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老大好厉害。”
小金盯着雷胜手里那只不久前尚行动敏捷的长耳白兔,拍手叫好,“终于逮到它了!”
“那是自然,费了不少功夫。”
乡野中兔子自然常见,可这样一只通体雪白又长着长耳朵的可不寻常。奈何它跟旁的兔子不同,太过谨慎,只一些风吹草动便逃之夭夭,再难找寻。
好在它没有离开村子,雷胜当机立断制作了几个粗糙机关,这才逮到了它。
举起手里乱扑腾雪白兔子,他高高挑起一边眉毛:“阿鸳生辰将至,她之前想要一只兔子。这只瞧着颇有灵性,便送给她吧。”
话音落下,手里的兔子扑腾地更为激烈。
——我当然有灵性了!我日后可是要当山神的小兔仙……山神大人,快来救救我呀!
她是在山神殿修行了近千年的兔妖。
下山是为了得到寒问子道长的点化修身成人,奈何大相法寺路途遥远,她又是头回下山,没了山神殿的庇护,便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长耳小白兔。
长耳被攥在人的手心,她挣脱不开,只能拼了命利用四肢拳打脚踢:“放开我!”
可饶是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人懂兔子的愤懑。
小金伸出手想碰一碰兔子那对奇异的大耳朵,却被疯狂扑腾的兔腿狠狠踢了一脚,“老大,它气性还挺大的……好像在瞪咱们?”
“胡说什么呢?”
雷胜与兔子对视,屈起手指想弹它一下,也被踢了一脚,尖细的利爪使了猛劲,在他手臂上划出数道血痕。
“嘶……”
“老大,你受伤了。”
话音未落,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重重砸在硬邦邦的东西上,她痛呼出声:“哎呦,干嘛摔我!”
雷胜直接将手中猎物丢进背篓中,不去理会背篓里正拳打脚踢的兔子,瞧了眼手臂上的伤口,好在是只没什么攻击性的小兔子,故而手臂上的伤口不算深,只瞧着唬人。
“咱们得挫一挫这兔子的烈性子,才能送给阿鸢。”
“嗯嗯,都听大哥的。”
小金捂紧背篓,同闹出动静的兔子说:“小兔小兔,你乖一点,我跟大哥是要送你去鸢姐姐家里享福的。”
“……”
她望着透光的竹篓,恨恨打出绵绵一拳——
喂,我才不稀罕呢!
*
“小兔,想不想吃这根胡萝卜?”
“想的话你到笼子跟前来。”
“小兔小兔,你转过身来嘛。”
——你真的好吵呀。
任凭小金说到口干舌燥,她也不肯转过身来,只紧贴着竹笼,前爪扒着竹笼的卡扣,恨不得从缝隙中逃出去。
这是她被关进笼子的第三日。
这三日莫说一根草,连一滴露水都没能尝到,小金白日里一直待在她旁边聒噪,甚至带来了玩伴,变着花样地拿着吃食引她完成指令,她通通不去理会。
亏了她在山神殿修炼近千年,吸收了许多天地灵气,完全不用投喂也能活下来。可招架不住她馋。
窗外的果树飘着香,她闻到了,好想尝尝。
小金凑近笼子:“你想吃胡萝卜吗?”
——不想!
她恶狠狠瞪着近在眼前的人,扒拉了两下耳朵,蹦跳着换了方向直接躺倒在笼子里,前爪仍扒着竹笼,纵然知晓在此处获救希望渺茫,也仍继续呼救,“有没有要去山神殿祈求财运和长寿的小妖,我是山神殿的小兔仙,我可以带路!”
“有没有——罢了。”
呼唤了三日也无妖前来敲窗询问山神殿怎么走,她实在是口干舌燥,骨碌碌打了个滚,缩在角落里重重叹息。
“山神大人,快来救救我呀。”
*
襄王府。
丫鬟掀开帘子进来,轻声禀报:“王妃,田庄的刘管事来了。”
“哦?何事。”韩青玉身上的檀香味还未彻底散去,合衣躺在小榻上假寐。
“小世子他……”
丫鬟瞥见王妃狠厉的目光,忙改了口:“鄞哥儿丢了。”
“丢了?”
韩青玉睁开一双美目,秀眉深深皱起,语气陡然拔高:“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丢了!”
