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让贾元春去博,贾母也是想了很久才同意的。元春自幼在她跟前长大,贾母也疼爱这个孙女,只是她得分清家族的共同利益前程。
家中如今没一个男人能担得起,荣国府这边尚有贾赦贾政两兄弟顶着,可宁国府那边,能担着的贾敬出家了,留了一个被宠坏的贾珍,那府上的王老太太跟她妯娌一场。宁国府那头有心想家里出一个娘娘,日后搏一份前程,让王老太太来与她说项。
贾母自然是怒的,当即就让人请出去了。
王家的女儿,一个顶一个响快又能干,只胆子都不小。
圣上还正值盛年,康健着,这群老爷们连从龙之功都敢谋取了。她这个妯娌活到如今的岁数,也没变聪明些,不说劝住家里的爷们,倒是真敢往自己跟前提。
可她把王老太太赶走了,没几日,王夫人和邢夫人也应着贾赦贾政的意思,过来当说客了。
贾母瞧着王夫人,怒得直拍了桌子,“那可是你亲女儿!”
“是,元春是媳妇的亲女儿。媳妇自然是疼她的,只是这事也不是说我们想就能成的,不过是一试,若真能成了,那不也是元春的福气。”
王夫人站那,脸上满是心疼。
她早前不愿元春进宫当女官,元春也进宫了。王夫人愁元春今后的路,如今让元春去搏一搏,当妃子。
王夫人是千万个愿意。
后宫不好混,后宅也不见得多好混。更何况当皇帝的妃子,在王夫人看来,是个好前程。
邢夫人见贾母这么大的火气,早就吓得缩在一旁不敢作声,只听王夫人去给贾母说道。
如今后宫中唯一跟四家有关系的也只有一个老太妃,老太妃是甄家的,亲疏有别,小事还能帮着说道两句,若遇上什么大事,就爱莫能助了。
再者,老太妃年纪也大了,今年从宫里传了两次消息出来都说身体不大好。
若哪一天,老太妃去了,那后宫就再无勋贵家的人了。
又有元春生在大年初一,是极好的命格,当初连太上皇都特意过问了一句。
荣公未去世前,曾跟贾母提过一嘴,说这个孙女与他同日生辰,若是个男儿也罢,身为女儿家倒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日后最好是把婚配权交皇家手里。
贾母想到这层,也动了些心思,但心疼孙女,也一直没表态。
直到今儿中秋,得知元春自己愿意,贾母也就默认了。
贾宝玉听完后,一时间,情绪低落得很。
他把自己关进房间里,闷闷不乐了很长时间,谁也不见,也不去家学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无声的抗议,做法很幼稚,再说元春自己都愿意进宫了。
贾宝玉只是无法去接受。
记忆里姐姐病逝的噩耗,让他很害怕。
贾母和王夫人头两日还挺担心的,后看他吃得好睡得好,就是单纯的小孩脾气,也没耽误功课,都懒得管他了。
只吩咐了袭人和晴雯看好了人,隔上一段时间,把人劝到院子里走动走动,别一直不出屋就行。
贾宝玉维持这个状况到了年前。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到最后连姐妹都不愿意多聊几句了,成日里除了吃饭就是读书。
待到了冬至这日,一大早袭人来伺候人起身,对贾宝玉说,“今儿是冬至,老太太早早吩咐了,今儿你定不能还待在屋里。”
贾宝玉坐在床上,两眼无神,显然是还没醒神。
“宝玉,宝玉!”袭人伸手轻轻的晃了晃贾宝玉胳膊,“宝玉,你可听见我说什么了!”
“你重新说一遍,我方才还带着觉。”贾宝玉回神,起身穿了鞋,走到铜镜前坐下。
袭人站到他身后,替他梳着头发,说,“今儿冬至,你便出屋,往老太太跟前去吧。从中秋后你便一直窝在屋里,就是那江南地区讲究人家的闺女,需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好歹去院里逛逛呢。
你倒是好耐性,怎就能做到三个月,愣是一次也没出过门。前些时候二姑娘带着兄弟姐妹来找你玩,你倒好,还嫌他们闹,你原先可不是最喜热闹的?”
贾宝玉将铜镜旁的《庄子》拿了起来,翻到自己昨日读到的那一页,听袭人说完,才开口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原是我错了,我自是喜热闹的,便是现下,我也喜热闹。只是原先想的是,一直热热闹闹的,兄弟姐妹都在一块才好。
可我现如今想通了,兄弟姐妹总是要成亲,各奔东西的,我阻止不了。只我喜聚不喜散,如今聚着,我瞧了虽欢喜,却又难免想着日后的散,心中便难受,倒不如不聚,也就不会想着散了。”
他说这一大段,袭人听得不甚明白,替他将头发梳好,才让外头候着的小丫鬟端了水来洗脸漱口。
“你总有你的理,我只问一点,你待会可去老太太跟前?”
