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天空下，灰蒙蒙的城市了无生气，很长时间才会飞过一只鸟。

陈霖坐在窗前，沉默着凝视这片风物。

他是个话剧导演，就在前一天，还在筹备着自己的新剧目。

然而不过是打了个盹，醒来时，自己已然身处这间陌生的屋子。

脑海里有个声音，告诉了他三件事。

一，他成为了卡珀斯。

二，卡珀斯是卡珀斯剧院的主人。

三，卡珀斯剧院是世界上最好的剧院。

那声音就像被设定好的定时程序，此后任凭陈霖怎么尝试，也再没回应。

就像是将死之人已经说完最后的嘱托，安心而满意地离开，然而陈芥却要抵押自己的自由，被迫完成先人未竟的事业。

真是骇人听闻的诅咒。

他摇摇头，心念一动，下一秒，他便站在一个宽阔华美的舞台中央。

这是他摸索出的能力，在剧场内，他是绝对的权威。

灯光尽数打开，眼前是一个大约可以容纳3000人的观众席，共有三层。

优雅的拱顶上，灯光层层晕染，典雅而不流于俗套，庄重而不显压抑。

几乎是陈霖无数次幻想过的剧场模样。

然而陈霖却还是忍不住叹气。

因为除了设施以外，剧院就只有几个后勤人员，管着灯光，清洁，舞美。

甚至陈霖怀疑那几个根本不是人，而是剧场主人的眷属，因为他们不会说话，没有情绪，神出鬼没。

所以这个卡珀斯剧院，连个演员都没有。

而他来时的那道声音明确告诉他“卡珀斯剧院是世界上最好的剧院”。

这条信息太诡异了，它并不是一个客观事实——除非这个世界只有卡珀斯一家剧院。

它更像是一条禁忌的规则，一个必须维持的事实，一个剧院主人必须完成的使命。

陈霖没法置之不理，只能开始尝试。

他看向剧院内部空间的出入口。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根本没法离开这儿。

“所以还要先招人。”陈霖轻声道。

念及此，他眼前的画面一下又成了自己的导演办公室。

“王利发，来我办公室。”

陈霖恶趣味地把《茶馆》里四个主要角色名安在了自己四个“奴才”的身上，以此获得些慰藉。

办公室门立刻被敲响，就好像王利发一直守在门外。

陈霖还没太接受自己眷属的非人性，迟疑几秒才把他叫进来。

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憨厚而木讷地看向陈霖。

陈霖满意于王利发的面善，毕竟一个恶人面相的人不说话还紧盯着你实在太渗人。

“我给你写个告示，你拿下去贴在门口。”

王利发沉默地看着陈霖利索地抽出一张纸，用钢笔写了几行字，然后交给他。

他点点头，走出去了。

陈霖向后仰倒在松软宽大的皮质办公椅里，用手蒙着眼睛，又开始打盹。

现在也做不了其他的了。

打个盹，说不定又回去了呢。

——

王利发贴好告示后，一双无神而专注的眼睛突然向剧院外瞥了一眼。

有人来了。

在他未能看见的街道尽头，几个穿着黑色战斗服的人缓缓行进着。

为首的是个女人，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双警惕的眼睛，就像感受到危险的猫科动物。

身后的一男一女同样神色凝重，显然也并不放松。

一行人都没有说话，脚步也放得极轻，仿佛这寻常的街景杀机遍布。

“有声音。”队伍中的金发男人停了下来。

另外两人转头看着他。

“有东西在靠近。”他皱着眉细听着，“好像……在地下。”

话音刚落，几米外的地面突然裂开，一条体型硕大而可怖的蚰蜒扭曲着爬了出来，口器正对着他们发出令人齿冷的嘶吼。

蚰蜒，墙外最难缠的污染生物，评级虽然只有A级，但也局限于单体。

“走。”队长冷着脸命令道。

队伍中的另一个女孩边跑边举起了手，那蚰蜒的动作就突然放缓，开始诡异地挣扎。

他们显然训练有素，奔跑速度格外快，而那女孩对蚰蜒的控制也随着距离的增长而下降。

蚰蜒似乎有思考能力，它摆脱控制之后，便潜入地下进行追击。

最先开口的金发男人则是不停地指挥着队伍的行进方向，而这似乎很耗费体力，他的神情开始有些恍惚。

女队长神情一凝，示意队伍停下。

一切又重归寂静。

三人都谨慎地扫视着周围，而下一秒，金发男人吼道：“在左边！”

