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谢哲再一次睁开眼睛,已是傍晚时分。
最近可真是太堕落了。
谢哲越睡脑子越累,看着窗外浑噩的天色,一张嘴就是不停的哈欠。
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句话像是起死回生的咒语,生生把谢哲这具黏在床上的身体催动起来,强行起身走到墙边拿起了佩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谢哲端详着挑灯剑的花纹,颇有久别重逢之感。
飞出房间在院子里随手挑了个剑花活络筋骨,刀光剑影的杀招被他的好心情融去凶狠,饥肠辘辘的肚子也随着一起放声歌唱。
谢哲一边唾骂自己死于安乐一边把剑挂到树杈上嘀嘀咕咕向门外走,内心无比希望厨房里还有剩余的饭菜。
可惜天不遂人意,谢哲饿的迟钝许多,拐错了方向来到了一处温泉别院。
橙色的灯火暖暖的,从院子上方散射出来,看着就浑身暖洋洋热腾腾。
“南宫果然奢靡,这院子一靠近温度就与别处不同。”
谢哲看到门没关,好奇心驱使他去一探究竟,哪成想池子里竟然真的有人在泡澡,浓墨色的长发披满后背,像一袭华美的袍子。
谢哲的思绪飘远,想起书中描写男女主人公初见时的场面,心脏突然开始怦怦乱跳。
温泉四角都点燃了豆大的烛火,罩在琉璃盏里,温吞暧昧。
背影美人听到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警觉地回过头,凌厉的眼尾如小刀利刃一般冷绝非常,但是又因为烛火的暧昧,弱化掉了杀意,只剩温柔。
谢哲死脑筋,看不出那乍现的杀意,仍旧半张着嘴续写小说里的场面。
“谢哲?”
看清来人后,南宫言森收回刚刚那副凶狠的模样,拨动泉水向岸边人游去,好奇他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潺潺水声吞掉南宫大部分声线,分神的谢哲听得并不正切。
肖想被强制打断,他迷惘地低下头去看,奇怪池中人怎么一点也没有被发现裸浴的尴尬。
“谁带你来的?”南宫把手肘撑在石头上,支住下巴歪头看着上方通红的脸。。
仪态比起站姿僵直的谢哲要随意许多,完全不存在非礼勿视的担忧。
“你是……你怎知我的名字?”
谢哲脱口而出两个字后,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强硬,赶紧换上矫揉造作的词藻礼貌询问,似乎并没有认出南宫是谁。
南宫看出他的迷茫,存心逗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做出一副哭唧唧的表情出来。
“我是南宫言森的禁脔,他看中我的美色,强行掳我至此胡作非为……公子,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这世上恐怕没有人会比谢哲还要实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嘴唇气的都在颤抖的样子。
比起杀人无数无恶不作,他好像对南宫言森是个强取豪夺的大色魔这一事实更加愤怒。
“岂有此理!”
谢哲握紧拳头咔咔作响,一脸怒发冲冠为红颜的模样,义正言辞道:“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找他,把他削成人棍!必还你一个公道!”
泡在水池子里的南宫后背发凉,突然后悔跟谢哲开玩笑。
为了保命,两条腿在水里飞速捯饬,逃也似的退到温泉的另一边,后背紧紧贴在打磨光滑的石壁上,抓一把头发束起,露出整张脸来。
“谢哲,你看我是谁?”
正在气头上的谢哲不明所以地看向俶尔远去的美人,脸色更加难看了。
因为他发现美人变成了过会儿该成为人棍的南宫言森。
“南宫?你怎么……”
失去美人的谢哲大悲。
“你没认出我,不能怪我吧?”
南宫心里发虚,他没想到自己随便开个玩笑就能把谢哲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大侠气到要去草芥人命。
此刻谢哲已经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忆刚才的失态,原本被大变活人吓得面色苍白的脸噌的一下又红涨起来。
“你……你不该这样的。”
只草草撂下一句话,谢哲就扭头迈着生硬别扭的步子走开了。
南宫言森看着他慌乱离去,发现原来每个人感到紧张时,都会同手同脚的走路。
另一边的谢哲慌不择路跑到一片竹林里,脑海里全是南宫言森散发泡在水里的样子。
太熟悉了,凌乱的头发、破败的袍子,半边身子浸在水里。
几近透明的布包裹着年轻的躯体,伤痕累累。
那个人也是黑亮的眸子,听到脚步声接近,费力地睁开眼,跟他对视。
“你没事吧?”
瞎子才会问的问题从谢哲这样的呆子嘴里讲出来貌似也可以接受。
身负重伤的男人抿嘴不言,一副懒得搭理傻子的模样。
好在谢哲对这些微小的神态表情并不敏感,要是一般人肯定早就甩手走人了,再过分点的,说不定还得上前踢他一脚。
“你是……哑巴吗?”谢哲蹲下去,伸出手摸了摸男人毫无血色的嘴唇,似乎在检查他的嘴巴有没有被黏上。
一节指甲探了进去,湿漉漉地碰到紧闭的牙关。
“你不要怕,我带你走。”
眼看着男人的眼神越来越崩溃,谢哲以为他忍受不了身上的伤痛,急忙把手从他嘴里拿出来,轻轻安抚着:“我就住在不远处,可以帮你包扎伤口。”
罢了,屈辱的活下去也好过被人当做无名男尸抛江入海。
男人认命地努力放松身体,好让谢哲等会把他扶起来的时候能够容易些。
“吭!”
身体腾空而起的一刹那,男人差点喊出来!一个长相文弱的书生怎么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好歹也算是堂堂八尺有余的好男儿!
“哦?原来哑巴还能发出声音啊?”
