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他们起码身处四十楼,她从这一层坠落必死无疑。

风驰电掣间,一楼天井的阴影已经凝聚成一团,准备稳稳地接住坠楼的令佳瑶。

此刻楼上的影子触手试图撕碎夫妻俩,哪知两个稻草人强行自己分开。

他们的衔接处——谢妈妈的脚板连皮脱落,整个脚板剩下暗红的肌肉;谢爸爸的肩膀也缺了两大块皮肤。

夫妻俩最终以两败俱伤的方式分离,连惨叫也喊不出声。

对面的阮嘉煦却浑身透着冷意,漠然继续驱使影子触手撕碎夫妻俩,如同一台只懂杀戮的机器。

倒地的谢妈妈却没有起来,而是融入四周的阴影中,消失无踪。

谢爸爸则挣脱十字木架,变成两三米多高,要弯腰背贴天花板。他犹如具有威严的巨人,投下黑沉沉的影子笼罩阮嘉煦,庞然的手掌朝阮嘉煦拍下来。

阮嘉煦后退躲开。

同时,一种古怪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滋生。

谢爸爸以强势的姿态居高临下,使他产生逃离的念头。

也产生服从谢爸爸的冲动。

可惜他没有巨物恐惧症,面不改色地驱使影子触手缠绕谢爸爸。

没想到,数不胜数的影子触手迟钝一拍,被谢爸爸抓住众多触手。

阮嘉煦冷笑:“阿姨你想操控我的影子?”

黑漆漆的触手们愤怒地颤动、挣扎。

想抱怨的冲动被他的理智压制,反被他强烈的戾气和暴躁消融。

真碍事!

笼罩阮嘉煦的谢爸爸影子飞快地缩小,随即消失——被阮嘉煦的影子吞噬了。

黯淡的灯光重新照亮他乖戾的面容,阴鸷的黑眸藏在刘海投下的阴影里。

没了影子的谢爸爸恢复原来的身高,虚弱地倒在地上,苍白的肤色犹如太平间的尸体。

暴动的影子触手一部分缠绕谢爸爸,另一部分揪出躲在阴影里的谢妈妈。

嘎吱嘎吱——

夫妻俩关节断裂的响声令人胆寒。

突然间,角落冒出一道黑影袭击阮嘉煦。

他冷冷地一瞥。

刹那间,谢妈妈身下的影子窜出来,为他勒紧偷袭的黑影。

居然是漆黑、没有厚度的影子蛇,蛇身粗如蟒蛇。

“真粗暴呀。”楼梯口后面,走出穿紫色衬衫的男人,他拥有一头乌黑柔顺的中长直发。

阮嘉煦没空跟他交谈,不耐烦地命令谢妈妈的影子搅碎影子蟒蛇。

“诶诶,等等嘛……”男人笑容妖媚,身后窜出更多扭动的影子蟒蛇,攻击阮嘉煦。“这么心急,人家要怎么满足你好呢?”

阮嘉煦的影子触手正撕碎夫妻俩,无暇理会众多影子蟒蛇。

男人笑吟吟:“放心啦,我不是要杀你,只是想带你回去而已。”

此言一出,阮嘉煦锐目生寒。

坠楼的令佳瑶全然不知四十楼的情况,昏黑的楼层在她的眼中急速倒退。

像是风把她带向自由。

这就是坠楼的滋味。

这就是她妈妈死时的感受。

她能像妈妈,像跳楼的邻居那样,得到解脱——

不!她不能解脱!

她瞬间清醒过来,伸出手企图抓住某一层的围栏。然而坠楼的速度太快,她来不及抓住任何救命稻草。

直到在某一层,她瞧见熟悉的身影。

“阿汀救命!”

拿鸡蛋给老太太的谢汀,又没有等来老太太开门,却听见呼救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眼前闪现下坠的人。

他下意识地扑过去伸出手,抓住冰凉的手掌。

缠绕令佳瑶的东西立刻消散。

但她悬在六楼的围栏外面,抓住她的是谢汀。

谢汀换成双手紧抓她的手腕,脸憋得通红。“抓紧我!”

令佳瑶深深地注视他缠绷带的手腕,另一只手也抓住他。

如果他想要小区的邻居死光,随时会松开她的手腕。如今,她要赌谢汀的“本我”和“自我”没有融合在一起。

幸好他没有松开手,吃力地拉她上来。

她终于够得着围栏,心惊胆战地爬上围栏翻进六楼。

着地的双脚是软的,她的唇色无比苍白,手心和后背尽是冷汗。

“阿瑶你有没有事?”谢汀也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搀扶她的胳膊。

“没……谢谢你救了我。”

“客气什么。对了,你为什么掉下去?”

