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常贵交代，克里希斯镇本来只有原油厂，没有香肠工厂。连续的开采让油田枯竭，工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工厂这么大一块占地，与民居遥遥相隔。后来迁过来几个外乡人，聘请当地工人，在原有厂址上合力办了个香肠工厂。

能想起在重化工区开食品厂，池苒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人才。

汽车拖拽着机甲行驶在土路上，扬起的灰尘中，原油厂的钢铁烟囱直耸云端，巨大的油桶像地面上凸起的坟包，被交错纵横的血管连接。

“这是我一个远房侄子，”常贵向生产主管这么介绍池苒，“他带着他姐姐、姐夫和同村一个兄弟前些天来投奔我，可是我也没有太多食物可以给他们，就想问厂子现在缺人不？”

生产主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工作服，一双眼睛分别在池苒、文乔、任屹和琉卡身上打转。

“哪儿的人？”生产主管挑剔地问他们。

池苒回答：“梵尔镇的。

生产主管捏了捏他胳膊上的肌肉：“看着挺有劲，像是会干活的，去加工区绞肉吧。”

他又看了眼任屹：“你去灌-肠。”

“嗤。”池苒没忍住笑了一声，连带着琉卡也翘起嘴角。

“凭什么我要去灌-肠？”任屹郁闷。

“不服从管理？”生产主管皱眉，“常贵——”

“行行行，我灌-肠，我灌-肠。”任屹无奈妥协。

生产主管走到琉卡身边，语气一下温柔下来：“包装工作轻松一些，你可以吗？”

琉卡长长的卷发扎成马尾，脸上没有任何妆容，依旧美得引人注目。

“没问题的，组长。”

“至于你……”生产主管有些犯难。

这人往那一站就不像干活的，倒像是领导来视察。

“组长，让我姐夫跟我一组吧，”池苒说，“他手脚粗笨，脾气还不大好，需要我来带他。”

生产主管巴不得有人主动揽下这件事，他还能减少人力成本，就点了下头，默认把他们分到一组。

安排好工作，生产主管让人先将他们带去宿舍。

没等工人组长上前，常贵先哭丧着脸凑过来：“唉，我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见你们几位爷，要真出了事我也得受你们牵累。行，我只能带到这儿了，剩下的要看你们自己了。”

任屹对工人组长笑了一下，一把揽过常贵，低声道：“放心，我们对你的狗命没兴趣。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那个在厂里做工的女儿是不是叫常夏？”

常贵身子一僵，任屹与池苒和文乔对视了一眼。

“没别的意思，初来乍到，还需要关照关照。”任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最后拍拍常贵的胸脯。

常贵苦涩道：“那是必须的，那是必须的。”

宿舍楼距离这里不远，是一座爬满植被的白楼。白色墙皮下暴露着青灰色的砖，残破而颓废。

楼梯是露天的铁架子，如果是雨雪天气或者天色昏暗，稍有不慎就会踩空。

登上二楼时，池苒正好看见刚才的生产主管穿过厂房到达分馏塔，然后顺着分馏塔上的台阶一层一层往上爬。

“他去那干嘛？”任屹奇道。

“不该你知道的别瞎问。”工人组长讳莫如深道。

池苒视线转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坐落着一层一层钢筋铁骨的脚手架，脚手架上缠绕着蜘蛛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有一张雪白的脸伸长了脖子在往这边看，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他盯着人脸消失的地方思索，回过神来呼吸一紧，工人组长正阴恻恻盯着他。

“你、在、看、什、么？”

琉卡脸色苍白：“大哥，我弟弟不懂事，您别计较。”

工人组长过于小的黑眼珠一错不错，又问道： “你、在、看、什、么？”

池苒双手环臂：“我在看，咱们厂里有没有像样的食堂。”

“原来是饿了，”工人组长收回目光，善解人意道，“一会儿分完宿舍，我带你们去食堂。”

宿舍是再朴实不过的上下铺，样子与池苒在切尔让住的监狱类似。

此时工人组长们还没下工，宿舍里没人，阳光透过满是油渍的玻璃落进屋里，有种诡异的宁静。

“这件宿舍只剩下靠门的位置，谁来？”工人组长问。

“我吧。”任屹说。

工人组长点点头，带着另外三人继续走，路过挨着楼梯的房间，他推开门，露出里面几张歪歪扭扭的床和辨不出原色的床单：“还剩一个上下铺，你俩住这间。”

文乔默默后退一步，池苒则是直言不讳：“谁死在里面了？”

工人组长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番，落在一张堆满香肠的床上。

“可能是某个家伙囤的香肠过期了。”说完他不知是歉疚还是怎么，咧嘴一笑。

这笑容像是将一张咧开的嘴缝合在脸上，让人看了极不舒服，池苒注意到他猩红的牙床上长着满口锯齿状的细牙，白的发蓝。

他说完，全然无视二人的排斥态度，将他们留在这里，带着琉卡向更里面的女寝走去。

“接下来怎么办？”池苒问文乔。

只见文乔凉凉来了句：“手脚粗苯？”

