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阿沙衣一行人,从西域会馆中走出来,温砚只觉心口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此时恰逢马行街夜市开张,街道两侧摊肆罗列,悬挂着的琉璃灯、竹丝灯将绫罗、漆器、珠翠映得流光溢彩。食肆摊前热气蒸腾,酥蜜食、香糖果子、芋饼的香气交织漫溢,让人不由得放慢脚步。不远处杂耍艺人身形灵巧,翻腾跳跃间引来围观人群阵阵叫好。
繁华盛景里,她与谢鹤期沉默地并肩而行。
重生回来这短短两日,她所面对的,不是前世梦魇燕珩,便是阴郁古怪的温月,再不然,就是那笑里藏刀的何玠。
与虎谋皮,总是无比费心劳神。
此时,站在谢鹤期的身边,温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虽然几经波折,但好在她总算是达到了目的,而且结果还远比想象中的要好。
她会给谢鹤期留下足够银钱,然后一月后,她会带着小满随商队去到江南,然后买一个二进的宅院,前院种满各种花草,冬有梅夏有荷;而后院开垦出一方菜地。
然后再去盘下几间铺子,做些丝绸生意,或是香料生意。小满做饭的手艺很好,也可以开一家小饭馆......
饭馆....
想到饭馆,温砚忽然觉得腹中空空。
此时戌时已过,她今日还未用过晚膳,先前满心思都在应对何玠上,倒不觉得饿,此刻被这人间烟火气一勾,胃里竟泛起一阵难耐的空荡。
就在这时,一阵令人难以抵抗的香味传来。
温砚循着味儿,在一处围着三五人的食摊前停下脚步,那摊主正用铁钳翻烤着胡饼,焦脆的外皮泛着油光,芝麻香裹着内里肉馅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垂涎欲滴。
“老板,要两个肉馅胡饼。”
“好嘞——”
温砚递过几枚铜钱,从摊主手中接过用油纸包好的热饼。
谢鹤期并未近前,只在不远处静立相望。
夜市流转的灯火掠过他素日沉静淡漠的眉眼,映出几分沾染了尘俗气的温和。
“给,谢先生。”温砚递给谢鹤期一个胡饼。
谢鹤期接过。
二人之间的沉默就这样被打断。温砚一边小口咬着胡饼,一边和谢鹤期没话找话:“谢先生,你方才说户部的郑大人去询过价,当真?”
“是假的。”谢鹤期的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温姑娘……莫非不知?”
温砚微微一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谢鹤期也随之轻轻笑出了声。
心照不宣的笑声在夜色中漾荡开来。
二人走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谢鹤期的话不多,但温砚有问,他必定回答。
“谢先生当真厉害,不过三言两语便拿捏住了何公公的死穴。”
“温姑娘过誉,鹤期只是知道何公公和郑大人素来有些不合而已。”
“有多不合?”
“势同水火。”
温砚扑哧一笑,又问:“谢先生,科举又不考通译,你怎么还会小宛国语?”
“年少时的兴趣而已。”
温砚咽下口中饼屑,钦佩道:“仅是兴趣所致便能精通至此?且还未耽搁平日课业……谢先生莫非是天纵奇才不成?”
谢鹤期微微侧过脸,耳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温姑娘.....当真过誉了。”
“谢先生,你说何玠会不会去找阿沙衣他们的麻烦啊?”
“不会。何公公算得上有信。”
“那阿沙衣他们能平安回到小宛吗?”
“自然能。”
........
走在热闹喧嚣的夜市,温砚的心反而感受到了两世都未曾有过的平静。
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此念一起,她的脸瞬间热烫起来——若她前世未曾嫁给为妾,而是为流言所迫嫁了谢鹤期。
她的人生,大抵会是另一番光景,不必担惊受怕,不必受尽屈辱,她也能得到一份寻常夫妻的相敬相知。
待到白发苍苍之时,她或许仍会同如今一般,与谢鹤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并肩坐在庭前的老树下,平静地晒太阳。
那么今生呢?
想到今生,温砚只觉脸颊腾地烧灼起来,心口亦随之怦然。
她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先别说对今生的谢鹤期而言,她不过是个仅有两面之缘的陌路之人。即便加上前世,她与谢鹤期最多也只能算作泛泛之交。
温砚闭上眼,努力将那些不该有的思绪从脑海中摒除。
片刻的凌乱后,她眼中又是一片坚定的清明。
她早已想好,她的今生再也不要入谁家的宅院,做谁家的妇人。
她要去江南,要去漠北,要看尽这世间的奇伟瑰怪之景。将前世错失的天地浩大盛景,尽数收入眼底。如此,方不负上天垂怜,允她重活一世。
温砚微微垂下眼睫,何况,她又算谢鹤期的什么人?
除了少时家贫,这个人几乎堪称完美。待他春闱高中,凭他这般才貌,多的是达官贵人的小姐想要嫁给他。
即便是前世,在他身受辱刑入宫为宦后,那位最受景神帝宠爱的永宁公主,还不是对他痴恋爱慕?