丫鬟吓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开口:“庄子里里外外找了好几日都不曾找到人。”
韩青玉转了转眼珠子,“该不会是受不了庄上的苦日子,投河死了吧?”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宋鄞的为人脾性她最为清楚。
襄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在外征战数年,战功赫赫少有败绩。
宋鄞是襄王留在京城的唯一子嗣,皇帝与太后虽对封为世子的庶长子多有不满,但面上仍做足了样子。
他的吃穿用度都是宫里头赏赐的物件,细致又讲究,从小锦衣玉食的他也在韩青玉的干预下,错过了绝佳练武的时机。
那时总有人私下感叹,襄王与其侧妃皆为武将,生下的儿子却是个文弱书生,丝毫不会舞刀弄枪。却不知这是襄王妃的手笔。
宋鄞擅丹青与诗文,生了一副好皮相,含着金汤匙长大却与那些染上恶习的纨绔世家公子哥完全不是一路人。
吃过最多的苦头也不过是不好好练字读书挨了手板子,而今被她寻了个由头打发去庄子不闻不问。
田庄远离繁华京城,自然比不得王府,他过不惯也正常。
韩青玉笑够了,一指丫鬟的脑门,懒洋洋道:“去,告诉刘管事,继续找——”
“下次再来禀告,得是宋鄞的死讯。”
*
夜幕四合,狂风裹挟草叶盘旋半空,墨黑衣袍猎猎翻飞。
离开庄子后,宗殷一路未停歇,足尖轻点跃上矮墙,在村落附近暂缓片刻。
打算继续启程前往西郊军营时,竟在此地听见了女子微弱的呼救声。
“救……”
“救救我。”
他屏息片刻,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循声追去。
不远处的草屋并未燃灯,半扇窗户开着,桌上唯有只躺在木笼子里睡觉的兔子,呼救的女子却没能瞧见。
兔子却浑然不觉窗外有人注视自己,打了个滚,前爪挠了挠长耳,哀叹:“唉。树上到底是什么果子?好香,好想尝尝。”
“……”
这只兔子竟能吐露人言,宗殷险些从树上摔下来。他自幼偷偷跟着母亲学武,故而耳力超群,断然不会听错。
他摘了颗红果,两指用了巧劲,果子骨碌碌钻进笼子,贴近兔身时停下。
兔子猛地睁开溜圆眼睛,捧起那颗熟透的果子嗅了嗅,“哇好香!”
而后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倏然回头,窗外竟然站了个人。
少年模样俊秀,面若美玉,神色很淡却不显凶相。他身姿笔挺,毫不在意被风吹凌乱的发带,脑后绑着的高马尾黑亮有光泽。
此刻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而后伸出手掌心,又给她递去一颗更大更红的果实。
“是你在呼救?”
少年身上并无妖气,通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冷冽又温和的幽香,按理来说不该听见她说话。
她愣了愣,来不及多问便扒着木笼,语气难掩喜色:“你是来救我走的吗。”
少年颔首,轻而易举挑开笼子卡扣,让她站在自己肩上,声线轻缓:“抓稳了。”
夜色渐浓,雷胜郁闷地拎着空笼子往回走,瞥见远处有个颀长身影朝村外走去。
这似乎是个江湖人,黑衣墨发,腰间别了把剑,他迎着风走,衣袂翻飞,瞧着有些杀气。
看清他肩上的长耳兔,雷胜不由得一愣,大着胆子喊:“你是何人,怎、怎么偷我的兔子?”
“他胡说!”
她丢下啃了一半的果子,紧紧依偎少年的脖颈:“就是他抓的我,饿了我好几日呢。”
少年站定原地,声音不疾不徐:“如何证明,是你的?”
雷胜噎了一下,他对江湖人身上那把剑发怵,生怕刀剑无眼要了自己的性命。
毕竟这只兔子被他捉到后饿了好几日。
可这是说好送给阿鸢的生辰礼,他还是硬着头皮喊:“小兔,过来。”
她充耳不闻,依偎着宗殷。
“小兔仙,配合我一下。”
宗殷摊开掌心,“到我手中来。”
雷胜目瞪口呆地看着长耳兔蹦跶着跳进少年的掌心,风卷残云般吃掉他手中的野果,要多乖顺有多乖顺,和前几日对着木笼拳打脚踢的疯狂兔子完全不一样。
“……”
无需再多言了。
宗殷掀起眼皮,看了眼狂奔回村子的小少年,抬高手臂让兔子重新蹲到自己肩膀上,“抓稳。”
*
晨光熹微。
草地上狂奔的兔子如愿以偿喝到了露水。
宗殷抱臂看了片刻,他在这里耽搁了一夜,不容许再继续逗留。
“且慢!”
察觉到他将要离去,她奔到少年面前,嘴边那片花瓣还未看清就被拆吃入腹,而后举起两只沾湿的爪子,两只黑润溜圆的眼睛望向他。
她记牢他的相貌,待到日后化形为人,再循着他的气味,定能偿还恩情。
思来想去,她要了少年的玄色发带。
那上面同样留有他身上那浅淡冷冽的幽香。
利剑出鞘——
剑光晃眼的那一霎,一截发带落在他手中。
宗殷绑在她爪子上,为她指了去大相法寺的路。
“待来日我化形为人,定去寻你偿还恩情。”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江湖人莫非都是这样行侠仗义不留名姓?
可既然是她的救命恩人,若这恩情不报,岂不是有损她修行多年福报?
她抖了抖耳朵,“那……你姓甚名谁?”
少年回答:“宗殷。”
“家在何处?我日后定备厚礼登门拜访。”
宗殷很浅地笑了下,“要让小兔仙失望了,我无家可归。”
“……那你现在要去往何处?”
“我么——随处走走。”
玄色发带被吹在半空中,悠悠垂落在他肩头,“天下之大,随处可安家。”
无家可归之人,今后一别想必再遇到或许需要碰碰运气,但难不倒她这个小兔仙。
她继续问: “宗殷——这两个字如何写?”
宗殷半蹲在地,捡起路旁的小树枝写下自己的名字。
她绕着磅礴大气的笔迹走向来回跑了几圈,暗暗记下这二字,而后同他告别。
“再会呀,宗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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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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