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

2024.6.11 文/半阳入川

“慕南。”

没人回应。

“慕南？”

安铮蹙眉，扭头去看坐在她身边的高慕南。

高慕南穿着白西装，大背头梳得整整齐齐，低头，出神地望着面前的结婚登记表。

安铮又喊了声：“高慕南？”

他忽然身体振动，脸颊处竟滴下来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

安铮愣了愣，随即笑道：“哭什么？求婚的时候也没见你哭啊。”

她抬头冲笑盈盈地看着他们的民政局工作人员笑：“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工作人员也回她一个笑，对高慕南道：“小帅哥，娶到这么漂亮的老婆，高兴坏了吧？赶紧收拾收拾，大好的日子哭丧着个脸算什么回事？”

把登记表往高慕南手前推了推，又转向安铮：“其实来登记的新人，感动哭了的也很正常，毕竟这是人生大事——”

“安安。”高慕南打断工作人员的话，沉重地开口。

安铮：“嗯？”

高慕南缓缓抬起头，额头前打了发胶的刘海正因为主人的身体在颤抖。

安铮看清那水珠并不是泪而是汗的同时，高慕南的话几乎将她从巨尺高空重重摔下：

“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结婚。”

“安铮，我不爱你。”

安铮还没反应过来，高慕南就已经站起身来，最后用一道安铮看不明白的、圣母般怜悯又痛心的目光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白西装的扣子在他起身的同时被解开，衣角飘扬，而高慕南离开时扬起的风，也把安铮别在脑后的白纱掀到她脸颊前方，不偏不倚遮住了她怔愣的双眼。

像电视剧与电影中被悔婚、被介入感情的女主角一样，安铮穿着白长裙、白头纱，踏着精致的高跟鞋，手上拿一瓶白酒，走在人头攒动的街道。

失魂落魄，万箭攒心。

安铮靠在北外滩的江边栏杆上，想到这一点，自嘲地笑了，任凭碎发被江风无情又粗暴地刮到脸颊上，粘进双唇双眼。

玉江里缓缓行驶的轮船上传来欢声笑语，安铮可以看见绚烂到晃眼的霓虹中间，俊男靓女正在翩翩起舞，高举酒杯庆祝某人的生日。

轮船后方就是永远璀璨闪亮的玉城标志建筑，它镶嵌在纸醉金迷的玉城CBD中间，比夜空那轮明月还要耀眼。

安铮的胃抽动了一下，她却早已习以为常，抬手要喝酒，却不想忽然脱力，酒瓶猛地砸到地上！

白酒四溅，地上瞬间晕开一摊深色的水，也打湿了安铮的脚背与裙摆。

她觉得荒谬，垂眼看着因为轻微的斜度而往江边慢慢流动的水线，忽然看出个可笑的人脸来。

感觉像一个人正在哭泣，两道水线正以相同的速度往下滑。

钻心剜骨般的悲痛后知后觉地来了。

安铮哭了，和地上这滩像人脸的水滩一样，两道清泪混着劣质粉底的颜色，从她双眼滑落。

可人又要蹲到地上去捡摔碎的瓷片。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工作的感情，高慕南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说悔婚就悔婚？

他走得那么坚决，看不出丝毫的抱歉。

安铮没有在乎自己要作画的手，一片又一片，缓慢地捡起地上的瓷片，捡起几片后起身，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就这样两点一线，坚持了很久，边掉眼泪边捡，身边略过一两个路过的行人。

面对他们的善意，安铮无心过多回应。

加班到深夜的小姑娘看上去比她年纪还小很多，蹲到她身旁询问情况，递来一包带着清香的纸巾。

安铮摇头拒绝了。

看上去像是主任医师的中年男士也递了还剩半包的纸巾，提醒她小心已经流血的手，帮她捡走了剩下的瓷片。

安铮什么也没说。

还有一位，穿修身西装，提名牌手提男包，踩名贵亮面皮鞋，经过她时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脚步依旧如风。

安铮没看清他的脸，因为胃的疼痛已经几乎夺走她的所有注意力。

她皱了皱眉，痛得“嘶”了声，随即而来的就是失重感，以及在失去知觉前能感知到的一点儿轻微的头痛。

是摔倒在地时感受到的。

再次醒来，已经在医院。

安铮缓缓坐起，看见刚好从门口进来的护士。护士瞟了她一眼，道：“你醒了？醒了就赶紧走吧，这里床位不够，等会儿有个急性阑尾炎的小孩要过来。”

安铮刚想争辩，却头痛欲裂：“您能告诉我是谁送我来的吗？”

护士想了想：“一个小伙子，高高瘦瘦的。”

她给旁边的病人简单检查过后就走了，还提醒安铮：“快点儿啊，记得缴费。”

安铮目送护士离开病房。

隔天上班，安铮睡过了头，早上赶地铁时嘴里还叼着出租房楼下早餐店的馒头，一头乌黑的长发杂乱无章，下了地铁才匆忙扎好。

不偏不倚领证是周四，因为高慕南的幸运数字是四，而在设计公司的一年实习期考核结果，是周五这天出。

安铮疾步如飞地走进公司，实习生们已经都恭恭敬敬地坐在会议室里，等总经理的最后判决。

公司决定从今年夏季开始，每年都办一次高校联合雕塑展，而实习期考核内容就是为今年雕塑展设计logo，作品被公司高管采取的会予以留用，成为正式职员。

安铮推开会议室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带着奇怪的打量目光。

总经理坐在会议桌尽头，眼神森冷：“公司有没有规定上班不可以迟到？”

安铮小心翼翼地走进会议室：“不好意思，陆总，以后我会注意的。”

