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逃生

“宿主,你在想什么啊?”

宋疏竹执剑轻倚,面若寒霜,唇色略显苍白,语声清冷如霜月:“吾思之,是否杀了那人更为稳妥。”

系统:“啊?他方才不是帮了你吗?”

她嗤笑,眸里沉了细碎寒光,杀气腾腾:“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

她蓦然握紧剑,再度俯身。

未几,约莫一刻光阴流转,前方再度风起云涌,竟是那伙黑衣人折返,欲行二次搜罗。一番仔细寻觅,终是无果,方才悻悻然,彻底遁入夜色之中。

系统明明是直接在她脑中说话的,却也被吓得不敢吱声,好久才悻悻开口:“宿主你怎么知道他们还会回来的。”

宋疏竹已然起身,捡了些枯叶,聚之一隅,又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上面,面色平静地躺了下来:“猜的。”

她被追杀了足足三日,死亡像一把巨刃横在头顶,令人无暇思索,更遑论哀伤。

而此刻难得安宁,精神松懈的同时,疲惫与痛楚后知后觉地席卷而来。

她试图闭上眼,却克制不住地回忆往昔。

她自幼失恃,是兄长将她抚养带大的。孩童时期,她就跟条小尾巴似的粘在兄长身后,兄长赴学,她亦嚷嚷着欲同行。于是他二话不说将她带去学堂,共习圣贤之道。

世间所传女子不宜涉猎之学问,兄长皆倾囊相授,无有保留。就连父王特为他延请的武学高师,也执意与她分享。

她先天不足,身体病弱。他便为她寻医问药,并让武师傅给她定制必杀招式,不求伤人,只求杀人。

她的父王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然其心慈耳根易动,稍加哀求,便应允了诸般异想。

于是其他女郎学《女戒》之规,《女论语》之训,以修闺阁之仪时,她高声吟咏“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诵读“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她们被关在阁楼里学习女红,学习如何管理中馈,做一个贤妻良母时,她在练武场上和兄长比剑,在猎场上策马奔腾。

因她异于常人,世间偶有哂笑,预言其难觅良缘。兄长闻之,言她不嫁,只招婿入府,此言一出,父王亦颔首默许。

她的父王安于富贵,心性纯良,因此深得先帝宠爱。他每日最大的爱好便是带着儿女去梨园听曲儿,绝无夺嫡之意,却第一个被宋冕因嫉妒所杀。

此仇不报,她枉为人女!

她的兄长君子如玉,温文尔雅,每日带着百两银子出门,谈诗论道而归,兜中便不剩半个子。只因其不忍见他人之悲,便把银钱尽数施舍给了穷苦之人。这样一个大好人,在归府报信途中被他曾经救济的人暴露了行踪,身负数箭而亡。

此仇不报,她枉为手足!

“宿主,要不我赊你一枚清心丹吧?”系统委婉地表示。

它感觉到宿主的杀气要溢出来了,它这个没有实体的人工智能都有点害怕。

“不必。”

宋疏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强抑心绪,闭目凝神,渐入梦乡之境。

她深知需养精蓄锐,以待王府救援。等归京以后,更有一场硬仗要打。

昔日所习,君子复仇,不急于旦夕。她则不然,非君子之范,时机一到,必报此仇,无问岁月长短。

夜色渐沉,浓墨的色彩笼罩着大地。直到仿佛有人挥手将颜料倾洒,使天际的深蓝渐渐染上了温柔的灰蓝。漫天星辰隐没于黎明的曙光中。

太阳撞碎暗蓝的色的天幕,给东半边染上来一抹橘红。雾气渐薄,可以看见东方天际翻起的鱼肚白,大地也渐渐光亮了。

“啾”一声清脆的鸟鸣掠过天际,唤醒了沉睡的生灵。水波如同被坠进一颗石子,荡漾开来,到处是声响,到处是热闹。

蜷缩于树洞中的女孩也悠然转醒,身躯猝然紧绷,剑已出鞘,紧握于手,目尚未启,已显戒备之姿。而后才塌下腰,用左手揉了揉惺忪睡眼。

“谢谢。”

系统嘀嘀咕咕:“我才没有给你守夜,也没有用能量给你恒温。”

宋疏竹浅浅地笑了一下。

一粒辟谷丹,足以免她三日饮食,使她不必冒险外出。然而,独自隐蔽于树洞内,时光难免显得冗长乏味,于是她让系统把直播打开。

她想看看“现代”位面的人是怎么样的。

或许因为现在才凌晨五点多,直播间内访客稀疏。对此她并不在意,选择跟一个昵称为“蜡笔老头”的人聊了起来。

更准确一点是她在套话。

她未露丝毫底蕴,而对方却似不设防的宝库,滔滔不绝地描绘着彼方世界的斑斓图景,从日常的琐碎到科技的奇迹,无一不细细道来,尽显其世界之广阔与深邃。

这现代位面的人,真是单蠢的可爱。

她已经了解到他们原先也是“封建帝制”,后来随着最后一个皇帝退位,革命风暴席卷而来,方才铸就了现今的政体格局。

尤为令她心生雀跃的是得知他们的历史中竟有女帝存在。

“武曌,武则天……日月当空,妙不可言。”

她正想要细问,忽而远处传来细碎之音,应是行人步履匆匆,压折了草木。

随即,她听见一声短一声长的呼唤。

“郡主!”

