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霄殿时,裴婉玄答应元曦,替她来见一见邢霜。
“跟她说,从现在开始一定不要单独行动,而且你会拨两个心腹保护她。”元曦脸色十分苍白,但眼睛很亮。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角还抽了几下,“……如果能传授给邢霜一点,呃,谈恋爱经验就更好了。他们两个可能不是很会,表达自己真实的心意。”
裴婉玄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她之前没有见过这位女扮男装的翰林院修撰,为了防止露馅,元曦跟她说演一个明君就可以了。
裴婉玄正在酝酿,余光却瞥见她手腕上的红痕。她一顿,“你膝上有没有一颗红痣?”
“有……”邢霜一愣,“陛下如何知道?”
裴婉玄眯起眼,眸色复杂。
那个膝上有红痣,未来注定会与徐临渊成婚的人……原来是她。
元曦说的是真的。
裴婉玄重新抬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擦去了易容的邢霜。
不得不说,她这张脸的确很像小九。
形似只有七分,最像的是神情气韵——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眼间的纯粹干净。
他们生在皇宫的人,看多了尔虞我诈,偶然得这么一汪清泉,总是会格外珍惜。
只可惜,小九身子弱,早早夭折了。
难怪徐临渊见到她就不撒手了,连裴婉玄都有些恍惚,不自觉软了眼神:“你真的很像婉翎……”
很像她最乖的小妹妹。
裴婉玄知道,贺秋越一直很担心以裴婉玄的脾气,见到邢与徐二人在一起会忍不住杀意。
她其实也这么觉得。
裴婉玄知道自己脾气性格都很恶劣,放在话本子里,就是那种恶毒女配。没办法,她就算是个傀儡,那也是个骄横跋扈惯了的傀儡。
可是。
当邢霜有些茫然,但又充满信任的眼神望过来,裴婉玄只好不讲道理地想:“……好吧,我不会杀她的。”
话本里的恶毒女配,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恶毒吧?
至少,她真的很像小九啊。
裴婉玄别开脸,掩饰住微红的眼睛。
清了清嗓子,说起她前来的正事:“想杀你的人,和想杀陈肃之的人一样,大概率是刑部尚书梁章。你自己要留个心眼,从现在开始不要单独行动。”
“竟然是梁章……据说上任青州主事官张原是他家的入赘女婿……所以,今日的刺杀不是针对陛下,真正的目标是我和陈员外郎?”
“对。”裴婉玄讶异地看她一眼,她倒是敏锐,“明天去青州,我会安排两个护卫跟随你,一个叫贺秋越,另一个……唔,叫玄七。”
陈肃之醒过来的事也被元曦瞒了下来。原本的计划,是让他乔装趁夜出城,明日邢霜单独出城,二人在城外二十里地汇合。
“所以青州现在真的很危险,孤问你最后一遍,你确定要去,不后悔?倘若你留在摄政王府,别的不说,徐临渊自会保全你的安危。”
“要去。我不后悔。”邢霜毫不犹豫道,“答应陛下的事,臣一定会做到。”
裴婉玄心情十分复杂地瞟了她一眼。
这就是当明君的感觉吗?
好奇怪,但还不错。
邢霜略微犹豫,“那摄政王这边……”
“今日倒是多亏他救下你。不过孤一说要带你走,他就跟那龇牙的狼狗似的对着我凶。”裴婉玄啧啧称奇。
难怪元曦说“能传授些情爱经验就更好了”。
这两人的确不像是会谈情说爱的样子。
“孤瞧着他对你的确上心,你呢?喜不喜欢他?若是有几分喜欢,孤可以教你几招。”
邢霜脸色霎时白了,但又转而泛红,多彩得跟灯笼似的。
闻言抬起头,难掩好奇地问:“是什么?”
裴婉玄:“你养过狗吗?”
“……”邢霜紧张的眼神顿时就清澈且茫然了,“没有。”
裴婉玄点点头,信心满满道:“那我教你。我最擅长养狗了。”
邢霜:“……”
邢霜有些困惑,总觉得听起来不像正经养狗。
可既然是陛下亲自教的……
那她也只好学了?
·
远在皇宫的元曦打了个喷嚏。
尚不知道事情以怎样奇怪的角度偏离了她预设的轨道。
小狸花在她旁边跑酷,元曦拿那个小橘子逗它,它却如临大敌地跑远了,俨然十分讨厌的模样。看得元曦忍不住笑起来。
这小东西还挺有灵性的。
陆砚冰则隔着偌大一个空旷庭院,坐在对面的长廊上,给元曦煎第二份药。
元曦趴在栏杆上,瞧了一会,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陆砚冰一个人干活,于是走过去想帮帮忙。
结果刚走到中间,陆砚冰就猛地起身,如临大敌地后退了好几步。
元曦:“……”
她跟陆砚冰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忽然一拍脑门,恍然道:“我那会儿吐是因为闻到血腥味儿,受了刺激,实在对不住。现在喝完药已经好多了,你不用离我这么远。”
说到这儿,想起他身上的伤,元曦又有点头疼,忍不住叉着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你也是,干嘛非要让我捅你一刀,啊?我劲大还是我手快?还不跟我通气儿,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你知道吗?我说陆统领,下回打个商量呗,咱们能不见血还是不要见血了……”
陆砚冰漆黑的瞳仁缓缓移过来,眼底透着些微困惑与惊奇。
他像是在解开一团缠线,用目光细细地触摸她流露出的担忧、关心、紧张……一点一点解开,却被最里面的东西烫了一下。
元曦见他不说话,想到什么,皱了下眉:“陆砚冰,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扯到伤口了……”
这人三言两语就灼烧得他发疼。但陆砚冰没有躲开,只是静静地忍耐着这种令人眩晕的疼痛。
“是有些。”陆砚冰凝望着她,笑着说,“不过我们现在这个距离,你会想吐么?”
