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还是大雨倾盆，单向玻璃上水流倾泻如注。

医院便利店内，文妍坐在赵鸣珂身边，他的另一边是安铮，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鸣珂给自己的脸冰敷。

赵鸣珂呢，垂着眼坐在中间，完全一副落水小狗的委屈样。

“……”文妍觉得氛围有些微妙，以前从未见过赵鸣珂这副表情，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给彭春来发消息。

【丫丫画室文妍老师：赵鸣珂和安安什么关系？怎么感觉他们之间氛围好奇怪？】

过了几分钟，彭春来回了消息。

【亲亲宝贝小彭子：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丫丫画室文妍老师：真的啊，我坐他俩旁边，总感觉自己特别亮，还特别热，像个发光体。】

“怎么回事儿？”安铮问。

“其实没什么大事儿。”赵鸣珂说。

“……”

这语气不对，声线也不对。

文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听都像是这小子夹着嗓子说出来的。

她越过赵鸣珂看向那边的安铮。

好呗，安铮现在脸上这副忧心忡忡的表情，她更没见过了。安铮是谁，安铮可是家里着火了都只会想着自己找灭火器，而不是先远离火场的那种“淡人”。

能让安铮露出现在这种情绪的人，竟然是赵鸣珂？

可转念一想，赵鸣珂是人家的理想型啊，她还暗恋过他。

文妍倒吸一口凉气。

不会是旧情复燃了？

我靠，赵鸣珂的追求对象不会就是安铮吧？！

她睁圆了眼睛看向自己右手边的两人。

“……”

不假思索，她起身：“安安，我先回你车上躺一会儿。”

安铮抬头：“你身体不舒服吗？”

文妍：“没有没有，我就是有点嗜睡，现在到点就困，还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老朋友了。”

她特地强调了“老朋友”。赵鸣珂听见这句话，立刻会了文妍的意，抬眼与她对视，文妍朝他挤了挤眉毛。

安铮起身：“那我送你回去。”

“诶！不用！”文妍拦住安铮，“真不用，我这点儿独立行走的能力还是有的，停车场地下电梯就在旁边，几步路的事，你不用麻烦。”

安铮踌躇几秒，还是拿了雨伞撑文妍走出便利店，“那我送你到电梯口。”

文妍叹了声：“你好爱我呀。”

安铮笑，“是呢，我好紧张你哦。”

文妍意味深长地看了安铮一眼。安铮把文妍撑到电梯口那儿，看着电梯门关上，才放心折回便利店。

刚一推门进去，就见赵鸣珂去拿了碗海鲜面回来，见她进门就扬了扬眉毛，示意她过来吃。

安铮走去坐下。

热腾腾的海鲜面，他给她点的。

“到底谁受伤了啊。”她苦笑了下，“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赵鸣珂手举着冰块贴自己脸，“嗯，高中那会儿几乎每次来这家便利店，你都吃这个。”

“你最近怎么样？”安铮拿筷子开始吃面，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似乎此时此刻，他们依旧像六年前的少年少女，在某个暴雨的放学时刻，到校门口的便利店躲雨，点了两碗海鲜面，聊天，吃，等雨停。

赵鸣珂没立刻回答她，而是长叹一声：“不太好。”

“……”

“没有你在身边，就不太好。”

“哪儿不好？”

“哪哪儿都不好。”

安铮弯唇，“具体讲讲。”

“我妈给我安排了另一个相亲对象，这几天在拒，但没办法，得见面，下一次大概是这周末。还有工作，刚刚你们看见的那个患者，她本来决心要打掉孩子，但临上手术台前后悔了，不想做，她家属不同意，硬逼着她签了同意书流掉孩子，患者就崩溃了。”

安铮停下来，“那她也不能打你啊，又不是你的错。”

赵鸣珂坐着也比她高，垂睫看她，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没事儿，不过就挨个巴掌而已，以前碰到的医闹，比这还严重。”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目光特直白怔愣地看着安铮，看出她眼中的难以置信后，补：“以前也没多严重。”

安铮放下筷子：“你别告诉我你脖子上的伤，也是患者弄的？”

“不是。”

“你没骗我？”

“没有。”

安铮不吃面了，就正对着赵鸣珂，看他，心里五味杂陈。

她也想走向他，也想拥有个名正言顺的女朋友身份，但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样会让自己受伤。

他家底硬，工作稳定，收入似乎也高，住的地方贵，穿的衣服也贵，家里为了稳固生意还逼他联姻。

高中时的他是天之骄子，虽然人缘也不错，不论在同性圈还是异性圈内都受欢迎，看上去性格好，仗义谦逊礼貌，但身上总有一股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味儿。

他的高贵与独特与生俱来。

然而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赵鸣珂，这种感觉安铮感受不到一丝半点儿。

他的骄傲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碎了。

安铮无从得知磨平他棱角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也许是夏树与他大姨的事情，也许是大学期间经历的某件事，亦或者是工作上面对的什么困难。

但事实是，两人的当下，至少比高中时的他们，距离更近了些。

安铮不知道，是否是赵鸣珂对她坦白的喜欢造成了误解和滤镜，她现在对他的喜欢无法挣脱，又挣扎在理性与现实的泥潭之中，沉沉浮浮。

又是长叹一声，“下班你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吧。”