令佳瑶欲言又止,改口问道:“我能不能到你家里坐一坐?”

“当然可以,快进来!”

谢汀搀扶她到沙发坐,然后去给她倒一杯水。

他家有些乱,大厅的地板残留寒光流转的碎片。

端热水来的谢汀踩到地上的碎片,霎时讪笑:“抱歉,来不及收拾家里。你先喝水,我打扫一下。”

令佳瑶凝重地眺望,阳台外的深邃夜空。

等他忙前忙后扫光碎片,令佳瑶喊住他:“阿汀,你的手腕是被碎片割伤吗?”

谢汀顿住背影。“是啊,不小心打碎盘子,我比较笨手笨脚,哈哈。”

“叔叔和阿姨没回来吗?”

“没有……小区变成这样,他们不回来也好。”

令佳瑶放下杯子站起来。“现在很晚了,你刚才出门做什么?”

谢汀笑着挠后脑勺。“我挑给徐姨的鸡蛋都是不好的,想换些好的给她。”

“我也看到业主群的聊天记录。”

他的笑容一僵,惭愧地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我没想到混有毛鸡蛋,不是故意给她的。下次我该仔细挑。”

令佳瑶为他感到悲凉。“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念在徐姨是独居老人,所以送她些鸡蛋。你很善良,但是不需要承受对方的指责。”

谢汀全身一震,握紧扫把的手颤抖。

“你已经做好你的事情,你没有错。”她不动声色地走近谢汀,脚下的影子也悄然接近。

“不是的。”他苦笑摇头。

令佳瑶暗自命令影子停下。

“徐姨对我很好,送过我家香蕉,我给她换新的鸡蛋是应该的。”

“现在是凌晨,你为什么不等早上去换呢?”

“我……”他语塞,片刻才喃喃:“该早点换,我敲过两次她家门都没回应,可能她饿着睡觉……我不能这样……”

“你不能怎么样?”

“忘恩负义啊。”谢汀苦笑:“徐姨对我这么好,我该回报她。”

令佳瑶上前一步。“你平常没少帮她,你没有忘恩负义。”

他皱着眉头摇头。“不是的,我没有仔细挑鸡蛋是我不对,徐姨以为我是故意的,我不能让她误会。”

“你明明不想在乎徐姨的看法,不想做这样的事情,没必要勉强自己。”

他大惊失色,感到一直坚持的信念被动摇,惊恐不已。“怎么会!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令佳瑶深知他病得很重,决心帮助他面对真实的自己。“如果你真心这么想,为什么痛苦得睡不着?痛苦得割伤自己?”

一针见血的话语撕破他的所有谎言。

虚假的坚强崩塌。

伪装的积极粉碎。

他黑暗愁苦的内心全然暴露。

楼上的熊孩子经常蹦蹦跳跳害他睡不了觉,但是他不能投诉,否则他会失去友好的形象而被指指点点。

隔壁的徐姨老是找他干重活或者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不想干,但是不干会被指责冷漠、不尊敬老人。

他不能生气,不能抱怨,不能拒绝。

别人需要一无是处的他帮忙,他该高兴,该感恩。

然而他高兴不起来。

每到夜晚,他脆弱得回想一件件不愿干的事,既烦躁又惭愧于产生“不愿干”的真实想法。

他好痛苦。

他无人倾诉。

没人理解他。

他只能割伤自己来惩罚真实的内心。

“阿汀,你不需要活在别人的胁迫里,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喜欢的工作,你会做得很好!”

呆若木鸡的谢汀抖如筛糠,松开扫把和垃圾铲。“不!我没有做好!我没让爸妈过上好的生活,我没让徐姨吃上好的鸡蛋,我什么都没做到!”

与此同时,令佳瑶感到楼里的气氛加倍压抑,宛如身处逼仄的空间,挤得无处下脚。

徒然,她明白毛胚房降临的原因。

这回糟糕了!

“我能帮助你,相信我!”

她的影子迅速钻进谢汀的身体,徒生惬意的凉意沁润他痛苦的内心。

压抑的气氛有所缓解。

嘭!

谢汀的家门不合时宜地从外撞开,一团黑影堵在家门口。

它伸出长长的尾巴勒着谢汀的腰。

谢汀的胸口处绽放黑色的花朵,变长的花瓣反擒那东西的尾巴。

不料门口的黑影闪退,拉着谢汀翻下楼道的围栏。

“阿汀!”

