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会变淡的。
就像热水离开炉灶后终究会变回冷水一样。
当初立誓时,林云深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一生一世。
他只能说,他的确曾经热烈地爱过风起鹤,并愿意为了那时的爱情燃烧一切。
只是现在他凉了,做不到了。
可师兄却依然痴痴地说着『我爱你』。
怎么办,好想逃。
逃去一个没有师兄的地方,哪怕当条野猫野狗都行。
现在这样被豢养的,只能吃猫粮的日子,实在糟糕透了!
这一想法辅一出现,就有人递了枕头。
春闱将近,反对天后的势力们开始蠢蠢欲动,想着搞点事情把水搅浑,好让天后这些年的筹谋付之一炬。
天后如今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是逆贼。
刑部和大理寺的任务加剧。
借着这个由头,林云深干脆住在刑部,一躲就是半个月。
也就是从他躲刑部起,风起鹤开始每天给他定时送饭、送衣服。有时林云深衣服破了,风起鹤当即就拿出针线,坐在他身边替他补好。
林云深宁愿师兄不要那么做,可每每抬头看到那双温柔的眼睛,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怀疑风起鹤知道他七寸在哪儿,但又觉得师兄单纯温柔,怀疑师兄就是作恶。
可躲得了情债,却躲不过乌合之众。
在反对天后的势力里,有人买通了闻名天下的江洋大盗,此人轻功卓越,借此于神都多名高官宅中窃取情报。
林云深派人蹲点数日,终于有了结果。
抓到人犯后,林云深命令心腹连夜审讯,自己则找了宽敞客栈睡了一觉。
第二天鸡鸣破晓,林云深吃着油条进了天牢。
最里层的隔间里,地面一片狼藉,看架势是所有大刑都上了一遍,可供词状上却一片空白。
手下人一脸焦躁地叉腰,见林云深来了纷纷低头行礼,满脸发虚。
林云深抬手示意底下人继续。
敢窃取帝国机密的要犯,要是跟鸡零狗碎的小偷小摸一样,随便审审就全招了,那不跟闹着玩一样么?
所以前半场必然是一无所获的,因此林云深睡个好觉,吃饱喝足,专心审第二场。
审讯还在继续。
林云深一旁观看,牢房是没椅子的,他挪开供词状,后靠桌面坐上桌子,修长双腿半踩着地面。
三道大刑又上过一遍,供纸依旧未添一词。
油条尖尖塞进嘴里,林云深直接拿起空白供纸擦嘴,『行啊小子,是个爷们。』
擦完嘴还仔细地擦手,随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拿起皮鞭,绕成圈,轻掸嫌犯脸颊。
『盗窃了这么多秘密,你手里的钱恐怕这辈子也花不完了,怎么非要贪心这最后一次呢?』
久久无言的犯人一声哼笑,抬起头。
被血污包裹的脸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他张嘴笑,露出牙齿被拔光后的裸露牙床,『林云深。』他说,
『当年我去的太晚了,原来你睁开眼睛的模样是这样的。』
电光一闪、白光一现。
『啪嗒』一声,一条软趴趴的舌头掉在地上。
所有人都屏紧呼吸,只留无限哀嚎在天牢间回荡!
在下属们的眼里,林云深可谓是真正的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他审问犯人时的奇思妙想,即便只是说出来都足以让人如芒在背。
就比如现在,
风流倜傥的林大人,引环成圈的鞭子托起犯人下巴,眉眼精致却阴森戾气,轻勾嘴角魅惑微笑,吐出轻飘飘一句阎罗般的话语:『自己的舌头好吃么?好吃多吃点,别饿着。』
没人听了不胆战心惊。
即便追随多年,心腹们也断然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林云深。
明面上,他脸上永远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
像是温柔、像是天真、像是所有无害的美好事物。
可你若是信了这份天真,那便是亲手为自己刻好墓碑。
因为事实的真相是,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即便看一个包子、一根油条都是深情款款的。
暗地里,更没人敢猜林云深的心思。
朝廷的鹰犬、天后的走狗、刑部的爪牙……
这里头有一个是好词么?
