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周氏薨逝,其罪状由三法司汇总,连同搜出的部分密信、物证及周崇明、钱婆子等人的供词,一并呈报御前。通敌卖国、构陷忠良、谋害皇嗣(虽未明确实施但有其心)、扰乱朝纲……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皇帝览毕,沉默良久,最终下旨:德妃废为庶人,以平民礼葬之,不得入皇陵。其母族周氏,主要成员皆按律问斩,余者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宁王虽未直接参与,但管教不严,夺其亲王爵,圈禁宗人府。朝中与德妃、周崇明往来密切之官员,或贬或黜,帝京经历了一场彻骨的政治清洗。
持续月余的“紫魅”风波,似乎以德妃集团的彻底覆灭而告终。北疆战事也因内奸清除、补给畅通,萧断指挥得当,逐渐扭转颓势,胡族主力受创后撤,边关暂得安宁。
帝京仿佛迎来了久违的平静,积雪消融,春意渐生。
将军府内,氛围却并未完全轻松。萧断因北疆之功,晋爵国公,赏赐无数,圣眷正浓。但他与沈墨隐都清楚,德妃虽死,其背后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势力?那枚玉兰花银簪背后的故事,似乎并未完全讲完。萧断肩上的责任更重,不仅要整顿北疆防务,还需在朝中重新站稳脚跟,应对可能的新一轮明枪暗箭。
沈墨隐则逐渐接手了将军府的中馈,在沈福的协助下,将府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与萧断的关系,在经历了生死与共、联手破局后,进入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与和谐。他敬重她的才智,信任她的判断;她理解他的抱负,支持他的决策。两人虽仍聚少离多,但每一次相聚,交谈的内容从最初的军政要务,渐渐也会涉及一些生活琐事、朝野趣闻,甚至偶尔会有一两句关乎自身的、不带锋芒的关切。一种基于深刻理解与并肩作战而产生的温情,在无声中滋长。
这日,沈墨隐正在核对府中田庄的春耕账目,流云引着一位陌生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那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直裰,气质儒雅,不似寻常幕僚。
“夫人,这位是顾先生,说是老爷旧友,持信物前来拜会。”流云递上一枚看似普通的青鱼玉佩。
沈墨隐接过玉佩,入手温润,雕工古朴,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顾”字。她记得萧断提过,他年少时曾有一位亦师亦友的启蒙先生,姓顾,名青彦,学识渊博,却淡泊名利,在他从军后便游历天下,不知所踪。难道便是此人?
她不敢怠慢,起身相迎:“顾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夫君今日恰在枢密院议事,未在府中。”
顾青彦微微一笑,拱手还礼,声音温和:“夫人不必多礼。是顾某唐突了。本欲寻斩玉叙旧,既他不在,与夫人一谈亦无不可。”他的目光落在沈墨隐手边那卷摊开的田庄账册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夫人是在核对春耕用度?”
沈墨隐心中微讶,此人气度不凡,且似乎对庶务亦有所知。“正是。先生请坐。流云,看茶。”
两人落座,顾青彦并未寒暄太多,直接道:“顾某云游归来,听闻帝京近来颇不太平,斩玉他……似乎也卷入颇深。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沈墨隐斟酌着词句,将德妃之事及后续影响,择其要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顾青彦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待沈墨隐说完,他沉吟片刻,方缓缓道:“德妃周氏……其人心术不正,有此下场,亦是咎由自取。只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夫人可知,那枚玉兰花银簪,除了是德妃信物,还可能关联着另一桩旧事?”
