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府出来,李安素一个人走回了坟山,日落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坟山顶处。
“你又来了。”张绣动了动眼睛。
李安素上前,看向张绣脚上垂落的布料,好像又掉了些肉,“我看见周裕华的尸体了,就在周府地下室,不过钥匙在周涌卿手里,我打不开。”
“不是钥匙的问题……”
李安素拧眉:“你说什么?”
“不是钥匙的问题,那里面贴满了符纸,我进不去。”张绣垂头,“我在这里十年,他们为了压制我,不停地送人来,让我消气。”
“所以这是你杀了很多人的理由?”
“那不是我杀的!”张绣激动起来,“她们原本就是要死的,她们比我幸运,死了能下地狱,我能吗?”
“不能这样说,她们下地狱是因为你杀了她们。”
李安素看向周围的白骨,仿佛多了几个坟堆,她愣了愣:“这些坟堆都是你挖的?”
张绣点头,她吃完那些姑娘的肉,会把人的尸体埋进土地里,可是经年累月,这里的地已经不够用了,“如果昨夜我杀了你,你现在应该也在这里。”
“我会帮你。”李安素抿唇,“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能再吃人。”
张绣笑了下:“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永远都不能转世了。”
夜幕降临,张绣坐在坟山上,风吹过,她身上的肉已经不剩多少了,“等到身上的肉掉光了,我就会死,如果我不吃人,估计会更快。”
她轻笑一声:“仇恨已经把我蒙蔽了,你说我罪孽深重,也无所谓。”
“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张绣转头,“不过你不会是我,你的真心有人在乎。”
真心被在乎,说的大概是岐晔吧,李安素心里复杂,“我不是你,我绝对不会吃人。”
张绣愣了愣,好半晌才说:“谢谢你,这十年,我反复学习说话,生怕自己忘记如何说话了。”
李安素离开坟山后,走到了闹市门口,又看见了那个卖糖画的老板。
“老伯,给我一个糖画,随便什么都好。”
老板为难地思考了一会儿:“姑娘,你还是给我说一个图吧。”
“老板,给做个猴子的,我属猴的!”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李安素立刻回头,看见了来人。
“周……周正!”李安素眼睛亮了亮,“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安素!我就知道是你!”周正还是和在村庄里一模一样,一脸兴奋,和李安素兴冲冲说起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说话间,老板的糖画也做好了,周正二话不说把糖画接过来,“多谢啊!”
“喂,不是给你买的!”李安素嘟哝了一句,付了钱就往外走。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岐大哥是不是也在这里?”周正笑着跟上去,“帮我带声好啊。”
“吵架了,你要是找岐晔就快去吧,我也找不到。”李安素闷头往前走,避开人群。
“喂!”周正追上去,话还没说完,忽然看见了前方的马车,他一愣,脸色猛然沉了下来。
前头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那男人穿金戴银,有些眼熟。
周涌卿眼中的笑意立刻冷了下来,他眯起眼睛,“是你。”
周正脸色充满了冷漠,常年带笑的眼睛骤然充满了敌意,“好巧啊,啧啧,这不是咱们家大业大的周家的……走狗吗?”
周涌卿冷冷勾唇,眼神在李安素和周正之间来回,“想不到李姑娘还和我们周家的叛徒认识。”
李安素一愣,站在他们之间,“你们认识啊。”
片刻后,茶馆里,李安素坐在周正面前,“你是周家的二公子!?我竟然才知道,那你抛弃荣华富贵,到那小村庄里?”
周正把一张符纸放在桌上,“嗯,我修道修仙,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希望我回来得不算晚。”
“等等,你就是……”
“嗯,我和绣绣……我是为了绣绣回来的。”
李安素无奈耸肩:“可她说你把她卖了,她还以为你是书生。”
“你见过她?你知道她现在哪里吗?”周正瞬间站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瞩目,他小声说:“带我去。”
李安素看向桌上的符纸,她不认识,但鬼使神差伸手接了过来,拿到手里的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道火红的光景。
“喂!”周正把符纸夺了过来,“不要拿,这可是破阵符。”
“干什么用的?”李安素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摇了摇头。
“我从归元宗偷来的,只要把这个贴在绣绣身上,她的魂魄就可以回来,也会记得我。”周正神色古怪,“就能转世了。”
“她不记得你,你还要帮她。”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安素浑身一抖,愣愣回头。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身影,岐晔看向她,“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李安素被迫坐在岐晔身边,她越来越觉得岐晔不对劲了,总有种压迫感。
就连周正也察觉到了,“岐大哥!你们俩……真吵架了?”
李安素抿唇,扯出一个笑:“你继续说。”
周正把符纸收起来:“我今夜去见绣绣,但我担心她不见我。”
“那也是你自找的……”李安素小声反抗。
周正摸了摸鼻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回周家一趟。”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几个人去了周府。
周涌卿已经等候良久,看见周正,他立刻警惕地站起来,手里握着刀,“回来了啊,二公子。”
周正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现在周家就您一位公子,哪有什么二不二公子的,我就一个游医。”
“只要周家一日姓周,您就一日是周家的嫡出公子。”周涌卿皮笑肉不笑道。
“知道就好,那你今天滚出周府吧,还有,把地下室的钥匙给我。”周正冷声道。
一旁看不下去的管家开口了:“二公子……您不在家里的这些年,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三公子打理的,您就这么把三公子赶出去,恐怕不合规矩……”
“我让你说话了?罗叔去哪儿了?你这管家,我可从来没见过。”
“是我提拔的。”周涌卿拧眉,一脸凝重,身体前倾,把刀拍在桌上,“地下室我不能让你进。”
“那个……周公子……”李安素在一旁弱弱出声,两个正在对峙的男人瞬间转头看过来。
“让我们进地下室,周裕华的尸体保持再久,不能转世,积攒再多功德都没用。”岐晔冷声说,他冷笑一声,“我可以看看。”
岐晔眼神毫无波澜,手心缓缓收紧,攥紧了李安素的手。如果可以快一点把这件事情解决,他可以出手。
最终是周涌卿退后一步,他冷笑一声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钥匙,“走吧。”
几个人顺着楼梯向下走,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门上的符纸很多,他直接打开门,里头的冷气骤然跑了出来。
风吹过李安素的发丝,身后的岐晔缓缓抓住了,他垂眸盯着贴在自己身边的人,“冷?”