众人纷纷躲开，而队长先前站立的位置，蚰蜒正不甘地爬出，丑陋的身体层层转动，不明的粘液在体表流动。

“精神污染。别看它！”女孩开口。

三人移开视线，而那条巨大蚰蜒也抓住了这一间隙开始迅速地向他们移动。

“嘭！”

一声枪响，是女队长。

因为承受着精神污染，她的脸色不太好，然而这并未影响她的攻击准度。

那一枪准确地命中蚰蜒的口器，精钢子弹没入蚰蜒脆弱的口腔皮肤，它立刻痛苦而愤怒地扭曲起来。

这一枪打断了它的精神污染，正是三人逃离的最好时机。

“快走！”

“走不了了，”最开始提示众人精神污染的女孩说，她的脸色不太好，“前面就是一个污染区。”

“哪一个？”金发的男人迅速问道。

“卡珀斯剧院。”

说出这个名字，三人刚刚上升的肾上腺素似乎又被迫降了下去，偏偏是那个剧院。

“没办法了。”队长说道，“卡珀斯剧院可比这畜生麻烦多了。”

队长沉默着抬起手，而所有人手上的枪支全部悬浮起来，一齐飞到了她的身后。

其余两人也默契地准备发动异能。

那只蚰蜒盘旋着扑了上来，速度快到动作出现了残影，而下一秒，熟悉的束缚感再次传来。

女队员扬起的手微微颤抖，额头冒出些细密的汗珠。

痛苦的嘶吼冲击着众人的耳膜，而那嘶吼中，竟隐隐有些呓语般的喃喃。

精神污染！

困住它的迟滞机场被削弱，它也抓住时机向队长回击，而尾巴刚刚扬起，连续不断的枪击便再次响起。

子弹附着了专属队长的异能力，杀伤力更高，它的动作被截断，不甘地扭动着。

而金发男人在此时面色一变，冲自己的队员吼道：“不对劲！还有！”

话音刚落，另一只体型更为硕大丑陋的蚰蜒便蜿蜒着身子从地下钻了出来。

紧接着，是第三条，第四条……

四只蚰蜒，已经算得上是移动天灾，甚至这里还只是墙外几十公里，一旦他们靠近墙，后果不堪设想。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蚰蜒聚在一起，墙外又发生了什么没有被大档案馆的人检测到的变故吗？

他们恐怕会死在这里。队长沉着脸想。

后来的蚰蜒吼叫着，而这声音中夹杂的污染更多更强，队伍中听力最好的金发男人不耐地捂住耳朵，然而只是徒劳，丝丝缕缕的血液开始从耳朵里流出。

其他人状态也并不好，同样煎熬地硬撑着。

“跑！”队长下了命令。

她飞快地说着：“卡珀斯剧院已经十多年没有更新情报，不排除衰败的可能性，我们进去尚有一线生机。”

其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开始朝街道尽头跑去。

蚰蜒们当然不可能放任猎物逃脱，它们摇着尾巴步步紧逼。

迟滞力场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金发男人闭着眼睛，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回头抬起手。

无法被人类捕捉到的次声波在蚰蜒脑袋边炸开，几只蚰蜒自乱阵脚，而就在这几秒，几人已经到达了档案记载的卡珀斯剧院污染区边缘。

金发男人几乎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被义体人扛在肩上。

蚰蜒们的动作变得迟疑起来，它们缓缓游动在不远处，虎视眈眈而又忌惮着那栋优美古典的建筑。

队员们同样也在迟疑，这毕竟是卡珀斯剧院。

官方给出的最高评级污染区之一。

蚰蜒们似乎看出了队员们并不敢直接进入，大有继续扑上来的架势。

眼看着它们再次潜入地下，队长不再迟疑，迈步向前。

其他两人立刻跟上。

而就在一步落下以后，他们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波动。

再抬头看时，那栋华美优雅的建筑已经近在咫尺。

气派的大门口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什么，他们凑近一看，几行字铁画银钩：

“为呈现高品质舞台作品，传递多元艺术表达，卡珀斯剧院现面向社会公开招募舞台剧演员，诚邀热爱戏剧、具备表演热情与潜力的你加入，共筑舞台梦想！”

几个人看完，面面相觑。

进入污染区和应付污染生物不同，进入污染区，必须顺应污染区内的规则以及逻辑，而规则越多，逻辑越强，污染区的等级和危险程度就越高。

想要走出卡珀斯剧院，他们首先要走进去。

“我们去应聘。”队长道。

而下一秒，一个中年男人悄然出现在大门口，脸上挂着僵硬诡异的微笑。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欢迎来到世界上最好的剧院，卡珀斯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