妄然接近林云深,企图探听消息,那就是找死!不探听消息,那也没好果子!
天牢内一片肃杀。
凡是进了天牢的犯人,上了三大刑后通常也没了人形,只模模糊糊能看出个人的轮廓。
而如今,原本审讯的吏官们分立两侧,眼睁睁看着这模模糊糊的一点人形慢慢消失,成了碎肉和骨头。
而『风流倜傥』的林大人此刻几乎换了一件衣服,他刚进牢房是衣摆下渐变蓝色,如今一片深紫。
『犯人已招供了。』林云深拿起地上一根手指,也不蘸墨,就着墙上鲜血在供词纸上写写画画。
没人敢看写了什么、也没人敢问『你怎么写的』。
『拿去一旁晾干,下午我会亲自进宫与天后述词结案。另外,清理屋子,我记得上个月还有残余案件未曾受理,人犯都提过来。』林云深说完,走至角落的铜盆旁洗手,他洗得极仔细,仿佛要将皮肤都搓去似的。
心腹们从未见过林云深如此模样。
水声回荡在天牢内,寂静而颤栗。
别以为只有提审的犯人会遭罪,在场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倘使今日林云深提审的案子都结了,那么先前负责这些案子的人在做什么呢?
在吃干饭吗?
朝廷用得着养这么多吃干饭的人吗?
对于一个官员而言,终结政治生命是比直接去死可怕一千倍的事情!
没有人不如履薄冰,即便正午阳光洒进天牢,也依旧驱散不了入骨的阴霾。
眼下唯有一条路可以救这一屋子的人。
那就是每天中午,有个人会来刑部送饭!
别小看了这一餐饭。
当然,
重要的不是饭,而是送饭的人。
天牢内这种压死人的气场,唯有在霁月世子来的时候会好些。
林云深会从阴骘歹毒的现世阎王,变成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普通人。
他会害怕、会慌张、会暴露唯一的软肋。
眼下正午已过,推出午门斩首的犯人都上奈何桥了。
可向来守时的霁月世子,居然!
还没来送饭!
*
风起鹤的确被耽误了,脱不开身。
他上午刚炖上鸡汤,迎面便撞上两件事。
一件是清风山来人了。
当年他在山上时,师父与诸位师叔伯便早已不过问门派事宜,而是由他作为大师兄代为管理。
他下山与云深成亲后,山上的事务便交给了二师弟,也是如今清风派的代理掌门。
二师弟聪颖好学,又善于交际,交给他本是再好不过。
只是他年纪尚轻又功法未成,所以尚不能收徒,只能代师父师叔们收徒。
如今来的便是记在三师叔门下的小师弟,名叫凌水生,十五岁,于今年年初与家人失去联络,所以下山寻找家人。
二师弟不放心,遂拜托风起鹤照顾。
认真看完信件,风起鹤抬头,看着面前局促窘迫到连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的少年。
这孩子约莫十五六岁,皮肤带着田野间的黝黑,嘴唇厚实,眼珠漆黑,模样还算端正,只是被不适合的装扮拖累了。
他身上穿着清风派发放的道袍,不合身,面料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都嫌短了。
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风起鹤放下信,柔声道:『凌师弟是吗?你吃早饭了吗?我在和面,可以扯面条、做包子和花卷,不过我跟云深都不爱吃甜的,所以包子馅只有梅菜扣肉和萝卜丝,你应该不讨厌吧?』
听到这和煦春风般的话语,凌水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温柔美丽的眼睛。
一时间,委屈、心酸、彷徨无助,在肚皮咕噜噜的吼叫中化为泪水缀在眼眶里。
他出身乡野,因天赋斐然被掌门师兄带上清风山,临别前,阿父拍着他的手背跟他说要听话。
在那之后,他进了清风派学武,门派发放的道袍是他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他十分珍惜,今日来见大师兄,穿的也正是门派道袍。
虽然掌门师兄临别前拍着胸脯与他保证:『大师兄很帅的!人也很好很温柔,总之,你有什么事都找他,他会好好照顾你哒!』
可他毕竟是第一次来到神都,全然不知道帝都竟是这样花红锦翠,他穿着最好的衣服、最好的鞋子,也依然窘迫难堪仿若乞丐。
自卑是最无言的枷锁。