令佳瑶追出去,才拐到楼梯口的转角,黑暗之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钳制她的肩膀、捂住她的嘴巴。

谁?

“嘘。他们任务失败了。”

空灵的女声在她的耳边响起。

“只能带潜力不错的材料回去交差。”

令佳瑶把心一横,用手肘撞对方的腰部。

同一时间,巨花似的影子回来找令佳瑶,袭击挟持她的人。

对方识趣地放开她。

“先别动手。”

黑暗簇拥一张苍白的脸,她戴着一幅黑色的墨镜,露出略带病弱的微笑。“我从没见过像你的影子那么特别的。”

“你是谁?”

“想知道你的家人在哪吗?”少女一语惊人。

“他们在哪!”

“找到星光补习社……”

少女的脸淹没于黑暗之中,然后消失。

惊愕的令佳瑶伸手抓,只抓住虚无的黑暗。

她算是知道莫名的被偷窥感觉来自哪里。

事不宜迟,她跑下楼找谢汀。

一楼的死尸丛中,一大团黑影托着昏迷的谢汀,与一个中年男人对峙。

“医生?”令佳瑶认得他就是帮忙验尸的医生邻居。

中年男人淡然瞅她,继续对猫形的庞然黑影说:“不想被吞噬就跟我们走。”

“喵!”猫形黑影发出抗拒的叫声。

下一秒,医生的背后射出几把手术刀形状的影子。其中两把被猫形黑影拍开,另外两把钉在它身上。

它被钉住的部位动弹不得。

盛放的花影犹如血盆大口,对准医生的脑袋。

一把刀的影子也对准巨花的影子。

医生吃惊地打量这个看似实力不强的女人。“他是制造这场噩梦的人,是你们的敌人,你没必要挺身而出。”

令佳瑶冷若冰霜。“你放开他们。”

医生恢复冷淡之色。“我可以将他的‘本我’融合进他的影子,结束这场现实之梦,条件是我们要带走他。”

“带他去哪里?”

“无可奉告。”

话音刚落,巨花的花瓣犹如水母的触手,缠绕医生的刀影。

颤动的刀影不易撕碎,反而逼近巨花的中心想捅去。

她却毫无退缩之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急速坠落在医生的前方。

医生和令佳瑶同时一怔。

“救我……”

穿紫色衬衫的男人被自己的影子承托,皮肤青一块红一块,不少伤口血流不止。

男人眼看那个怪物也从四十楼跳下来,急忙大喊:“快跑!他是疯子!他有‘智者’级别!”

医生神色大变。

这时,黑暗中蓦然冲出条状的影子偷袭令佳瑶。

她察觉危险,往一旁躲。

巨花马上松开刀影,扑向令佳瑶。

绽放的巨花黑影包裹她的身体,其中几片花瓣缠绕偷袭的黑影。

它自行消散自保。

“你们要对我姐姐做什么!”

另一片黑影拥着阮嘉煦落地,他的脸上残留戾气和敌人的血珠。

他冷酷地一瞥猫形的大黑影,后者意识到他比其他人危险,果断抱着谢汀投奔到医生那边。

早有准备的医生拿出一枚金属的压缩器,吸纳猫形的大黑影进去。

压缩器亮起一圈红色的灯光。

顷刻,四周的墙壁出现深深的裂纹,延伸到楼上。

紫色衬衫男连滚带爬地起来。“呵呵,多亏他,否则这一次被带走的是你!”

医生怒瞪多嘴的同伴,背起谢汀向墙壁的缺口跑出去。

一名戴墨镜的少女与紫色衬衫男紧跟上去。

“这里很快会恢复成原来的小区。”少女留下一句话。

令佳瑶打量擦拭脸上血珠的弟弟。“他们为什么要带走你?”

“不知道。”

她注视弟弟坦诚的双眼,选择信任。“你知道星光补习社吗?”

阮嘉煦散去脸上的戾气,想了想。“我学校附近有一家,给高中生补习,也给参加成-人高考的补习。”

她淡然收回目光,看着高耸的大楼逐渐变回原来的社区。

一楼的尸体和谢氏夫妇的骨灰堆积在绿化带旁边,夜空的边际泛鱼肚白。

她眺望美丽的霞光。“阿汀患有微笑抑郁症。作为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我没有察觉,也没来得及帮他。”

她转身朝居住的那栋走去。

一如那天不解地跟着母亲走上楼,然后看着她从天台跳下去,自己无能为力。

阮嘉煦朝她无助的背影伸手,什么都没抓住。

作为人类的心,第一次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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