沈墨隐心中一动:“请先生指教。”
“永昌三年,德妃初入宫时,尚宫局记录她‘独爱玉兰’,特命打造银簪。但据顾某所知,当年宫中,真正最爱玉兰,且因其封号中带‘兰’字,被先帝戏称为‘玉兰夫人’的,并非德妃,而是……早逝的端慧皇贵妃,也就是已故瑞王的生母。”
瑞王!先帝幼子,才华横溢,颇得先帝喜爱,但在永昌五年,也就是先帝驾崩前一年,因卷入一场说不清的“巫蛊案”而被废为庶人,不久便郁郁而终。其母端慧皇贵妃亦受牵连,在瑞王被废后不久便“忧惧成疾”而逝。此事一直是先帝朝的一段禁忌。
顾青彦的声音低沉下来:“端慧皇贵妃去世后,其宫中旧物大多被收缴封存或销毁。那枚玉兰花银簪的图样,顾某年轻时曾在机缘巧合下,于端慧皇贵妃留下的一本旧画册中见过类似的草稿,比德妃命人打造的时间,还要早上一两年。”
沈墨隐只觉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先生的意思是……那银簪的图样,可能最初源于端慧皇贵妃?德妃是……借用,甚至可能是……窃取了这份心意?”
“未必是窃取。”顾青彦摇摇头,眼神深邃,“德妃入宫时,端慧皇贵妃尚在,且圣眷正隆。德妃当时位份低微,刻意模仿投其所好,亦未可知。只是,端慧皇贵妃与瑞王相继离世后,这玉兰花的意象,便被德妃据为己有,甚至可能……成为她某种野心的象征,或者说,是对那段往事的某种……扭曲的继承。”
这无疑是一个惊人的反转!德妃的符号,可能并非源于她自身,而是来自一位含冤早逝的皇贵妃和一位被废黜的亲王!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深的宫廷秘辛?德妃对后位和储位的执着,是否与瑞王当年的遭遇有关?她是在为自己争,还是在为某种……不甘的遗志在争?
“先生为何会对这些旧事如此清楚?”沈墨隐忍不住问道。
顾青彦淡然一笑,笑容中带着些许沧桑:“顾某年轻时,曾蒙瑞王赏识,在其府中做过几年西席,教导过瑞王世子……虽然,那孩子也没能留住。”他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尽的惋惜与悲凉。
原来如此!他是瑞王旧人!难怪对宫中旧事了如指掌!
“先生今日前来,告知这些,是为了……”沈墨隐试探着问。
顾青彦正色道:“一是提醒斩玉与夫人,德妃虽除,但其行事风格阴狠缜密,且其野心或许并非无源之水。她经营多年,朝中军中,未必没有更深、更隐蔽的暗桩未曾拔除。二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墨隐,“顾某怀疑,瑞王当年之事,另有隐情。德妃或许知晓些什么,甚至可能……与此有关。她之败亡,或许会让某些沉寂多年的秘密,重新浮出水面。望夫人与斩玉,心中有备。”
这番话,如同惊蛰时分的春雷,炸响在沈墨隐心头。她原以为尘埃落定,却不想揭开一层迷雾,下面竟是更深、更幽暗的深渊!德妃背后,可能牵扯着先帝朝的皇子冤案!而顾青彦的出现,以及他瑞王旧人的身份,无疑为这错综复杂的局势,引入了一个充满变数的新角色和新线索。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萧断沉稳的脚步声。他显然已得到通报,快步走入厅内,看到顾青彦,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与激动:“先生!真的是您!一别十余载,您终于回来了!”
顾青彦起身,含笑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如今的国之柱石,眼中满是欣慰:“斩玉,别来无恙。”
萧断上前紧紧握住顾青彦的手,随即看向沈墨隐,见她神色凝重,不由问道:“墨隐,怎么了?先生与你说什么了?”
沈墨隐将顾青彦方才所言,简要复述了一遍。
萧断听完,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瑞王旧案……先生,您怀疑德妃与当年之事有关?”
顾青彦颔首:“只是怀疑,尚无实证。但德妃对后位执念之深,行事之狠绝,不似寻常妃嫔争宠。且她借用玉兰意象,时间点如此巧合,不得不让人多想。我此番回来,也是想借斩玉你如今之势,看能否有机会,查一查当年的旧案,还瑞王殿下一个清白。”
萧断沉吟片刻,目光坚定:“先生放心,此事我记下了。定会暗中查访。”他转而看向沈墨隐,眼神交流间,已明白了彼此心中的警惕与决心。
新的谜团已然浮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再次涌动。惊蛰已过,万物复苏,却也意味着,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生物,将要开始活动了。
(第二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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