李安素摇头,梗着脖子,“不冷。”
“进来啊,害怕有诈?”周涌卿回头笑了笑。
李安素抿唇,刚迈出一步,身边忽然擦过一道腐烂味道的风,带着哗啦哗啦的骨头碰撞声音。
“张绣!”周涌卿眼睛通红,看见出现在床边的“人”,“你果然来了。”
周涌卿眼中漫上一点疯狂,“那你走不了了。”
话音刚落,一道人墙出现在面前,齐刷刷的家丁不知道从何出现,个个手里拿着镜子。
“开始吧。”周涌卿伸手鼓了鼓掌。
张绣已经没有多少肉的手掌伸出去,紧紧握住周裕华的脖子,骨头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我杀了你!”
即便已经成了鬼,她还是遵循着凡人的杀人方式,想用手掐死周裕华,等她想明白后,她猛然低下头,一口咬在周裕华脖子上。
进食的声音响起,她咀嚼着周裕华的骨头,不顾对她发动攻击的家丁们。
周涌卿勾唇:“很执着,看看是谁更能扛得住,给我把她弄死。”
“住手!”周正猛然出声,推开一个正在动手的家丁,“你们都住手!”
“哗啦”的声音响起,张绣身上的骨头缓缓掉了下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陈旧的嫁衣底下,几乎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李安素吓得无话可说,她挣脱了岐晔的控制,跑到张绣身边,用身体挡住家丁的攻击。
“绣绣!绣绣!你不记得我了……”周正扑在张绣面前,推开一个又一个人,“快放开她!”
周涌卿扇着扇子,“都来了,都来了好啊!”
冰床上的周裕华已经面目全非,白布掉在地上,残破的身体被啃噬得几乎看不出人形。
“你不担心你周裕华?!”周正满脸通红,几乎是吼向周涌卿。
周涌卿摆了摆手:“那把他吃光好咯。”
“张小姐!”李安素声音有些着急,“你先停一下好不好!”
张绣听不见任何声音,埋头用力咬断周裕华的骨头。
下一刻,那些家丁手里拿出了一个个明晃晃的镜子,那些镜子折射出明亮的日光,一束束落在张绣的身上。
“刺——”
张绣身上散发出了一道道黑烟,骨头也缓缓掉在了地上,脸上也裂开了一道裂缝。
周正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绣绣……绣绣!别照了,你们别照了!”
家丁:“二公子……请不要为难我们。”
“你们都走开!”周正干脆扑在张绣身上,又不敢压到她,小心翼翼地偏头,“绣绣……你痛不痛啊?”
张绣的身体越来越小,她被周正揽进怀里,“咳咳咳……周正?”
她仰头,对上周正的眼睛,灰绿色的眼睛对上了焦距,“是你啊……”
周正抱着她,着急忙慌地往外跑,“绣绣,你记得我了?”
张绣叹了口气,声音缓缓平静下来,环视一圈,“李姑娘,是不是你帮我的,谢谢你咳咳咳……”
李安素走上前,弯下腰,刚靠近她,就被岐晔拉起来锁进怀里。
“我应该快要死了吧,我终于可以死了,是吗?”张绣看着天上,冰冷的地下室让她浑身哆嗦,她吐出来嘴里的骨头渣滓,“我好像知道冷了。”
她的眼睛迸射出一道光芒,这十年来,她不知道痛,不知道冷,现在好像感觉到了。
“好冷哦,周正你为什么不回来见我,为什么?”张绣缓缓闭上眼睛,又被周正晃醒。
周正拿出一张符纸,可惜符纸已经皱巴巴,他崩溃地用手指抚平符纸,忽然间,视线里多出了一张符纸。
岐晔站在他身边,把符纸递过去。
“谢谢……谢谢……”周正抖着手接过符纸,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把血蹭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最后贴在张绣身上。
“别怕,别怕,这个符纸贴着就不痛了,你就能转世了……”周正忍着哭腔,吻了吻她的骨头,“别怕。”
与此同时,躺着的周裕华尸体开始腐烂,仿佛是十年之间的变化集中在了一瞬间,身体飞快消失在视线里,只剩下一摊骨头。
“我如果见到了孟婆,真希望能喝一点孟婆汤,快一点走。”张绣闭了闭眼睛,倒在了周正怀里,寂静无声里,呼吸也渐渐消失,“能死在你怀里,真好。”
周正泣不成声,十年间,给张绣找到转世方法,这几乎成了他的心结。
“周正。”李安素蹲下来,伸手碰了下张绣的指骨。
一截骨头渐渐发热,最后变得冰凉,她低下了头。
“节哀。”岐晔冷淡说。
过了会儿,周正站起来,仇恨般地瞥向周涌卿,“你带着这些人过来,早就准备好的?”
周涌卿伸出两只手,“啪啪”鼓了两下掌,身边的家丁纷纷站在了自己面前呈保护姿态,还挑眉盯着周正。
“来啊。”
周正冷笑一声,连脖子都红了,几乎在被激怒的边缘。
岐晔默不作声站在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不想让张绣安息,尽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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