贾宝玉笑了笑,“今儿冬至,自然是要去老太太跟前用饺子的。”
等众人一同用过饺子后,贾母不愿看贾宝玉还一直窝在房中,便要他跟着姐妹们去玩。
贾宝玉应了下来,出了荣禧堂却跟迎春告罪,只说有别的事做,不好跟他们去玩。
迎春好奇的问,“宝玉这是有何事?”
贾宝玉指了指前院,“我去找老爷。”
迎春听了,还以为是贾政喊他去的,也不好跟他多说,恐拖了他的时间。
贾政这边见到贾宝玉也挺稀奇的。
让人把贾宝玉喊了进来后,看着站那特乖巧的人问,“听说你几个月没去家学?”
“儿子功课未落下。”
“哦?那我考教你一番。”贾政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论语述而篇中,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此为何意?”
“记住所学知识,不对学习感到厌烦,亦乐为人师,并非什么困难的事。”①
“礼记中夫子曰:小子识之焉,苟政猛于虎也。意欲何为?”
“圣人之意,暴政不可取。”②
“孟书告子章有一话,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桊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桊。”
贾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可知孟子如何回?”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桊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桊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桊,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③
背书贾宝玉是一点也不慌。
贾政又混着来考教了一番,见贾宝玉的功课果真扎实,便是不去家学也没什么,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他来书房是为了什么事。
“父亲之前说儿子大了,该搬来前院住了。”贾宝玉看着贾政,“儿子过年后就要回金陵下场了,路程遥远,既去了,若是儿子能行,自然将秀才功名也一并考到才好。这么一来又是一年的功夫了。所以特来问问父亲,什么时候搬合适。”
“你要搬到前院?”贾政挑了挑眉,沉吟了会,又问,“这事你跟老太太和太太说过了?”
“老祖宗和太太一向偏疼儿子些,儿子也不好与她们主动提及,还没想好怎么与老祖宗太太说起,只先告诉了父亲。”
贾政:……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怎么突然想搬到前院?”
倒不是说贾宝玉想搬到前院不对,只是以贾政的了解,他这个儿子虽然不抵触,但在贾母那住着,吃用无一不精,到如今也算是惯出来了,养得比普通女儿家还精贵些。
之前看到贾珠和贾琏在前院的住处,脸上的嫌弃之意丝毫不掩饰。
又想到贾宝玉为了元春的事,整整三个月躲屋里,不免犹疑道,“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你姐姐的事与你祖母,太太赌气,才要搬出来的。”
“父亲多想了,儿子不敢。”
贾宝玉看着贾政,“再者,让儿子搬到前院不是父亲的意思嘛?这都拖了这么久,儿子想着姐妹们也大了,我还住在内帏,多有不便之处。”
贾政:……说得很对,但他还是觉得这事挺突然的。
不过管他是什么原因,贾政对这事也乐见其成。他和贾赦自小都被父亲带在前院长大,就看不惯男儿长于妇人之手。
“如今也年尾了,倒不必急着搬。”贾政想了想,说道,“待你开春回金陵,家里再慢慢给你收拾着,待你回来后,正好直接住前院来。”
贾宝玉听了这话,点头应是,就转身离去了。
贾政猜得也不错,贾宝玉确实是在赌气。
但不是跟贾母王夫人赌气,是在跟自己赌气。
他想不通贾母说的在他们担起来之前,需要元春先担着是什么意思。
也想不通为什么要牺牲元春的一辈子,就为了延续家族不必要的荣华。
要知道贾代善的功绩庇护下,虽无法与鼎盛时期相比,也足以撑到他们这一辈长起来,担起家族兴荣。
他的性子是有些执拗的,谁也想不到他能将这事记这么长的时间。
①②③摘要
都是我去翻四书五经找出来的(出处都标在正文了,应该是可以的吧?如果不行告诉我一声,我把它删掉。)
③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桊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桊。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桊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桊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桊,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翻译:
告子说:“人性,好比是柳树,行为方式好比是杯盘;使人性具有仁义,就好比是用柳树制成杯盘。”
孟子回:“你是顺着杞柳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呢?还是伤害它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假如说要伤害杞柳的本性来做成杯盘,那么你也会伤害人的本性来使人具有仁义吗?带领天下人来祸害仁义的,必定是你这种言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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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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