谢哲脑子慢半拍,还想着以后跟哑巴的交流问题,不知道是自己的力气把怀里的人吓了一跳。
男人不再发出声音,忍住心中诧异,对谢哲这个看似蠢笨的呆子开始防备起来。
谢哲的房子就在河边不远处,孤零零的一个,杵在那里格外显眼。
“你该高兴的,师父让我下山历练,我来到这里了。”
谢哲讲话怪怪的,虽然能听懂,但是不是靠他自己的阐述,而是要听的人动个脑筋去理解。
“平日里师父不让我跟别人玩,郭琳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经常偷偷去找我。我原本以为在修行的途中会很无聊,没想到能把你捡回去。”
男人不想听他的友谊天长地久,但又害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只能立起一只耳朵过滤他的废话。
等男人被扒了衣服塞到被子里,也没听出来谢哲姓甚名谁。
“你身体练的很不错,也会武功吧?”
谢哲从床下拿出纱布给他包扎,奚落道:“不过应该武艺不精,不然不会被别人揍得头破血流。”
不要动怒,小不忍则乱大谋,子不与傻瓜论短长。
男人眉毛气的要飞起,但仍敬业地紧闭双眼装昏迷。
好在他重伤在身,气息紊乱低微,不然谢哲早就发现了。
“你应该庆幸,我救你的时候你没晕倒。你的眼睛很好看,我觉得好看的眼睛不会骗人,所以才决定救你,如果你那时候昏着,说不定我会把你送回海里。”
“我叫谢哲,大恩不言谢的谢。你既然是个哑巴,也没办法告诉我你的名字,所以我就临时给你起个名字吧,嗯……谢理如何?听起来很像我的弟弟。”
我叫南宫言森,比你送的名字高贵一百倍。
南宫在心底打了个冷哼,想他什么身份,平常人家的小名小姓怎能配得上他的身份。
“你不说话,就代表你同意了。”
我是哑巴我怎么说话啊!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
南宫有苦不敢言,为了活命,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谢哲缠好纱布,把药粉之类的东西装回箱子就离开了,长时间的趴伏让他腰背酸痛,他需要去外面舒筋活血。
南宫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检查周遭环境,这间房子很一般,比他的茅厕小了一半,墙壁上挂着佩剑,刀鞘色泽鲜亮,跟破旧的茅屋截然不同。
习武之人?想不到这世界上还有这么漂亮的人愿意修习武功。
恐怕又是哪个阔绰人家的宝贝儿子被送去乌盟享乐式学武了。
除去谢哲讨厌的话,他的脸更难以忽视,白生生的,漂亮得紧。
如果不是有喉结,声音偏哑一些,南宫真要以为是美救英雄了。
“你在想什么?”
秀白的一张脸从床的上方伸过来,细高的鼻骨撑得住小巧的鼻翼,再加上两腮没有什么肉,就算这样坠下来脸,仍是貌美无双。
如果不是刚才憋气憋得把舌头咬破了,南宫真的要喊出来了。
即使这张脸扛得住各种刁钻的角度,但天上掉大脸这件事还是很惊悚的啊!
他一直提防着谢哲靠近屋子,可谁能想到人都进来了,他还是毫无察觉!
“你要不要吃饭,我刚才去炖了汤。”
谢哲缩回头,絮絮叨叨地开始讲话,南宫看他嘴皮子这么薄,猜是因为话太多。
“你不会讲话可真没劲,我在这里呆了两个月,从未见过活人,好不容易来了个,还是个哑巴。”
“不过你长得真不错,我以前在山上,师父虽然没有白胡子但年纪总归是大了些,师兄弟都敦厚可爱,师姐妹我几乎没有见过,只从郭琳偷偷带来的小人书上看到过所谓的风流公子俏佳人,你跟那风流公子长得就很像。”
“郭琳是我的挚友,他是郭员外的儿子,郭老员外的孙子。其实他长得也很清秀,只不过我跟他实在要好,他也不是敬亭山,早就腻了。”
花痴。
南宫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人长得机灵漂亮但是脑子蠢笨也是无用。
“哎,我实在是太无聊了,师父不让我们下山,只特例批了我一个下来,平日里在山上我话最多,大家凑在一起聊天也是有趣。现在却只能对着河流自言自语,苍天有眼听到我的声音,特意把你送到我身边来解闷。”
“诶,你说,要是我对着天空许愿,是不是你就会从天上砸下来了?”
谢哲翻着眼珠子想了一下,害怕地摇摇头:“算了,我刚请人搭好的屋子呢,花了我不少银子。”
说完,他又莞尔一笑:“如果你从天上掉下来,就不能跟我一个姓了。得姓林。”
会说话的人倒豆子似的把这一天憋的话全部讲出来了,整个人顿时轻盈不少。
作为谢哲唯一的听众,南宫言森就像是听了一套白话文版金箍咒,本就混沌的脑子一个变成两个大。
脑仁痛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好彻底离开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
他甚至想,如果自己开口把谢哲骂一通是不是濒死的心境会有所改善?
破口大骂一定是比装死要爽的多吧。
子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南宫暗下决心,与其被唾沫星子淹死,还不如放手一搏,骂个痛快!
今哑亦死,张嘴骂亦死,等死,死爽可乎!
“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饿的,我这就去端汤。”
然而就在南宫酝酿二十几年来沉淀的肮脏词汇时,他的诅咒对象突然对他发动了美食计。
被海水裹挟至此喝了个水饱的南宫心一暖,准备脱口而出的你他妈瞬间柔化为一腔春水……梗在他的喉间。
“吭吭吭!”
被口水卡住嗓子眼的南宫疯狂咳嗽,却因为负伤严重没办法侧过身缓冲痛苦。
幸运的谢哲没有挨骂,一溜烟的跑了。
倒霉的谢哲没有听到,哑巴谢理还会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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