赵鸣珂没想到安铮还会主动约他，眼睛在一瞬间大了些，然而声音却依旧平稳：“好，几点？”

“我就在这里等你下班，你先去上班吧，带个口罩，别把你的病人吓到了。”安铮说。

“好嘞！”赵鸣珂放下冰块，从白大褂里拿出只医用口罩戴上，“在这儿等我啊，别走。”

“不会走的。”安铮说。

手推上便利店的玻璃门，赵鸣珂又折返回来：“你要不上去等？坐这儿会累吗？”

安铮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我就坐这儿，等你。”

他看她几秒，扭头离开。

-

这天是赵鸣珂下班最开心的一天。

他换掉白大褂出更衣室，大步流星地往电梯口走，甚至一路上还哼起了歌。

等电梯时，口罩下还泛着笑。不自觉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等名叫舒笑的小护士来到他身边，注意到并出声询问时，他才反应过来。

舒笑看赵鸣珂如此高兴，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赵医生，这么开心，是要去接女朋友吗？”

赵鸣珂没习惯，先是愣一秒，随后知道她指的是安铮，便“嗯”了声。

“你女朋友长得好漂亮，跟你，很般配。”舒笑说，低下了头，竭力控制住自己嘴唇的颤抖，“她是哪里人呀？”

“宣城人，我们是高中同学。”赵鸣珂说。

原来是高中同学……

舒笑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敛起笑容，眼眶酸酸的。

她永远记得赵鸣珂第一天来上班的场景。

那时候宣城还处在梅雨季。

一连下了两星期的雨，舒笑刚熬完一个通宵的夜班，整个人疲惫到了极致，黑眼圈几乎要挂到下巴，正在更衣室换完护士服准备下班，赵鸣珂忽然打开了更衣室的门。

他精神抖擞，她萎靡不振，两个人刹那间对上目光。

舒笑立刻被他的长相所吸引，而下一秒，赵鸣珂对她绽开一个笑容，如同昏暗的天空撕开一道裂缝，漏进阳光：

“你好，我是妇科新来的主治医师，我叫赵鸣珂。”

就这秒，这瞬间，他的笑容将舒笑全身的疲惫一扫而光。

从那之后，舒笑对赵鸣珂展开了热烈追求，从问联系方式到请喝咖啡，从约他吃饭到死皮赖脸缠着他一块儿上下班。

他从来没有回应。

直到安铮出现的那天，舒笑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努力，都是小丑跳梁。

她不甘地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赵鸣珂。

“赵医生。”舒笑说。

赵鸣珂侧头。

“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我对你的意思吧，之前这么厚脸皮地追求你，很抱歉。”舒笑始终低着头，“现在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我想说，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但之后我绝对不会再打扰你了，希望你不要有压力，也希望我们以后还可以友好共事。”

赵鸣珂一愣。

舒笑还是低着头，紧张地用余光观察赵鸣珂的反应。

“舒笑。”他喊她全名。

舒笑全身一震，猛地抬头与赵鸣珂对视，听见他道，“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说完，他笑了笑，和初见那次一样。

舒笑的心脏和身体同频颤抖着，也回应他一个同样温和的笑容后，面前的电梯门开了。

里面的人一窝蜂涌出来，和他们一同等电梯的人们往里面挤，最后只留出一个人站的位置。

赵鸣珂伸手示意舒笑先上，他等下一班。

舒笑走上前，站在最后一个空位中，缓缓回身。赵鸣珂双手插着兜，身形颀长，口罩和眼睛也遮不住他优越的五官。

舒笑冲他摆了摆手，赵鸣珂颔首回应。

电梯门关上，舒笑松了一口气。

到达一层，舒笑边走边从包里拿出伞准备撑开，注意力忽然被一道有力却有些慌张的女声吸引：

“高慕南！你再这样拉拉扯扯的我喊人了啊！”

舒笑皱眉朝声源看去，只见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门口，安铮被一名高瘦的男人扯着胳膊。男人力气很大，安铮极力挣扎，身体往后仰，放低了重心让自己不给他拉走，却还是敌不过他的力量，跌跌撞撞地与他对峙着。

她认出了安铮，却不认识拉着安铮的高慕南。舒笑什么也没想，立刻往安铮那边跑，边跑边大喊：“喂！你干什么呢！放开她！”

安铮听见了舒笑的喊，看见她的那一刻眼里同时闪过错愕、欣慰、担忧几种感情。舒笑冲到安铮身旁，用力掰开高慕南拉着安铮的手指：“放手！她同意跟你走了吗！”

“别他妈多管闲事儿！”高慕南怒吼，猛地推了一把舒笑。

舒笑扭了脚，吃痛，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一双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白色球鞋倏然出现在视野中，有力的手掌短促地扶了她一下，等她站稳后立刻收回。

赵鸣珂猛地扯开高慕南与安铮，把安铮护在身后，手指高慕南，口罩不知道什么时候摘下，镜片后的双眼冷厉到了极致，开口更是冰凉：

“别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