宫中甚至几度流言四起,皆传永宁公主为谢鹤期屡次绝食相抗,闹得禁苑内外皆知。
他是山中晶莹雪,是天上高悬月,而她不过是一介商户庶女。
不过就算是身份卑微的商户庶女,她也有自己的道要行。她不会如永宁公主那般,执意强求要与谢鹤期并肩行路。
她不会再把哪个男子,作为她的归宿。
烟雨江南、浩瀚漠北,天地浩渺处,皆是她的归途。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河畔。
河的两岸灯火如昼,朱红灯笼映得河面泛着华彩,画舫凌波,丝竹之声伴着笑语随水风飘来。沿岸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糖人、酥山、香饮子应有尽有。
她又走到一家挂着“饮子”布幌招的小摊上,捡了个位置,坐下,又冲谢鹤期笑道:“今日这笔大生意,全仗谢先生鼎力相助,还望先生允许阿砚做东,聊表谢意。”
谢鹤期微微一笑,也在温砚的对面坐下。
温砚向摊主要了两碗冰雪冷元子。老板手脚麻利,很快就将两碗冷元子端上了桌。冰雪冷元子通常的做法是将黄豆炒熟,去壳后磨成豆粉,再用砂糖或蜂蜜将豆粉拌匀,加水团成小团子,最后把团子浸到冰水中。
但是此处的冰雪冷元子却做得别有匠心。它并非是以豆粉制成,而像是以糯米粉捏成小团子,煮熟后放入冰过的牛乳中。一颗颗晶莹剔透,五颜六色,深紫色的是枣泥味儿,金黄的是桂花味儿,黑色的是芝麻味儿.....尝一口,清甜的糯米混着蜜香在舌尖化开,甜而不腻,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温砚小口啜着牛乳,眼尾余光悄悄瞥向谢鹤期,见他用勺子将冷元子送入口中时,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悦色。
她心下好笑,原来这天上来的谪仙竟然也嗜甜。
二人饮罢,便沿着河边缓步而行。
晚风掠水而来,撩起温砚鬓边碎发,痒乎乎地扫过脸颊。她抬手将发丝别至耳后,唇角轻弯,“谢先生,活着可真好啊。”
谢鹤期并未立即应答,只是微微蹙眉沉吟片刻,方才温声问:“温姑娘正值韶华,何以生出这般念头?”
温砚站定回头,俏皮一笑,“可是活着就是很好啊——难道不是吗?”
少女的眼眸星亮,笑容明灿。
她微笑的那一瞬间,身后的万千繁华都成了黯然失色的映衬,画舫流光、摇曳灯影,沿岸喧嚣人声与璀璨灯火都在那一霎那幻为一片朦胧的光海。
只余她一人,辉煌,绚丽,灼灼于眼底。
谢鹤期呼吸骤然一滞,半晌,他才缓缓应道:“是。”
但温砚脸上的笑只持续了一瞬。
像是窥见了什么十分可怖的景象,她的脸色倏地变得惨白如纸——
温砚抬眸的刹那,恰见燕珩的脸自谢鹤期肩后浮现——那是一张十分出挑的脸,剑眉入鬓,鼻梁高挺,眉宇间既带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又带着沙场中磨砺的锐气。
那张曾是她前世梦魇的面容,此刻竟近在咫尺。
几乎是本能般,温砚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只是可惜,燕珩这次,清晰地看见了她的脸。
“站住!”
燕珩的反应快得骇人。温砚才刚迈出半步,燕珩已疾步上前,长臂一伸,五指如铁钳般扣住她的手腕。
“放开我!”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脑海,温砚又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胃中又是一阵猛烈的翻腾。
就在这时,斜里忽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扼住了燕珩的手腕。下一瞬,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温砚身前,不着痕迹地将二人隔开。
“这位公子,“谢鹤期的声音冷凉,带着隐怒,“大庭广众之下对女子动粗,未免有失风度。”
燕珩神色似乎有些恍惚,素来矜傲的眼中尽是茫然,一直怔愣着看着温砚的脸,竟真的依言松开了些许的束缚。
温砚心下稍定,她强压下翻涌的惊惧,竭力收束心神,分析当下的情况。燕珩虽霸道,且对她执念颇深,但他毕竟出生高贵,家风严正,在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这事情他倒也做不出来。
重活一世,她与燕珩已无婚约约束,她与他本是陌路之人。燕珩对着一个陌生女子动手动脚,本是他理亏在先,她又何必躲来躲去,惊慌失措?
她刻意扬起了声音,强作镇定道:“这位公子,你怕是认错人了。烦请松手,你攥得我好生疼痛。”
不过片刻,便有三五人群围拢过来,交头接耳地打量着这拉扯的三人,窃窃私语声渐起。
见状,燕珩最终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
温砚迫不及待地挣脱了燕珩的束缚,转头对谢鹤期道:“谢先生,我们走。”
可还未走出两步,却身后却兀地传来燕珩的声音。
“妍妍。”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温砚瞬间顿在原地。
一股蚀骨的的寒意从后背升起,
冷。
是让她感到牙关都在打颤的冷。
是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的冷。
是一种从骨头缝中渗出来的冷。
因为前世她嫁入国公府后,燕珩还未厌弃她时,就常这般唤她。
她一直以为,她的重生是上天对她的眷顾。
可若重生的,不止她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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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放榜倒数第二日(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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