找到大师兄的住所,进了屋苑后,更是被这雕梁画栋的屋子镇住了心神,递上信件便低下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鞋尖,连话也不敢讲。
眼泪溢出眼眶,一条柔软的帕子轻点脸颊。
大师兄温柔的话语如春风化雨,洒扫人间,又似霞光破晓、鸿雁成双。
像这世间所有的完美和瑰丽。
『别怕,把这儿当清风山一样,当第二个家。』大师兄把帕子放他手心,像亲人和长辈那般抚摸他的脑袋,『你要是爱吃甜的,我就让人去家里拿,家里有红豆沙,可以做甜包子。』
听到『家里』二字,凌水生本能抬头,还没等他愕然,大师兄就温柔地解释道:『这里是我租的宅院,你林师兄在不远处的刑部做事,我租在这里方便给他做午饭。』
听到这里,凌水生又被一股无名之力镇住,几乎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般完美无缺的人。
眼前的大师兄温柔似水,清绝出尘,飘飘乎若谪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可他分明正为心爱之人洗手做汤羹,翩然仙君为爱坠入人间。
『大师兄……』凌水生崇拜地看着风起鹤。『刑部……是在皇宫里吗?』
风起鹤笑而不语,穿上挂在墙上的围裙,熟稔地和面:『你先坐着休息吧,待会儿吃完早饭,再听你说你家人的事情。放心,这世上没有平白无故消失的人。福伯,给小师弟打碗豆浆。』
凌水生于是乖乖坐下。
他已饿了好几天,当即大快朵颐。
他之前还心存忐忑,却没想到大师兄真如传闻中一般温润如玉,是举世无双的君子。
他真过分,先前居然还害怕大师兄和戏文里说的那样,其实是假装的大反派,会有反转。
想到这里,凌水生摇摇头,风起鹤笑着给他添粥,『慢点吃。』
安排好凌水生,风起鹤立刻开始准备餐食。
今天要做炸响铃,这玩意容易失败又必须趁热吃,必须抓紧时间。
可正当他温热油锅,却又闯来一位不速之客!
茶室内,悠闲品茶的女子雍容华贵,正是天后与圣上唯一的女儿——镇国公主灵霄。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便是今天拦住风起鹤的第二件事了。
来不及脱围裙,风起鹤谦逊行礼,『不知公主驾到,起鹤有失远迎。』
『容哥哥见外了,都是一家人。』灵霄放下茶盏,高抬下巴,慵懒地撩着眼皮,示意道,『坐吧。』
此女生性要强,又自幼被娇宠惯了,撩着眼皮讲话已是她示好的最大限度。
『不知公主驾到,有何要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么?』灵霄眉间满是愠色,显然,她不喜欢这种直白,这会有如尖刺伤害她的高傲。
高傲跟高傲是有区别的。
有些人恃才傲物所以清高。
有些人则单纯只是食利者上位惯了,因此看谁都高人一等。风起鹤最讨厌这种角色,没有能力却靠投个好胎鱼肉百姓,实乃国之蠹虫。
灵霄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风起鹤垂眸,看着角落刻漏水滴一滴滴落下。
换成平时,他有足够的耐心陪着任性公主绕弯子。
可今天他要做炸响铃。
油放凉了再热,煎炸出来的东西口感是不一样的,云深未必爱吃。
『前些日子我见了凝幽,她还是老样子,孤身一人,如今也是老姑娘了,真是可怜。』
『凝幽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一人一剑行走江湖,帮助了许多黎民百姓,未尝不是恣意潇洒的人生。』
『话虽如此,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呢?总是寻找一个疼爱自己的如意郎君最重要。』
『缘分天注定,寻找意中人之事,倒也强求不得。』
『说得轻巧,当年她初入江湖,若非是遇到了你,又如何能再看不上其他男人?』
『公主说笑了。臣与郡主不过是有幸同行了一段路程,到达目的地后便分道扬镳,再无缘得见。』
『再未见过?』灵霄放下茶杯,施步行至风起鹤身边,看乐子似的勾唇轻笑,『是真的无缘得见,还是你不愿意见她?你真是狠心,明明知道她钟情于你。』
这种送命题,云深都不曾问过他,这女人倒是一个接一个地问。
关她屁事?
