单纯为了授课，完全没有任何好处。但就这种情况下，卧玉都能修成筑基后期，放在小门派简直暴殄天物。

而且越是小门派，越是看不起阴灵根。只因阴灵根的人虽然修炼的快，但因为他们能感应万物灵力精华的原因，也极为感知生灵间的阴森戾气，甚至对魔气都有莫名的感知力，稍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也因此，自古以来的阳灵根修真者近乎全员飞升，可还从未听过有阴灵根修真者飞升成功。

卧玉是32岁的筑基后期，如果不是阴灵根，早就被宗门大肆宣扬惊世奇才了，可惜是阴灵根，明显没把他当成亲传弟子。不然晁衡去云霄宗这么多次，也也不会没听过他。

而让卧玉来镜天宗，镜天宗保护他好好修修炼，他强大宗门，是互利互惠的好事。

卧玉显然也明白其中要害，秦风话音刚落，他就应声同意：“能进入镜天宗，是晚辈的荣幸。”

施萱妃看向卧玉，就见青年勾唇轻笑，脸上的谢意恰到好处，五官清俊逼人，在月色下甚至朦胧一层柔晕绒光。但不知道是不是夜里降温，施萱妃竟觉得有几分丝丝密密的寒意。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胳膊，再抬眼看向卧玉，又觉着那股似有若无的冷，好像突然消失了。

·

当日夜里众人商议过后，施萱妃就带着卧玉回主殿休息。两人现在还被绑在一起，哪怕修仙之人换衣服变个道法即可，洗澡也直接用净身诀，但睡觉和打坐却得亲历亲为。施萱妃只能带着卧玉一同躺上床榻，这对母胎单身一百多年的施萱妃来说，还是平生以来的第一次。

但卧玉话少，安静，对她的安排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个人形木头，还勉强能让施萱妃接受。按照她以往的习惯，根本不会睡觉，睡觉时间就是靠打坐修炼度过，但现在四只手绑在一起，打坐都不行，只能乖乖躺下。

白日里站在一起时还不觉得，现如今躺在一起时，施萱妃只觉得两人距离格外近，呼吸都像是交缠在一起。加之元婴期的修真者，体力比普通修真者还强上许多，她躺在床上根本毫无困意，睁大眼睛看着床顶。

默默等待卧玉睡着。

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卧玉，忽然侧身改平躺为面对她，轻声问出声：“师尊，您对阴灵根如何看待？”

卧玉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清冷如月，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施萱妃对这个称呼太敏感，只觉得他每个字都念得格外迟缓清楚，像是每个字都在舌尖过了好几遍。

直听得施萱妃指尖一颤，止不住想到原著剧情，愈发觉得这个称呼格外刺耳，还有种绕来绕去还是被迫遵循原著的不详之感。

不会！施萱妃心想，她这次光在合欢宗，都经历了这么多新的事情，而且还没有原主的本名灵剑。无论是经历的剧情，还是自己的本名灵剑、境界，都和原著不同了。所以绝对不会再遵循老路！

于是她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语气像个前辈：“你之前有自己的师父，虽然现在由我教导你，但也不用叫我师尊。只称我宗主即可。”

“另外，”她努力措辞，尽量让自己的用词听起来不伤到男主的心：“阴灵根，不也是灵根吗？既然都是灵根，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从心所欲不逾矩即可。”

“最重要的是相信自我、保持本心。做到道路自信、道法自信、世人自信、本我自信。这才是道法境界推向前进的内在动力,也是全面炼成高阶境界和实现修道之人飞升梦的根本保障。”

卧玉神色一滞，似是有些惊讶。连带那双菱形凤眼都飞快流过一道茫然，又快速隐匿不见。

施萱妃面对卧玉的心情很复杂，她当然是想拯救男主的，但她不是想培养男主，让男主变得更强大，从而不受欺负。她是想改变这个世界，让原著中欺负男主的那些人都不再遵循剧情中的设定。

因为，男主并没有错，他不需要改变。

但现在因为云起的失误，男主被迫又跟她绑在了一起，还和剧情一样进入了镜天宗。虽然镜天宗三位长老对他的态度很正常，但施萱妃心中还是有些忐忑。面对男主卧玉时，忍不住心生愧疚，觉得难以面对。

“你放心，”施萱妃小声加了一句：“我一定会找到方法解开锁情扣，放你自由。”

自由。

卧玉安静看着她，月色渐晚，窗外的光照不进屋内，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凤眼此刻显得宛如死水，瞧不见光亮。

施萱妃没看他，于是也没注意到青年的神情，只是自顾道：“快休息吧，明天给你找点丹药加快修行。”

说完，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没想到不知不觉居然真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施萱妃混沌中隐约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还没回过神，就听“咚——！”的一声铜盘落地的刺耳回声，贴着不到一米的距离轰炸耳膜。

施萱妃吓得瞬间清醒，就见床榻边，一袭粉蓝长裙，五官精致清秀、雌雄莫辨的美人鱼花涟，正满脸震惊盯着床上的卧玉。由于过度激动，眼尾的粉蓝细鳞都显露出来，颈侧的鳃隐约也翕翕张开。她脚边还洒落着二十多份卷轴，看来是要给施萱妃送今日待审阅的谏书的，结果却瞧见了躺在她身边的卧玉。

卧玉也被那巨大的噪音吵醒，睁眼看清周围情况和人后，迟疑两秒，平静起身。

施萱妃赶紧跟着坐起来，对着花涟开口道：“这是新进我们宗门的卧玉修士，昨日合欢宗人将我俩抓走后锁在了一起，这锁情扣暂时解不开，才不得已同塌而眠。”

施萱妃怕她误会两人的关系，连忙用眼神示意了下卧玉，同他一起举了举手腕，让花涟看清二人手腕上的锁情扣。但花涟那双清澈的丹凤眼，却依旧紧盯着卧玉的脸，眼中充满震惊与不敢置信，表情甚至都有几分崩溃。

施萱妃怕她误解成自己睡了新进宗门的弟子，撞了撞卧玉胳膊想让他快解释解释。

卧玉接收到信号，垂眸看着地上的谏书，低声开口，音色还透着刚起床的喑哑：“是我没用，宗主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姑娘不要多想。”

花涟面色凝滞，半晌才抖着胳膊蹲下身，将地上的谏书放在托盘上，端着托盘站起身。她再抬头时，脸上的震惊已经没有了，面色平静许多，可看着却有种说不清的忧伤。

那神情看得施萱妃莫名其妙：“花涟，你怎么了？”

她的话说出去了足足有十几秒，美人鱼像是才接收到，木讷侧目将视线从卧玉脸上转到她脸上，迟缓地摇了摇头。而后转身将托盘放在了桌上，招呼也不打，浑浑噩噩地出门了。

施萱妃看她的模样实在不放心，想跟过去问问，奈何旁边还带着个拖油瓶，又不放便细问，只能作罢。

而未等她转头下床去拿谏书，身旁青年就收回看向花涟离去方向的视线，转头朝她看来，“宗主，姑娘生气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卧玉垂眸压低声音道：“可能阴灵根的人真的天生不讨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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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绿茶对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