元曦从眼角瞟他一眼,叹了口气。干脆走上前,扯着他衣袖将人拽回炉子前。
“我又不是狗鼻子,早闻不到啦。那会儿是因为太近了才……”
她倏地想起“太近了”是怎么个姿势,话语戛然而止,后面要说什么忘了个干净。
元曦手指一缩,松开了手,掩饰般换了个话题,“你今天这一出,还没和我解释呢。到底怎么了?”
陆砚冰顺从地跟着她走。
他盯着元曦拉着他衣袖的手指,又一次无端生出了饥饿与渴望。
“陈肃之是我杀的。”
元曦脚步一顿。
她转过头,看见陆砚冰面上仍君子端方地笑着,说出的话却十分冷血无情:“徐临渊给我的任务。大闹祭祀,只是为了找到下手的机会。只可惜,人没死。”
空气中顿时陷入寂静。
元曦一时间没说话。而陆砚冰注视着她,等待着神明的审判。
陆砚冰从小受训,一向很会克制并切割自己的任何感受。
饥、寒、病、欲……都是会招致惩罚的罪责。
他已经将这些会催生渴望的东西抛弃了很多年。
直到触碰到元曦的刹那,一切都苏醒了。
她似乎拥有真正的神力,能让他一个将自己活成一把刀的人,重新生出了属于人的饥饿。
而饥饿催生渴望。
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饥饿,因此渴望元曦不要只拉他的衣袖,可以触碰他的手腕,肌肤,或者更多……
但直到他亲眼看见元曦因为杀人而狂吐不止。
只是杀了个人,她就会如此痛苦……?
“人”在她眼里,好像格外的重要。
陆砚冰垂下眼,双手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她这样的人,理应讨厌杀人的。
……可他只擅长杀人。
陆砚冰站在廊下阴影里,垂着眼。
他前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什么都没学会,只学会了这个。
以至于如今浑身血污,自惭形秽。
元曦或许会很讨厌他,也可能为了合作而忍受下来。但对“杀人”的厌恶是掩盖不住的,更别说陈肃之对她要做的事那么重要,她怎么会不生气呢?
她大概会对他生一场大气,会远离他,而今天这种拉衣袖的触碰,恐怕也不会再施舍给他了……
良久,元曦抬起头,真情实感地困惑着望着他。
“——可是陈肃之不是你杀的啊。”
陆砚冰脸上空白一瞬。整个人还没从自卑自恹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元曦眨眨眼。
“婉玄跟我说了,青州送给陈肃之的信,原本是被扣下了,后来是你暗中操作,又将信送到了陈肃之手里——陆统领,你做了这么大的好事,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咱们还是不是最好的盟友了?”
陆砚冰:“……”
“婉玄还说,之前朝中几起大案,背后都有一个神秘人相帮。之前呢他们还一直不知道是谁,直到你顶替陆岩进宫,贺秋越察觉了你的异常,婉玄就几次三番到玉霄殿试探,最终确定了你的身份……”
陆砚冰:“……!!!”
陛下!你鼻子下面是长了个竹筒吗?怎么什么豆子都往外倒!
陆砚冰阖上眼,额角青筋直跳。
平生第一次崩溃绝望尴尬羞赧齐齐涌上头顶!
元曦又十分诚恳地望着他,看得他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就在这时,紫砂药炉的盖子突然“噗噗”乱跳,陆砚冰狠狠松了口气,当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先是打开药炉看了三次,又折了两根树枝塞进去,在原地转了一圈,感觉掉的树叶有点多,还是捡干净比较好。
总之突然就特别忙特别忙。一院子树叶等着他捡呢。
陆砚冰背对着她捡树叶,元曦看不见他表情,但他泛着潮红的两只耳朵看得清楚。
瞧着他这装模作样,元曦便明白了陆砚冰刚才是故意将自己说成坏人。
她有些惊奇,实在想将他脑子扒开看看。
他不会是觉得自己做的事太坏了,她会害怕吧?
元曦这下真的笑出声了。
“陆统领,你怎么不吱声了啊?唉,我好害怕呀。”
陆砚冰:“……”
干脆摆烂闭嘴任由元曦嘲笑。
元曦自觉大人大量,笑够了以后,就不计较陆砚冰不诚实的行为了。她大摇大摆绕到陆砚冰面前,得意道:
“陈肃之不是你杀的,他自己都说了,肯定是梁章——我猜你的确收到了杀他的任务,但你的计划应该另有安排吧?”
陆砚冰低着眼,将紫砂药炉端下来,片刻后“嗯”了一声。
药差不多了,陆砚冰盛出一碗黑咕隆咚的药汁,细细吹凉一些,才递给元曦。
他坐在一旁台阶上,臂肘搭在膝上,垂眸瞧着元曦喝药。
“原本我打算以自己为饵,”他语气平淡,“在动手时故意露出破绽,被禁军抓现行。这样一来,就能顺势将摄政王与清流派牵扯进去。我手上有足够的证据,足以让半个朝堂跟我一起下狱。到那时,他们便顾不上青州之事……”
元曦捧着药碗听了一半,愣住了。
“那你岂不是必死无疑?”她喃喃。
“做暗卫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没什么所谓地笑了下,“我相信庄相会抓住这个机会,我赌他不会让我死。”
本来看着小情侣名字 想说这俩像森林冰火人,一个火一个冰哈哈哈哈
然后一想不对,这属于皇宫冰火人
dbq又在讲冷笑话,你们就忍忍我吧[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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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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