『在臣心里,唯有云深一人。臣一直把郡主当成妹妹看待。』
『其实男人三妻四妾又有何不妥呢?不妨让我跟林云深去说说,让他同意你娶凝幽为妻,如此一来,你便一夫一妻,享尽齐人之福了。』
这个颠婆!
要不是『清风山清风剑霁月世子』不会打女人耳光,风起鹤真想给这个颠婆来两下试试。
『殿下慎言!臣与云深乃天后赐婚,并立下誓言,一生一世一双人,凤旨在上,不敢为逆,且臣与云深恩爱多年,容不得第三者插足。故此诛心之论,既贬低了臣与云深多年感情,又折辱了凝幽郡主闺名,还请殿下收回!』
『其实你与林云深的婚事,本就是母后即兴而出的一句玩笑,被你钻了空子,成了赐婚。既然是这句玩笑,又如何不能修改呢?』
灶台上、铁锅里、油凉了。
风起鹤捏紧双拳吐出口浊气,再抬眸时以往的温柔似水已结成寒冰。
『圣人天后二圣临朝,天后旨意等同圣旨,殿下此言实乃欺君罔上的大不敬之语,还请收回!』
『本宫不过是为小姐妹打抱不平,开一句玩笑罢了。你这也要与本宫较真吗?还是说,你要跟母后告发本宫?』
『臣不敢,只有些事开不得玩笑,臣与云深既成婚姻,此乃事实,不可更改。』
灵霄笑容僵在脸上,从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随即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风起鹤!本宫行事,从来是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短短三五七言,你竟两次让本宫收回言论,你可知该当何罪?』
『殿下恕罪,臣万不敢不尊敬殿下。陛下常说,公主金枝玉叶,受一国之养,自然也该受万民敬重。』
任性骄纵不是蠢得冒烟,灵霄当然听出风起鹤温和话语下的阴阳怪气,只是直接发作训斥就是承认自己刁钻,于是她话锋一转,挑刺道:『怎么你尊敬本宫,竟只是因为圣意难违?』
『公主言重了。不管是圣人、天后、太子,亦或者公主的话,起鹤都莫敢不从。公主是君,起鹤是臣,臣永远尊敬殿下。』
灵霄轻哼冷笑,『早就听闻林云深为人机敏,巧舌如簧,能把母后逗得一乐一乐的,今日看来,你也不遑多让,也一样能、言、善、辩!』她在能言善辩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
『夫妻之间呆久了,染上对方的习性并不奇怪。』
『这么看来,你们很恩爱?』
『无非是我心里有他,而他心里亦有我。』
『话还是别说太满了吧!虽然现在看着恩爱,可如果林云深知道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他还会跟从前一样喜欢你么?』
风起鹤眼眸陡然掠过杀意,静悄悄地藏在浓密的睫毛下。
他温柔微笑,连声音也掩映着变回恬静轻柔的音调:『公主此话何解?起鹤不太明白。』
[爆哭][爆哭][爆哭]有没有人呀?跟作者说说话吧。[爆哭][爆哭][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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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他还会喜欢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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