陆经理很不耐烦：“迟到还算小事，安铮，抄袭可不是小事，你来给我解释解释，连实习期的考核你都敢抄，公司以后要真录用你，我们的名声往哪儿搁啊？”

“？”

陆经理一个眼神，旁边的助理就切换幻灯片，将两副一模一样的logo设计作品展现在会议室众人面前。

实习生们都看呆了，安铮也愣在原地。

她快步走上前，仔细比对两幅作品的异同。

除了配色有所不同之外，logo所涉及的元素全都吻合。

“这不可能，陆总。”安铮说，“我的作品没有给别人看过。”

陆经理冷笑一声，“给别人看？我说的是你抄人家的！人家十五号交给我的，你呢？你拖到死线前二十分钟才给我！”

实习生里面有人笑出声来。

“叫她平时都不理我们，好像从京美毕业多牛逼呢，假清高，看不起我们普通美院啊？”

“京美的也抄，啧啧啧。”

安铮转身，尖锐的目光落在坐在陆经理左手边的周毓可身上。

周毓可比她大五岁，算是职场夕阳红选手，工位在安铮旁边。如果平时想知道安铮在干什么，她只要扭一扭头就能轻轻松松看到。

大家基本都在截止日期前一两天交作品，十五号算非常早，那天安铮还看到周毓可给陆经理发的邮件名称是“考核作品”。

安铮大步流星走过去，直直冲向坐在位置上坐立不安的周毓可，扯过她的椅背连人带椅拽出来，怒道：“你抄袭我？”

周毓可脸上紧张的神情一闪而过，站起来，虚张声势道：“随随便便说别人抄袭，你有证据吗？”

先是被悔婚，再是被抄袭，烂事儿堆在一起，像巨浪袭来把安铮卷进了漩涡。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揪住周毓可的衣领，憋着一口气无处释放：“你！”

“干什么干什么？”陆经理立刻起身，推开两人，把周毓可护在身后，喝道，“安铮！你给我冷静点！抄袭还有理了是吧？！”

安铮指着装无辜的周毓可，气得声音发抖：“是她抄的我！陆总，无凭无据就空口鉴抄，这个罪我不认！”

“行，你既然说空口鉴抄，那你来讲讲你的设计理念。”陆经理叉腰。

安铮忽然不吱声了。

这能有什么设计理念。

不是理解了主题就能画的么？

知道什么是灵光一现吗？

安铮左看看，右看看，说：“我没有设计理念，就是看到您给的主题，就这么画了。”

全场哗然，有几个实习生故意笑得很大声。

陆经理眯着眼看安铮：“那你有什么好说的？”

安铮：“我——”

“好了，这件事就到这！”陆经理大手一挥，眼神示意助理结束会议，走出会议室，“周毓可来我办公室。”

周毓可细声细气地应了声，看了安铮一眼，越过她离开，身上檀木香水气味刺鼻。

安铮觉得荒唐，“哈”地笑出声，气不打一出来。她站在原地生闷气，会议室内的人一个个离开，每个人都在唏嘘。

她胸口起伏，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事后安铮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再去陆经理那儿解释自己没有抄袭时，陆经理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她了，只叫她立刻收拾东西，赶紧滚蛋。

安铮又争取了一番，奈何陆经理不相信她口中的一字一眼，咬定是她抄袭了周毓可的作品。

最后，安铮摔门离开。

出写字楼，玉城的天空灰蒙蒙的，眼看就要下雨，空气里是闷热的潮湿，很难受。

安铮打消了乘公交车回家的念头，转进地铁站。出于习惯，点开与高慕南的聊天框，正要打下“你来接我吗”，看到昨晚凌晨一点多她自己发出去的消息，才猛然醒悟。

他们已经分手了。

忽然打起了雷，轰隆隆一声爆响，随即而来的就是磅礴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铁站顶部的透明玻璃上。

“……”

安铮关了手机。

乘地铁到两人为结婚购置的婚房，安铮沉默地淋着雨走进小区单元楼，麻木摁下电梯。

上到24楼，安铮掏钥匙开门。

婚房布置得很温馨，是高慕南喜欢的风格。玄关放了张换鞋凳，正对着的就是鞋架，上面还放着两双鞋。

一双皮鞋，一双高跟鞋。

是他们结婚要用的鞋子。

安铮面无表情地取下高跟鞋，放在两腿上，手指微颤地摩挲着鞋面，感受皮革的触感。想到从前恋爱的点滴，又落下眼泪。

婚房里淡淡的檀木香围绕着安铮，是高慕南喜欢的气味。

安铮放下高跟鞋，仰头靠墙壁，哭到嘴唇颤抖，呼吸困难。眼泪源源不断流出，顺着脸颊往下滑，落进头发里。

忽然，一旁的手机剧烈振动起来。

安铮抓起手机，见来电的人备注是“高中班长”。

她皱了皱眉，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平静了一会儿，而后接起电话，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喂？”

“喂，是安铮同学吗？”

“我是。”

“月底黄老师要退休啦，咱们班打算举办一次同学会，送送黄老师，群里就你没接龙了，你有空参加吗？”

黄老师是安铮的高中班主任。

安铮回想起自己烂泥一样的高中时代，下意识想说“没空”，可转念一想，黄老师是唯一鼓励过她勇敢追梦的人，算是她考京美的动力之一。

就算与同学关系不好，为了黄老师，她也该去一趟。

于是安铮答应了。

挂断电话，她点开高中班级群。

平时是开免打扰的，现在群里已经有五十多条未读消息。

安铮接龙，在名字那一栏打下“安铮”两个字，随后便被自己名字上方的三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51.夏安铮 52.安铮】

2024.7.12本文架空，为避免代入地区改了地域名称，已更章节全部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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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