“郡主——你在哪里!”

她心神稍定,以为是援军已至,又觉此声甚是陌生,遂抱剑而立,静观其变。恰在此际,对面草丛忽地跃出一抹雪白身影。

“咻——”

霎时箭矢如雨倾盆而下,织就一张无情的网,只见一只白兔身负数箭,哀鸣未及出口,便头颅轻偏,魂归黄土。

“一只兔子,继续搜。人,务必擒获!”

直播系统忠诚地记录下这一幕,短短几秒人气暴增。

宋疏竹神色间泰然自若,甚至在脑内跟这些异世看客交流起来。

及至被问及缘何面对此景毫无波澜,她方展露一丝讶异之色,语带戏谑:“该急的不是我那位好四伯吗?过了此村再无此店,想杀我就难了。”

像是应了她的话,时至晌午,烈日当空,如金轮高悬天际,树洞之外,搜寻之声渐息,最后彻底归于一片宁静。

宋疏竹走出树洞,轻抬素手,撷取自叶隙间洒落的斑驳阳光,恍如隔世。

“郡主——”这一次传来的是带着哭腔的女声。

她展袖轻扬,任由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扑怀而抱,耳边是又哭又笑甚至听不清在说什么的呢喃。

“阿叶。莫哭了。”

她虽然这么说,却纵容着女子泪眼婆娑地揽着她,还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府中如何?吾妹来奴可有事?”

“姊姊!”

她话音才落,又几人朝她奔来,为首的竟是个走路跌跌撞撞的三岁女童。

女孩扑上她的大腿就是哭:“阿姊呜呜呜……”

宋疏竹感觉自己身上挂满了人,她只能左边安慰一句,右边安慰一句。眼看着她们好像要哭到日落西山,这才吩咐起来。

“阿枝,你搀着点阿叶。”

“诶!”宋枝连忙把哭到近乎晕厥的人扶到自己身上。

随后,宋疏竹俯身轻揽其妹入怀,手轻轻拍着女孩的脊背。一行人在家丁护卫下沿着蜿蜒山路往下走。

转瞬五日,恍若隔世梦回。

昔日繁华喧嚣之都,京城披上了一袭素缟,万籁俱寂,门户紧锁,街巷间唯余寒风低吟,满目凄凉。往昔孩童欢声笑语,今皆匿于深宅,不得窥见天日。

天子驾鹤西去,太子三殿下竟不知所踪,疑云密布。九龙逐鹿,终是四王爷宋冕独步龙庭,登基大宝。然其雷霆手段,不容兄弟之情,以谋逆之名,将手足一一赐死,血染宫墙。

一王、二王、五王、七王一脉全被屠尽。六王仅余痴儿郡王,怀抱黑犬,唤之如父,居于犬舍,同食同寝,沦为世间笑谈;八王遗孤,唯有一垂髫小儿;至于九王之后,仅存一病弱郡主与三岁庶女。

新帝“仁慈”,赦免诸亲王后裔之过,然略减其封疆,并诏令其后嗣,永世不得踏足京畿半步,以示惩戒而寓怀柔之意。

未几,新帝又以泉丰郡王心智未全,延河郡王稚龄无辜为由,怜其远行劳顿,特旨留此二郡王于皇城根下,亲加抚育,以显天恩浩荡,不欲其受旅途之苦。

到头来被发放封地的只有体弱多病的德清郡主宋疏竹。

宋疏竹坐在府中,不禁感慨她的好四伯是多么聪明的人。

是的,聪明。而不是心狠手辣。

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如此顺利地弑父上位,并在上位后再无兄弟威胁——兄弟死绝了,兄弟的孩子也死绝了。

若不是给他的时间太短,痴儿郡王、垂髫小儿、病弱郡主也是不该存在的。

而余下诸人,或愚钝无知,或沉疴难愈,或孱弱无力,皆显无碍于帝位稳固之相。否则宋冕当再挑一个黄道吉日,延后登基。

就是如此,宋冕依旧放心不下。否则为何要将二郡王拘于身侧?

宋枝侍立其旁,为她研墨。

宋疏竹但见腕底生风,挥洒自如间,“女子”二字跃然纸上,墨色酣畅。继而,她悠然以指拈纸,轻置于摇曳烛火之上,任其化作一缕青烟。

女子好啊。

世人皆轻视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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