“……”

池苒脸上一阵空白。

“脾气不好？”文乔慢吞吞道。

池苒这才反应过来，文乔在重复刚才他向生产主管说的话，一时有些好笑：“我说大指挥官，咱先说正事好吗？”

文乔用薄薄的眼尾扫了他一眼。

“……我给您把床收拾出来，就当赔礼了行吗？”

在池苒的缴械投降下，文乔微微侧身让出位置，算是同意了他的和好条件。

池苒一哂，踅摸块破布，对着空床铺打扫起来。

“你有没有闻到刚才工人组长身上的味道？”池苒问。

文乔薄唇轻启：“闻到了，很腥。”

这种腥气不同于海鲜市场那种铺天盖地的腥，属于乍一闻什么气味都没有，但当你快要忽略它的时候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攻击你毫无防备的嗅觉。

“你说他会不会是异种，像变色龙一样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池苒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文乔，这个姿势衬得他身段坚韧柔软，目光也难得温顺。

文乔轻咳一声：“从生物基因的角度来说不会，但不排除多生物基因融合的可能。”

池苒好像被咳声烫了一下，说道：“屋子里灰尘太大了吧，要不你先出去，我收拾好再进来？”

文乔淡淡道：“不用。”

池苒：“……”所以你就这么像监工一样看着我干活？

好在工人组长也没让大指挥官监工太久，很快带着琉卡返了回来。

“我带你们去食堂，吃完饭你们去宿舍长那里领工作服，晚上别休息太晚，明天一早上工。”

池苒问：“不带我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吗？厂区这么大，万一迷路怎么办？”

他只是随口一问，走在他前面的工人组长立刻停下脚步。

“你好像对厂区环境很好奇？”工人组长一点点扭过脖子，模样像是不太灵活的木偶。

“也不是很好奇，既然决定在这打工，总要了解一下东家的实力吧。”池苒轻飘飘地说，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吃不上饭来投奔的，倒像是工厂重金请来的精英管理。

“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好奇心会杀死猫，”工人组长面无表情，“除了生产车间，任何地方都不要随便去，尤其是晚上。”

他的语调没有太大起伏，像老旧收音机里反复播放的音频，听得人心里发毛。

琉卡强笑道：“放心吧大哥，我和他姐夫会好好管着他的。”

工人组长这才扭过头去，带他们与早已坐在床位上等待的任屹会合。

天色有些暗了下来，最后一丝光挣扎着被地平面吞没。

厂里的工人下工了。

一个个整齐地在食堂窗口排队。

负责打饭的是个有些年纪的机器人，脸上永远挂着僵硬的微笑，排到窗口的人只需将托盘放在它面前，不出两秒，一大勺黑糊糊的东西就扣到盘子里。

轮到池苒时，他注意到机器人的手上黏着一根蛛丝，一团头发样的东西垂了下来，随着它打菜的动作浸到菜汤里，然后再油亮油亮地出现在他眼前。

“这真让人提不起食欲。”他们找位置坐下后，琉卡对着盘子里的菜艰难咽了下口水。

隔壁桌、隔壁的隔壁桌，所有工人用黑麦面包蘸着盘子里的糊糊，吃得狼吞虎咽，只有他们这桌几人迟迟没有下口。

“这里面居然还有肉丝，”任屹指着糊糊表面上浮起的红褐色东西问，“这是人肉还是异种肉？”

其他几人更没食欲了。

池苒瞟了眼周围：“他们太安静了，咱们也不要在这逗留太久。大指挥官，你有什么计划？”

文乔拿起面包掰了一口放进嘴里，声音平缓：“既然他们把咱们四人分开，那就只能单独行动。常夏是个关键人物，琉卡你住在女宿舍区，找机会探听一下，注意不要做得太明显。”

琉卡道：“明白。”

“任屹，”文乔说，“你去接近生产主管，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

他脸色微变，突然一把攥住池苒手腕。

“你干什么？”

“吃饭啊。”池苒手里举着沾满肉糊的面包。

“你疯了？吃这东西？”任屹不可置信道。

池苒语气平静，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任屹：“你没发现吗？所有工人都在悄悄盯着我们。”

任屹用余光一瞅，那些人虽然看似低头认真吃饭，可是所有的瞳仁都在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上去十分瘆人。

四个自称揭不开锅只能投奔亲戚的人，对着餐盘里的食物一口不动，看起来的确很可疑。

文乔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像下定什么决心，也将面包蘸进肉糊。

他正要一口咬下去，肩膀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手里的食物瞬间掉在地上。

接着，一张布满血丝可怖的眼出现在他面前。

“——水晶球！”那人喊道。

《白富美军花下乡记》《姐夫和小舅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车间里的爱情故事》《乡村往事之姐夫别这样》

还有任屹的《被强行灌-肠怎么办》

是不是有内味儿了[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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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潜伏